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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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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
那段时间里,我们过得很快活。
白天他去上班,我就在家玩玩游戏做家务。等他下班回来,就有香喷喷的饭菜等着他。
每次他食饱餍足之后就抱着我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们有时候看动画片,有时候看动物世界,甚至会看非诚勿扰。
看着台上一堆恨嫁女青年,我总是笑得前俯后仰的对沈醉说:“沈醉沈醉,你看,她们真好玩。”
他那时看着我,眼睛里面总有异样的光。然后他会身手敏捷地关掉电视,俯下头来亲吻我。
每次他都会变得气喘兮兮,一脸狼狈的跑去卫生间。
直到有一次。
我忘记了我们是为了庆祝什么,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开了瓶酒。他一杯我一杯,气氛好不欢乐。
酒足饭饱他照例抱着我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坐在他的腿上,描着他的轮廓:“沈醉沈醉。”他的眼神有些迷蒙。
我又叫他:“沈醉沈醉。”
他的唇碰到我的唇的时候,遥控板从沙发上掉下去。
他在我耳朵背后说话,声音低低的,却挠人极了,他说:“潺潺,你想不想跟我结婚?”
我怎么好意思说。我伸出手指头戳他:“沈醉沈醉,你忘记关电视机了。”
谁知他一把抱起我,径直走进卧室,一脚踢关了门。
我以为他只是像平时一样,想要抱着我睡觉——他总是抱着我睡觉。于是我乖巧的缩在他怀里。
结果他却扳直了我的手和脚,全身都压在我身上。
我嫌重,推他:“沈醉你起来,重死了重死了。”
他不理不睬,开始脱我的衣服。
我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一下子慌乱起来:“沈醉你起来起来。”
他不答,取而代之的是行动。吻一个又一个的落在我身上。
我忽然不想叫他起来了。
他俯下身的那一刻我绷直了身子。疼痛毫无预兆地贯穿我的四肢百骸,我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他轻轻地吻去我的泪水:“潺潺,我爱你,我想和你融为一体。”
我只得伸手抱紧他。骨肉匀称,肌理明分。
第二天我们就去领了结婚证。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沈太太,说说你获得结婚证书的感言?”
我亦笑嘻嘻的:“沈先生,恭喜你从此被沈太太囚禁了,再无出头之日。”
他冲我挑挑眉毛:“沈太太这样厉害,沈先生肯定得乖乖就擒。”
我装作河东狮吼:“谁叫沈先生心甘情愿呢?”
他笑着问:“要是哪日沈先生心不甘情不愿了怎么办?”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那沈先生得做好为自己收尸的准备了。”
他哈哈大笑,只当我是与他玩笑。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岂有不好?
我依旧做我全能的家庭主妇,他依旧做他勤勤恳恳的上班族。
可老天总是不遂人愿。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暴躁不安,甚至埋怨我不出去工作,不知分担他的劳苦,只晓得待在家里贪图享乐。
那阵子他竟抽上了烟,特别凶。我好心好意劝他,却总是吵架收场。
我一向是个倔强的人,不肯低头言好。在他有一次摔门而出后,我们第一次冷战。他睡客厅我睡卧室,面面相对只当不见。
直到一个月后,一个打雷的夜晚,他才进来抱住正在被子里缩着身子哭泣的我,说:“潺潺乖,不哭哦,乖,听话。”
他在枕侧睡着的时候,我擦干了眼泪,抬起身来看着这张轮廓依旧的脸,终于感觉到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化。
我又一次对沈醉展开了我的跟踪工作。
从家里,到他上班的公司,一路上小心尾随。他从未发现过我——现实生活总是比游戏中要好藏身许多。
然后我拍到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
两个人正在亲吻,动情陶醉。那个女人有一张漂亮精致的面容,我曾经见过,在沈醉的公司举行的年终舞会上。公司董事长的掌上明珠,艳惊四座的绝色佳人。
我绞尽脑汁,想出几个应对措施。
上策,便是改头换面重新让他臣服于我。中策,则是温柔贤惠盼他回心转意。
我那时虽有了下策,不过仍决定在这二者之间择一,继续享受沈醉的爱情。
可在我着手改头换面的时候,发生了件事情。
我在他的西装口袋里翻到两样东西。
一样是他升职的文件。
另一样是一张纸条,上书浅浅一行小楷:夜来沈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断不成归。
落款是个女子的名字。
夜来沈醉卸妆迟。我的沈醉。沈浪的沈,沉醉的醉。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当年单胭对着我唱过的《捉放曹》:这是我把事来做差,悔不该随他奔天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空恋花。
我突然下定了决心。下策又如何?这或许不是留下一个人的最好方式,但必定是最有效的。
我把那两样东西放回原处,假装不知其事。
隔日我买了几根上好的猪骨,准备熬一锅沈醉最爱的香浓猪骨汤。
他坐在客厅里面看柯南,丝毫没有发现我往汤里面加了些料。
《本草纲目》中记载,秋季采曼陀罗花,阴干,等分为末,热酒调服三钱,一会即昏昏如醉。
如醉如醉。沈醉沈醉。不若让我们,醉个地老天荒再醒来。
我一得意忘形就忍不住哼起歌来,心想客厅里的这‘曹操’可不是一般笨。
我把美味无比的猪骨汤端上桌,他就迫不及待过来尝鲜。
第一口,香滑四溢。
第二口,浓而不腻。
第三口,回味无穷。
汤碗‘嘭’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瓣。碗底剩下的汤汁淌到了地板上,渐渐地,蔓延到他瘫软在一旁的身体。
我用食指沾了一点放置在唇边。味道果然很好。
沈醉的味道,一向是不错的。
要是沈先生心不甘情不愿怎么办?他竟然以为我当初是在与他玩笑。他这样笃定,以为我不会下手。
我把他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曼陀罗用量很足,他不会觉得痛。
汤汁翻滚,一块一块的他依旧如初见那般,骨肉匀称,肌理明分。实在太好吃,我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沈醉的味道,在我的身体里缠缠绵绵,不肯散去。
食你肌骨,噬你血肉。从此以后,你的骨便是我的骨,你的肉便是我的肉。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沈醉沈醉,你知道吗?这才叫真正的融为一体。
我学着单胭的样子给自己上了妆。脂粉层层叠叠,我竟然从自己的眉眼中看到了她的影子。
我仔细地端详中镜中那张脸,满意地弯弯嘴角——我和单胭越来越像。
单胭没有教过我什么人生大道理——她只是给我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在我刚刚记事那年,她苦苦哀求的男子决绝地甩开她挽留的手,恶狠狠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罗刹,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我还有大好的前程,你这个神经病耽误不起,懂不懂?心里面有问题就找心理医生去,别找我,这婚你说不离也得离,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神经病!”
他拂袖而去。
那夜里,单胭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她着了精心收藏多年的戏装,胭脂敷面,身姿娉婷,开始唱起曲子。
除了把我的名字改成了单残,生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但我知道,自那时起,她就已经心有残疾,无药可医。
她死后的某个晚上,我将俞杭生给我的那张纸烧了个干净,找出她的骨灰盒,混在一起。
搅拌均匀,和水下腹,尽数吞服。
她从未找到一个有效的方法治愈自己,我照例遗传。
单残,单残,我又何曾完整过。
我终究还是单残,不是潺潺。
幼时她也曾半拉半拽,想要给我描眉上妆,教我唱戏,遗憾地发现我的嗓音如破旧的收音机,吱吱嘎嘎,难以入耳。
从此她便习惯顾影自怜,自唱自听。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粲然一笑。沈醉,来,来,看我们一起演戏,人生如戏,寂寞方可养残生。有了你,我又怎会寂寞?
穿上单胭精心收藏的戏装,如云水袖,纷纷扬扬。十指兰花扣,金雀玉搔头。试了试嗓子,柔丽婉转,缠绵悱恻。
我缓缓唱起单胭最爱的那段《贵妃醉酒》。
杨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待你,是何等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去也,去也,回宫去也!恼恨李二郎,竞自把奴撇,撇得奴挨长夜。只落得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
起,承,转,合。
一板一眼。
有腔有调。
我爱上了一个人,在现实生活里。
幸运的是,他是个男人。不幸的是,他被我亲手变成了死人。
我为此庆幸万分。
阿鸩完稿于五月七日十七时。修改于六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