6、第五章 红兰青楸 ...
-
康熙三十七年的二月，大清在平淡中度过，而对于安王府，不平淡的就是岳乐第十五女的逝去了。岳乐第十五女，在序齿的女儿中排行第八，名唤静宜，也是三继福晋赫舍里氏所出，康熙三十年嫁去了蒙古，不过七年，三十二岁就离开了人世。因她出嫁时璃霜还小，所以对这八姨的印象并不深刻。自康熙三十二年赫舍里氏故去后，这些年岳乐的女儿也陆续故去了几位，不过既是嫁出去的女儿，母亲又大多不在人世，对安王府也没什么影响，不过就是有些原来相处地好的人暗自伤神。而璃霜的小姨静荷大约就是对静宜的死最伤心的一个了。
静荷去岁出嫁，这次听说静宜的离去，回安王府连住了多日。静宜出嫁时已经二十五岁，而静荷和璃霜才九、十岁。静荷小的时候，因体弱多病，性子沉静，并不常与兄姐们来往，在王府里倒不如小璃霜受欢迎。而静宜是兄姐中待她最好的一个，常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陪她度过了较为孤单的童年。是以静荷对这个姐姐的感情自不同于旁人。她本就身子不好，加上悲伤姐姐的离去，郁结于心，感了风寒，卧病多日。这王府里，额娘赫舍里氏和姐姐静宜都已离去，同静荷最要好的就属年龄相近的璃霜了。在璃霜的印象里，岳乐的女儿几乎都不长命，静荷身子又这般弱，也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看她这般日日悲伤，除了尽量劝慰她也不知能做些什么。额驸瓜尔佳氏侍明与她也只是奉旨成亲，这才刚刚半年，娶了个出身高贵的病美人，好好地养在府里，但对她也谈不上多上心。静荷无父无子，只能以夫为天，日子过得没有盼头，璃霜看在眼里，为她感到深深的悲哀，却也是无能为力，大概这就是古代无数女子的宿命吧。
清明连着阴雨了几天（康熙朝实录中这段时间好些水灾、河工的记录），惹得人心中也有些阴郁，这日天刚刚放晴，璃霜便拉着静荷在王府花园里散步。清明已过，京城刚有了些春意，府里的连翘都开了，一簇簇艳黄，也应给人带来点明媚的心情，然而若是如静荷这般触景生情，却也只能让璃霜无可奈何。
正巧璃霜舅舅蕴端的福晋纳喇氏正带着儿子经廉在花园里晒太阳，若在平时，璃霜只会打个招呼便离开，因为记得蕴端无嗣，这经廉必也早殇，不愿徒增伤感。只是今日为了转移静荷的注意力，璃霜便破例拉着她主动逗孩子玩。
这纳喇氏是査尔海的女儿，蕴端的继妻，她的姐姐嫁给蕴端后不久去世，她又嫁给了蕴端。査尔海的阿玛章泰，满洲镶白旗人，以军功授拖沙喇哈番（乾隆元年定汉字为云骑尉），后又进固山贝子、抚远将军，定远平寇大将军。査尔海其人以军功进一等阿达哈哈番（乾隆元年定汉字为轻车都尉），其子色思特死于乌兰布通之战，色思特之子、蕴端妻纳喇氏的侄子査郎阿在雍正乾隆朝颇受重用，这自是后话。可见纳喇氏一家都是出自军营，纳喇氏本人也带着些豪爽之气，一看便是那驰骋草原的满洲儿女，却只能整日委屈在这王府里，操持家务，养育儿女。蕴端又整日沉醉于诗书绘画音乐等汉文学之中，纳喇氏与之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他们夫妇倒不如璃霜和蕴端在文学上交流的多。
因为对汉文学的兴趣，璃霜与蕴端舅舅还算相熟。蕴端交往了好些布衣文人，他们常常饮酒作诗，有时会在府里聚会，其中还有时任户部主事宝泉局监筹、正在创作《桃花扇》的孔尚任。对孔尚任怀有好奇之心的璃霜也求着蕴端舅舅悄悄参与过他们的酒会。
虽说璃霜与蕴端相熟，但因为刻意避着这个孩子，倒没与他有过接触。经廉去年六月出生，到静荷九月嫁人的时候不过才三个月大，认生的很，碰上不常见到表姐璃霜和小姨静荷对他这么热情，一下子哭闹起来，纳喇氏连忙哄他。蕴端二十八岁才得此独子，全家对他都甚是疼惜。而经廉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璃霜一向不太会哄孩子，闹成这副局面也有些尴尬，偷眼看纳喇氏，怕她会表露不快。
经廉哭闹中小手却突然抓住了璃霜的袖子不放，拉扯中掉下了一个香囊，经廉这才放过了璃霜的袖子，小手抓起了香囊，也不知是不是哭累了，竟也不再闹了，一双大眼睛盯着那香囊滴溜溜地转。
发觉纳喇氏和静荷疑惑的眼神，璃霜才想起来，男孩子喜欢香囊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讪讪的正想要收回，没想到纳喇氏却问她，“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香料，以前从没闻过这种香味”。
璃霜解释道：“是西边很远的地方的一种香草，叫做薰衣草，有安神、缓解焦虑的功效。前阵子听乌尔占舅舅说起在西方传教士那里见到，便讨了一点来。”
也许女孩子都对这些花草香料什么的感兴趣，连静荷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好香啊，那这薰衣草长什么样子啊？”
“紫色的，一大片很好看。”
“是不是像十八哥书斋门口的那片二月兰？”
说起蕴端的书斋，还有些名头，叫“红兰室”，庭前还植有两棵青楸树，取自江淹《别赋》里的“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不过倒是没有红兰，只春天的时候会开起成片的紫色的二月兰。
二月兰与薰衣草差的远了些，不过璃霜笑笑，也没有反驳。
见她们都这般感兴趣，璃霜便做个顺水人情，说：“舅母和小姨若是喜欢，我那还有些薰衣草，也给你们拿些。”
纳喇氏却笑着说，“前些日子大夫诊出了喜脉，也不知忌不忌这香料，回去我问了再与你说吧。”
璃霜有些意外，之前没听说纳喇氏又有孕，明明记得蕴端无嗣，璃霜一向多思多虑，突然心中略有些不详的预感，可别是因了自己才导致纳喇氏小产之类的，忙说，“恭喜舅母了。那还是别用这香料了，让大夫看了也不一定知道，可别有什么问题，还是小心为上。”
纳喇氏颔首：“也好。你蕴端舅舅近日有些头痛，这香料既然安神，不如你给他拿去些吧。”
璃霜带着干薰衣草送去给蕴端，一路上有些心绪不宁，还记得蕴端后半生几度削爵，甚为悲苦。现下虽只是贝子，但在王府里生活的也还算自在，可惜这样的生活也快要被打破了。纳喇氏又怀了孩子，蕴端却应该是无嗣的，但愿只因这次是个女儿，想到这里璃霜略略心安了些。
安王府也不甚大，转了两个弯瞧见了那两棵颇为高大的青楸树和那片初初开了紫花的二月兰，就到了蕴端的红兰室。蕴端虽是宗室，却一向与布衣文人走得近，不喜官场上的应酬，只一心钻进文学诗词里。他的心态便如同他自己的那首《咏庭前草》：“不耘庭际草，任共石阶齐。雨过从从绿，风来叶叶低。烟浓迷粉蝶，根软讬香泥。野色当窗见，心同野外栖。”
璃霜一直替他惋惜，晚生了那么几年，错过了纳兰容若。璃霜甚至偷偷怀疑，蕴端连娶了两个纳喇氏做嫡妻，莫不是与此有些关系？
书斋门口，也没见什么小厮，蕴端若是在书斋读书作画或是会见友人一般不喜有人在旁边侍候，也常不留人在外通禀。
璃霜便敲敲门，“舅舅在吗？”
开门的中年男子璃霜并不认得，让她有些错愕，向里面望去，除了蕴端还有两位，之前倒是见过，孔尚任和方正瓀。
原本岳乐在世的时候，虽注重汉学，但并不主张子女在王府中交游文人，更希望儿子们在政治上下些功夫，有所任职而不是虚领个爵位，蕴端也曾随他去过塞北驻防，后来岳乐故去，老福晋赫舍里氏也十分支持子女文学素养的培养，然虽不反对蕴端不任官职结交文人，也不希望他将诗友带进王府中，因而蕴端多是在外结交文人，郊外游赏赋诗。而自赫舍里氏也故去，没有长辈的约束，蕴端便会时常约友人来府中饮酒作诗。看今日这情形，应该是蕴端又在府中会见友人了。
璃霜见了礼，蕴端介绍了之前开门的男子，是去年刚中进士的周彝。
怕是打扰了他们的谈话，璃霜说明了来意本想尽快离开，而蕴端接过那纸包，放在一边，却与她说：“刚刚尚任兄方才提起，顾兄下月要来京城，上次你不是说想看他的《南桃花扇》，这回可以瞧见了。”
原来是孔尚任的至交顾彩要来。璃霜以前读小说喜欢大团圆喜剧的结局，看剧本也是如此。从蕴端那看到《桃花扇》的初稿，便说结局太悲凉了，一次聚会上被孔尚任知晓后，他说其好友顾彩也这样想，便写了圆满结局的《南桃花扇》，这让璃霜颇为好奇，便说想要拜读。
璃霜近日在府里颇为无聊，这一听说顾彩要来，便央求蕴端下次带她去他们的聚会，之前也有过先例，蕴端便答应她扮作书童悄悄随他一同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红兰青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