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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边的云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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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江儿喜欢上了看天上的云彩,而且,一看便是一个半天,不动不说话。
余浅也不去打扰她,任她去做她喜欢的事情。
江儿是余浅的女儿,她已经来这个世界上有四个年头了。
江儿几乎遗传到了余浅的所有优点,乌黑盈亮的长发如缎子般披在身后,皮肤白皙如细腻的精粉馒头,眼睛像紫葡萄一样大,黑漆漆的。只是,可惜了,没什么神采。
江儿生下来就是有缺陷了,上天在给予她生命的同时,似乎忘记了给予她感知感情的能力。
余浅很少,或者几乎没在江儿的脸上看见过表情。
她甚至连在出生时都未哭过。
但这些余浅都不在乎,因为江儿是她的女儿,她爱她的女儿。
江儿坐在床上看云彩,余浅在桌边处理药材。这,是她现在的工作。
她在为山下艾镇的大户人家,艾府艾老爷的正房太太配药,她也是她的专职医生。艾太太最近偶感风寒,这让她本就严重的失眠症更加严重了。
“江儿,等下要去艾老爷家。”余浅一边包药一边对躺在床上的江儿说。
江儿没有说话,只是看云彩。
余浅继续包药,对于女儿的这种态度早已见怪不怪了。她是一个奇怪又冷漠的孩子,但那又怎样呢?
她,是她的孩子。
在余浅开始碾下一包药材的时候,江儿终于有了反应,她把脸转了过来,将目光投向正忙的余浅,那双眼睛好似一潭死水。
那样子,就好像刚从另一个世界醒过。
“娘娘,天边的云彩不见了。”她说。
余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望向了江儿,带着母亲特有的慈祥的笑容回答她:“那是因为它回家了,在外面漂泊了太久,就会想回家。”
江儿是个奇怪的孩子,她无法发出"娘"这个单音节,所以她只能叫余浅“娘娘”。
虽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回家。”江儿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消化什么难懂的事。
“好吧,它回家了。”如果消化不了,她就会直接接受。
余浅再次冲她笑笑后,又开始碾药材,一下又一下,是什么在很有节奏的前行。
“娘娘在碾什么?”江儿的冰冷也体现在她的说话上,那是没有起伏与波澜音调的冰冷。
“当归。”余浅答道。
“当归是什么?”江儿紧接着发问。
余浅停顿了一下,她在找正确的形容措辞。
“当归,”余浅这一次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当归,就是回家的意思。”
江儿点了头,有些了然地说道:“哦,它也回家了。”
之后她就不再说话了,也不再看云了,只是平躺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木头屋顶,一动不动。
但余浅的心里却有些无法平静了,家,这个字刺痛了她。
国若亡,家或尚存,家亦破,又当何去何从?
不自觉的,余浅碾药的手加重了。
白术二钱,白茯苓三钱,当归二钱,配以党参,红枣。
午膳过后一个时辰,余浅带着药和江儿去了艾府。
余浅是在艾镇一带小有名气的女大夫,一部分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但更重要的是她是传说中的神医,徐服的关门弟子。
徐服曾任玉国的太医一职,在玉国被灭后就行走于民间,据说余浅就是在他行走民间时所收的徒弟,只要徐服出诊,余浅就一定会在他身旁。
因为余浅的名气,艾府人对她都很客气。
但是对于余浅的寡妇身份,还有每次来都会带着的小拖油瓶,艾府的下人也没少在背后嚼舌头。
这些,余浅是知道的,只不过她不怎么在意。
寡妇是余浅的假身份,她说她的丈夫和家人都在战乱中死掉了。
没有人怀疑。
“余大夫,你来了啊,刚刚太太还念叨着您呢。”
余浅每次来艾府,接待她的一定是太太身边的婆子,王妈。
艾太太跟她不是一般的亲,因为王妈是她的乳母。
余浅也笑着与她说几句,但都是没什么实质性内容,无非就是谈谈天气,再往深里说,就是艾太太的身体。
这几日,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江儿拉着余浅的手,跟着余浅一起往前走。
她那双美丽却空洞的大眼似乎是在观察这个美丽的院子,但又似乎只是发愣。
她的眼中没有映像。
到了。
艾太太的院子就在眼前。
“江儿又得麻烦王妈照看了。”余浅的话说得十分客气。
“余大夫这是哪里的话,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而且江儿这孩子.......”王妈顿住了,似乎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好词去形容这个奇怪的孩子,只得说,“是个安静的孩子。”
余浅笑着点点头,摸了摸江儿的头,对她轻声道:“乖乖跟着王妈,不要乱跑。”
江儿抬头看了余浅一会儿,然后语调平淡地说:“不会乱跑。”
王妈带着江儿走,余浅也走进了艾太太的院子。
余浅从不会让江儿进到有病人的院子。
“是余大夫来了吗?”在余浅叩门后,屋里面有侍女问道
“是,是我。”余浅回答道。
门被侍女打开了,她们有礼的请了余浅进屋。
艾太太端坐在屋内,但屋里的光线很差。
艾太太是是一个年近三十岁的女性,拥有这正房该有的端庄与凌厉。她又是艾家的当家主母。
艾老爷生性多情,所以在艾太太的下面还有六房小妾,但与艾老爷有过露水情缘的丫环婢子,就不知有多少了。
余浅坐在了艾太太的侧面,询问了她近来的身体状况。
艾太太说:“风寒大概是全好了,这还多亏了余大夫呢,余大夫的药很有效。”
余浅点点头,把刚才从王妈那里听到的问了艾太太。
“刚刚王妈与我说太太这几日似乎睡得不是那么安生,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艾太太的笑容僵了一下,静默了半晌才说:“这都是老毛病了,每年这时候都要闹上一阵子,就是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倒也没什么的,就是王妈对我的身子太敏感了。”
“奇奇怪怪的梦,”余浅重复着,却并没有深问,转而说,“不如余浅为太太开些安神的药吧,太太上次说失眠症似乎有些加重了,余浅今日就带了,或许对梦魇也有些疗效。”
艾太太思考了一下,说好。
余浅就从药箱里把上午包好的药包拿了出来,有侍女接过,余浅嘱咐了一下侍女这药的熬法。
之后余浅又从箱子里拿出垫子为艾太太号脉,艾太太的手保养的很好,手指白皙且修长,只是在食指内侧有一处并不算显眼的疤痕。
余浅第一次为艾太太号脉时就发现了。
余浅的手指搭在了艾太太的脉门上,指尖处感到的跳跃是一个人生命的节奏。旁边还流淌着错综复杂的血液,它们无生息的流着,最后流向生命的源头,不知疲倦的。
这些,余浅都能感知到。
余浅的特别,在于她有特殊的感知力,这是上天赋予她的恩赐。
余浅在为艾太太号脉,但又不是,她在感知艾太太的生命。
叮当。
那是清脆的铃铛声。
余浅结束了号脉,对艾太太说:“太太的风寒已经痊愈,但现在身体很疲劳,刚刚余浅给太太的药太太一定要记得吃,会对太太会很有效的。”
余浅从艾太太房中出来,看见江儿正在院门口等着自己,王妈在她旁边。
余浅走过去,蹲下轻触江儿滑嫩的小脸,问道:“江儿有没有很乖啊?”
江儿的眼依旧很空洞,但余浅在她的眼中,她有些僵硬的点头,说:“很乖。”
余浅笑着摸了摸江儿的头,然后站起对王妈道:“麻烦你了。”
王妈连连摆手说不麻烦,余浅又和王妈客气了几句才拉着江儿的小手,准备离开艾府。
就在走到艾府大门口的时候,江儿突然停下了,抬头对余浅说:“娘娘,是回家了吗?”
余浅怔了一下,并不明白为何江儿为何要如此一问,但她还是很温柔地回答了她:“是,江儿好聪明。”
江儿没再说什么,跟着余浅走出了艾府。
当归,当归,到底是何人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