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梅》Stan Suky

3、【三】红尘

　　“公主……求您了……别……别跳……”
　　烟雾缭绕，花香馥郁，轮回台和红尘镜。
　　一群身材娇小早已泣不成声的仙婢跪伏在地上，她们连句整话都难说出口，更别提什么扭转局势了。
　　“你们呀，用得着吗——哭得像是我要魂飞魄散了一样。”
　　殊郴无奈地抚额，慢慢把视线移到镜子上。一个身穿玉碧衣装的少女站在镜子中，她绯红色的头发垂在两肩，一双发散微光的角点缀在发丝中。
　　少女眼睫微垂，沉默地看着镜前的自己，脸色泛着不知是紧张或是忧郁的霜白，眼神中透出几分诀别。
　　——这正是初见他时的装扮，现在想来幸好这是最简单的装束了，才不至于被他认出自己的身份。
　　比起那时的她，或许是成熟多了。但怎么还是放不下？
　　“郴儿，你这是何必呢？那个烁翩既然不领你的情，你另寻一个便是了，为何要走极端，非得入尘历劫？”天帝绍聿板着脸，负手立在一旁。
　　“我不会跳，我要等他来。”殊郴清凉的嘴唇间吐出微凉的字句，像在冰水中浸泡过的玉兰花，一片片飘散在微风中，无色无味。
　　天帝绍聿听后，叹息着摇了摇头，知道再多的话语也无法将女儿破碎的心给复原。可叹这世上最脆弱的，便是心吧。无论是人，还是神。
　　殊郴静静地站在红尘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在微风中苍白无力。
　　小墨，这是你想要的吧。
　　假如梅儿造成了你的烦恼。
　　只要梅儿走了，你就不会感到麻烦了吧？

　　“若我来了！你又如何？”
　　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带着气喘的声音。
　　殊郴一怔，却没有回头看，只是慢慢地垂下丰密的羽睫，微微地在嘴角蕴荡出浅浅的笑意，像一个怯涩的小女孩，看到自己青梅竹马时那种满怀着秘密的甜蜜表情。
　　终于，等来了你。
　　唯一不同的，只有时间。
　　五百年——她已有足足五百年未见过他的脸。
　　谁都知道身为龙公主的她无限风光和至高无上的尊贵，可又有谁能体味到，在无数漫长黑夜中的她是何等的寂寞与无助。
　　又有谁能理解，她对自己身份的极致痛恨。她痛恨自己的高高在上，不能像一个正常的仙子那样娶嫁，她的婚事便是这天界比蟠桃会更重大庄严的事情。
　　此时，日夜都思念的那个人就站在身后，她却连透过镜子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殊郴啊殊郴，你到底还是怕了。
　　她在心底嘲讽着自己。
　　你怕自己亲眼看到那个人时，一切离开他的勇气都会消失殆尽。

　　司命星君拼命拉住要冲上前去的烁翩，以眼神警告他——无论多大的神仙都不得在天帝面前无理，尤其是在天帝尚未准许之时。
　　“我知道当初是我任性了，是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我的爱恋你不会拒绝，是我擅自欺骗了你……是我的错，小墨。”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小墨。
　　作为这一场闹剧的结束语，殊郴向前走了几步，足尖已经穿透了宛如湖水的红尘镜面。她回头看了看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微笑道：“小墨，对不起，好象又给你添了麻烦。”
　　一颗泪滴落在冰凉的轮回台上，融进了白得虚幻的地面。
　　假如这人间当真有轮回的话，那我宁愿自己本就是个人类女子。这样，千百年的轮回，终究能换得你我的一个永恒。
　　不用像这样，纠结于此，无可解脱。

　　“等等……梅儿你等一下——！！”
　　话音未落，一抹碧绿纵身飞入红尘镜中，消失于迷雾之中。
　　他冲过去，可还是没有抓住她，隔着云雾，她的身体宛如透明，像一只蝴蝶般落下，瞬间消失在他的视野。
　　那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很久以前的那个选择。
　　当初拒绝婚约时的他，到底是恨她和他距离太近，还是距离太远？
　　唯一确定的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和他的距离，已经再也无法缩短，比一望无际的天河还要遥远，还要无情。

　　她以为，她的离开可以改变一切。可她怎会晓得，在那个她日日牵挂的人心里，日日牵挂的人是她呢？
　　她怎能看透，他今生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了。

　　时过境迁。
　　龙公主在下界历劫的同时，天上出了大乱子。
　　烁蓝上神大婚当日，火神符昀大闹喜宴，场面一片混乱。
　　众神仙不欢而散，皆不知后来情况如何。只听说后来烁蓝上神取消了婚约，却独自跑到北海一个鲜有神仙光顾的岛上修炼，不准任何人打搅。
　　至于火神符昀，据说他跟随烁蓝而去，却屡屡给烁蓝上神拒绝在门外，不知后续如何。
　　也有神仙想从烁蓝上神的弟弟——烁翩上仙那里挖点内幕，不过当他们赶到蓬莱仙岛时，烁翩上仙却不在那里。
　　蓬莱照顾花草的小仙回话说，烁翩上仙这几日下凡去了，近期可能不会回来。
　　于是，这阵子天界众仙们有的聊了。

　　人间。
　　“哪个……是她？”烁翩手执墨色折扇，一身素色长袍，发带束起流水般的黑发，俨然一个贵公子的模样。他的目光在人海中不停搜寻着，试图尽快找到那个身影。
　　“这是天界机密。”身旁同样一身公子装扮的司命星君说道，“任何人的命运都被封存在命格司，即便是天帝也不能随意翻阅。至于我，在写下命格后，就要抹去记忆。”
　　好麻烦，烁翩抽了抽嘴角。
　　司命星君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少知道点别人的命运也有好处。太过于看破红尘的人，往往难以接触。”
　　嗯，你已经看破红尘了，你已经很难以接触了。烁翩不再吭声，乖乖瞅着外头。
　　“顺带提醒你一句，”司命星君冷冷看了他一眼，“就算是龙公主，下凡历劫也会改变容貌的……”而且也不一定会生为女子，更不一定会生为人类——这句他硬是咽了下去。要是让烁翩知道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吧……与其使这份情感更纠结，倒不如让他自己撞一下壁，乖乖回仙界。
　　烁翩不知他肚内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那么岂不是哪个女子都有可能是她了？”
　　“可以这么说。”司命星君本不想打击他，但事实难却。
　　“那我还怎么找？！”烁翩竖了竖眉毛，眼里冒火。这不是成心坑他吗？！
　　“命运。”司命星君微微狡黠地勾起唇角。

　　命运。
　　多少人因为这两个字，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