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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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老奶奶轻轻将白木门关上，拿起靠在门柱旁的拐杖。时年已久的木制拐杖散发出老年人身上独有的味道，仔细闻是玛丽露牌洗衣粉的清香。木织的篮子被她挂在拐杖的顶端，红白相间的几个精灵球在篮里挨在一起。
秋天就快到了。
路旁稀疏的花朵虽少却都有活跃的生命的颜色洒在上面，老奶奶将花白的发丝别在耳后，笑呵呵蹲下身采了几朵放在篮子里。
今天是她去归还的精灵的日子。隔壁的阿明、东边的真仙和西边的琉露露分别在两三个星期前将小拉达和两只蛇纹熊寄养在她这里儿。
现在是她拄着拐杖去归还精灵的时候了。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阿明在门口和另一只小拉达玩耍，然后见她慢慢走了过去。
“饲养屋的老奶奶！”小朋友兴奋地叫喊道。
红叶慈祥地点点头，将精灵球和小花一同递过去。
“啊，谢谢您，饲养屋的老奶奶！”
“这三个星期麻烦您了！”阿明的母亲刚收拾完带去城都地区旅行的行李，喘着气向红叶道谢，想要叫出红叶的名字却突然想起什么，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饲养屋的老奶奶。”
红叶笑呵呵地点点头，毫不在意镇上的人大多不知道她的名字。自从他走后，也很少有人叫过她的姓名。她有些怀念他用并不好听却朴实的嗓音像念诗一样一遍又一遍吐出红叶这两个字，现在大多时候却也淡然了。
时间一久，有时甚至是她自己都会忘了自己的名字，哪怕她经过了只是过了二十年，却从美貌无比的训练师沦落为糟老太婆的可怕的事实，就连她的名字源于出生在秋天这种浪漫而悠久的事情，也被她逐渐忘记。
毕竟她现在完全是个老太婆了，从镇上最美丽最强大的训练师到精灵对战教师，她现在只是个饲养屋的老奶奶。
红叶老奶奶将拐杖从左手换到右手，走下一个平缓的坡向真仙的家走去。
真仙的蛇纹熊在精灵球里并不安分，她轻轻抚摸球壁然后将精灵球捧在手心，这样这只特别思念主人的精灵就能在第一时间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她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情。
“红叶老奶奶！”真仙是前不久才知道她的名字，这种细微而往往被忽视的事情只有他这种好奇心过盛的孩子才会注意。最重要的原因是，东仙有一个已经做了二十年信使，如今依旧是一个志气蓬发的、中年人的表哥。
这是镇上唯一一个还能清楚记得二十年前那件事的人。身为当事人的她，早因过度的自责将过往淡忘了——她自认为是这样的，然而事实上只要她愿意，一切细节她都能回忆起。
“您今天还要去看信筒吗？表哥他还要两个小时才回到镇子上！”
真仙接过精灵球后说道，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同时也会很热心。红叶笑呵呵点点头，看向百米开外的信筒。
对于只有四十岁的老奶奶红叶来说，那个信筒算是二十年来唯一的寄托了。二十年前她开始从信筒里收到夹着落叶的明信片，红色的落叶盖住几行弯曲别扭的字迹，有时候是涂鸦一样的画，有时候只有几个字，有时候是一张色彩明亮的照片。
从一开始的每一天一张、每星期一张，到现在的每月一张，每一张明信片和红叶都被她整整齐齐地叠在柜子里。
每一张明信片无疑是能让她开心的。幼稚的笔迹，调皮的话语，和夹在其中的不经意的安慰，她和这些明信片温暖地过了二十年。
虽然她一直不知道信的那头是谁。
她曾经想过是他，可是明信片寄来的那几个小时里，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边，甚至还因好几天的彻夜未眠而困得睡了过去。而她一直在看着他，熟睡的他依旧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温热的手心中。
因为当时镇上发生了那样的事，镇子和外界的联系过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所以信筒里的信堆积了很多。他和她一起看那些注明日期的明信片时，他还是有点吃醋的。
所以不是他。
可是年轻好胜的红叶小姐怎么会忍住心中的疑问？
在他走后第一个来信的日子里，带病的红叶小姐迫不及待地事先在将邮箱仔仔细细从内到外看过一遍，确认明信片还没寄来时便躲到邮箱不远处的一个草丛里。她要确认镇子里新上任的信使的作息时间，这样她就能在第一时间收到明信片了——想到这时脸红的红叶不禁摇摇头——她只是想早点收到明信片而已，绝不是因为一看到明信片就想起他了！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
“真贤……？”
信使打扮的少年灿烂的笑容在听见她的话语时蓦然变得僵硬，然后在下一瞬却转变为无比的羞涩。
“红叶……姐姐。”
“你和真仙不是回去了吗？”红叶从草丛里走出，拂拂长发疑惑地问道。
少年愣在原地，思考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答道：“我……他……还是习惯在这里。”
然后颤抖地转过身从斜挎包里拿出信件塞进信筒里。红叶一直盯着他的手，直到少年离开时也没发现她要接收的明信片。
红叶有些失望地看着有些奇怪的少年离开的方向。
红叶垂着双手走开好几步。
然后想起信筒其实一直没上锁的红叶欣慰地转过身开始在信筒里翻信件……
信筒里堆积的信件依旧很多，收件人的姓名她熟悉的也有很多。其中大多已经搬出了镇子，并且再也不会回来。细细的灰尘沾上苍白的手指，红叶黯然地将信件整齐地叠好，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红叶自嘲地一笑。
“哎？红叶姐姐？”
正要站起身的红叶身后传来少年的呼喊声，熟悉的声音成功让红叶又一次疑惑起来。
“刚刚……你不是来过了吗？”
“啊？”真贤疑惑地翻开自己的包裹，惊讶地发现信件的确都不见了，“大概是我睡迷糊了吧……今天是我第一天正式上任的日子哦，姐姐！”
红叶点点头，放在信筒顶上想要撑住身体的手却忽然产生一种碰到树叶的触感——她低下头看，是一片红色的树叶和一张明信片。
“姐姐，那个，是凭空出现的吧？”
少年吃惊地指着明信片。
后来红叶和真贤谈论起那一天早上的事情，少年明确表示信件出现的那一段时间内是他那一天第一次见到他。为了探究真相，红叶只能和真贤一起蹲在草丛里……然而那个奇怪的和真贤一模一样的人却再没出现过。不过好消息是红叶发现了明信片会自动出现在真贤将邮件放进信筒后，于是生活又开始恢复平淡。
如果不是在几个月后眼角就开始被可怕的皱纹侵蚀，红叶以为以后的生活大概就会一直平淡如水，偶尔被明信片点开几圈波纹。身体果然如他所说的一样开始好转起来，不过手脚同时却开始不灵活了。镇子里已经陆续又来了新的住户，等到她发现家里的钱快用完时，已经是他走后的第五年。她不明白他何时拥有那么多钱，却也没必要去探究了。真贤一直在照顾她，即使发现她一直在以非常人的速度在快速地老去。
头花已经有半边花白的红叶选择了自力更生，精灵对战教师对于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职业。放手数年的精灵球又回到手上，即使扔出球的手是颤抖的，即使下指令的声音苍老而又嘶哑，可曾经身为训练师的姿态和骄傲她永远不会忘记。
即使她佝偻着背，开始用起拐杖，已经胜任不了这份简单的工作。
真贤给她买了份蛋糕，祝她三十岁生日快乐。老人被青色的血管布满而又干瘦的手掌摩挲着新来的明信片，嘴里慢慢吞咽着蛋糕屑。红色的树叶被放进箱子里，鲜艳的颜色一直未退去。
“好吃吗？”娃娃脸的青年长出了两撮小小的胡须，老人将奶油涂抹在上面，然后呵呵地笑。
真贤也跟着哈哈地笑。
老人双手拄着拐杖呵呵笑着看着青年的脸。
如果不是青年和明信片一直在她的生活中交织，健忘的老人还真得把以前的事都给忘了。真贤的弟弟真仙总是会问她以前的事，她索性把姓名都隐去，将故事当成童话说给他听。
一切的开始，是在二十五年以前。
那时候她还不是四十岁的老奶奶，她是十五岁的少女。
那时候他刚到镇子上，他是孤儿，他没有名字。
她给他取名为艾恩，意为希望他刚强。
她是当时镇上最漂亮家里强大最富有的女孩子，有着在大公司里上班的父亲，有着浪漫的名字，有着强大的精灵指导老师教授各种关于精灵的知识。少年们总会有很多麻烦事的，所以艾恩自从来到镇上后一直被欺负，原因大多是被嫉妒与红叶大小姐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可是艾恩从不还手。
红叶对这一点嗤之以鼻，她曾经偷偷让她的精灵在他被欺负时跳到他的面前保护他，但他居然把那只可拉可拉抱在怀里而不是让它去战斗！
好胜的红叶大小姐深深看不起他这一点。
可是她却在入睡前不禁一眼又一眼看向他的房间，想着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想着她的话会不会引起他的反感。看着他躲在屋子里默默给自己包扎，她感觉特别不舒服。
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问向自己的父亲，慈祥的商人摸摸她飘逸的长发不说话。
几个月后她生日时，闪耀着璀璨光芒的各种属性的进化石和各种高贵美丽的精灵被送进她的房间，她却一眼看到了那只寒酸的用晒干了的红色树叶编的戒指。
她似乎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可是她热爱的不是这些，她热爱精灵球。无论是最普通的红白相间的，还是超级球，大师球，绳网球，黑暗球……她热衷于此。
三年后她开始去旅行。临走那一天，他去为她送别。他和十三岁的真贤一起站在镇子最外围的那棵树下，她决定要是他出口挽留，她就放弃旅行，或者是他提出要一起去，她就带上他。
美丽的大小姐在镇口用各种理由滞留了半个小时，可是他什么都没说，除了一句一路顺风。
她扭过头一直向前走，直到确定回头后看不见他，才转过身将眼泪擦干。
十九岁生日前那一天她带着满包的精灵球回来，他站在镇口接她，他依旧什么都没说，除了一句你回来了。
接着迎来她的却是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的父亲的遗嘱，父亲喘着气拜托他照顾她，她流着泪握住父亲的手点点头。
很快她和他结婚了，虽然她爱他，他不爱她，但艾恩作为丈夫将她照顾得很好，每天他用念诗一样的声音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即使有一次她发疯用珍爱的精灵球在他的眼角砸出一块难看的疤，他还是那么温柔地照顾着她。
艾恩对自己应该是有好感的吧？
红叶流着泪问自己。
然后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在整个镇上蔓延。
这场只针对人类的灾难使得镇上的居民纷纷逃亡，事实上只要离开了镇子，患病的人群都会恢复健康。精灵联盟那边给出的官方解释是由于地下释放出特殊的能量而导致人类的基因发生区域性的变异。
一开始联盟限定不再允许外来人士进入镇子，三星期后查明原因后特例允许信使进入，并宣告将在一段时间后解除对镇子的封锁。
联盟解除封锁的前一天，她病卧在床上对他说，你走吧，我想留在这里。
既然他不爱她，她无脸再在他的照顾下活一辈子。
她看得出他在和她一起看那些明信片的时候有些小小的吃醋，这就够了。她又一次对他说，你快走吧，如果可以的话，去替我寻找世界上最美丽的精灵球，好吗？
他说，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等我回来。
他说，保重。
然后他走了。
红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枕头干后，邻家老人叫她一起去吃饭。
四个月后联盟将镇子的封锁解开，几年后原先镇上上剩下的老人先后去世。
白发苍苍的红叶老奶奶开始从事饲养屋的工作。
“后来，真贤就抱着还是婴儿的你来这里生活……”红叶呵呵地笑着。
“要先去给琉露露送精灵吗？”
“啊，表哥！”
“好的……呵呵……”
高挑的中年人捋着胡子将红叶老奶奶手中的篮子提在手上，真仙则扶着老奶奶。
“表哥你回来得好早！”
真仙撅着嘴说道，真贤哈哈大笑，问起在旁的老奶奶。
“还在想着他吗？”
“不。”红叶老奶奶乐呵呵摇头。
来回的路走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真贤将信件快速塞进信筒里，一分钟后将信筒上的小门打开。
满满的红色落叶从门中涌出，在地上形成成比信筒本身要大的多的落叶堆。
红叶老奶奶愣住了。
真贤疑惑地将手在落叶堆里摸索，片刻从中提起一只绿色的精灵。
直到很久后红叶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雪拉比。
精灵挣脱开来在半空中绕着红叶老奶奶左右飞了一圈，然后从虚空中拽出另一只精灵。
那是一只紧闭着双眼的百变怪，眼角边有一个丑陋的疤痕。
拐杖被弃在地上，红叶老奶奶颤抖着伸出双手将百变怪接住。
接触的那一刻百变怪的身体化作红色与金色互相交织的数万光点将老奶奶全身围住，红色的光像树叶的血液，金色的光像太阳温暖的光芒——
当一切恢复平静时，美丽的妇人的眼泪滑过手心上布满红叶样花纹的，世界上最美丽的精灵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