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何所望》君南

5、半里残景照西风（2）

　　已近正午。
　　山里的天气并不炎热，反更显温暖。草木都显出勃勃的生机，葱茏苍郁。头顶的竹子遮住了一半的阳光，在地上落下斑驳的黑影，摇曳晃动，伴着竹叶摩挲飒飒清越的响声。
　　“姓君的傻子。”
　　江淮闷闷地说道。
　　“嗯？”君望咬着嘴里的烤蘑菇，抬起头听他说话。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吃烤蘑菇的吗？！！！！！！！”江淮忍无可忍的站起来大喊，“我是来打猎的！！！！兔子不许杀鹿不许打，那只狐狸都送到眼前来了也要把它给放了，老子不喜欢吃蘑菇！！！”
　　君望在地上找了很久，摊开手露出手中的几颗小小的果实样的东西，“这是榛子。很好吃的。”
　　“••••••”江淮气结，他咬牙掷地有声地道，“无论如何，老子一定要把下一只出现在老子面前的动物做成烤肉吃了！”
　　周围的竹叶似乎也在江淮这一句话中萧萧摇动，寂寂地共鸣。突地一竿竹子猛然一晃动，或青或黄的竹叶落了一地。
　　江淮正在奇怪他话中并没有什么真气注入，怎的能震动竹叶如此，下一秒，他便看见竹竿间的缝隙被一股力量扯开，斜里踏出一只黑纹白鬓的老虎，正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
　　食物！老虎一声长啸，再次震落不少竹叶，大如铜铃的眼中尽是猎食的欲望。
　　江淮从来没有这般怨恨自己筹事如此不仔细，山里遇虎与水中遇蛟皆是这世上最险之事，谁想今日偏偏遇上。来不及多想，江淮一把捞起地上用来打猎的长弓，搭箭拉开如满月，一箭便要洞穿那老虎的额头。
　　“阿淮！”
　　却听见身旁一声急促的叫喊，衣袖被人死死地扯住，江淮猛的甩手挣脱，箭却离弦射偏，没入竹林中去了。
　　老虎被激怒，又是一声长啸，纵身向他一扑，江淮一把扯起身旁的君望，腾身闪过，血盆大口里的血腥味自鼻尖擦过，让胃里不禁泛起一阵恶心之感。
　　闪跃之间，江淮侧脸冲君望大吼，“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可以杀它！”君望抬头定定地道。
　　“它会吃了我们！”江淮只觉头脑一阵发热，将君望的手狠狠一甩，君望急退几步，背猛地撞在一丛竹上，竹叶抖落满地。他固执地坚持道，“它••••••没有害人。”
　　江淮撘箭上弦，对准了老虎额头，“等它害人就晚了！”
　　“不可以！”君望急急喊道，起身奔向江淮，挡在老虎身前，老虎在他身后张口咆哮，血腥气味扑鼻而来，浑浊逼人，他也不觉得害怕。猝不及防地，老虎突然一跃将他扑倒在地，下一秒尖锐的獠牙对着他的脖子便是一口咬下，江淮失声，破空便是一箭射去，却因心神萦乱一箭射偏，眼见老虎的獠牙已逼至君望脖子上，轻轻一咬便足以将血管咬破，江淮绝望地跪在地上，眼神不觉已然空洞无物。
　　这个傻子！
　　江淮几欲将牙齿咬碎，从没见过这般傻的人！他以为他是佛祖舍身饲虎吗！这样只会白白做了老虎口中的食物！
　　江淮目眦欲裂，一声长啸，手擎箭矢便要扑上去和老虎拼命，电光石火间，却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直击入老虎的头顶！
　　老虎一声惨啸，转瞬却再次被那些东西砸中头顶，江淮只见脑浆四溅，胃里猛的泛起一阵恶心，等到心神初定眼界明朗，才看清老虎已重伤倒地，而洞穿它头顶的，竟是几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他一把把君望拽起来，还来不及说话，却见又有不少细小的石子落在面前，江淮忙以扇遮住他和君望的天灵，抬头往上看去，顿时再次大惊失色。
　　头上是一片峭壁，山顶上不少石头正摇摇欲坠，原是几粒小石子，落下时却带动了架在横斜出来的树枝间的大石，石头摇晃，沙粒正不断碎碎地落下来！
　　想是虎啸与刚才他那一声叫喊震动岩石，再加上雨过不久，岩石带水易滑，不过多久，那些石头就要落下来了！
　　江淮忙转身冲君望大喊，“快逃！”却见君望一心竟都在那倒地欲死的老虎身上，满脸皆是关切之色，全然未注意到比刚才更大的危险。江淮急得哑了口，一把将君望扯起摇着他的肩大吼，“快点逃！傻子！”
　　来不及多说，他一把拉过尚一脸茫然的君望，没命地往山下跑去。没跑出去多远，他却突然感觉到君望挣脱了他的手，转身飞快往回奔去，江淮怔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冲他大喊，“你要去干什么！快点回来！！！”
　　君望抬头转身冲他笑笑，“阿淮，你的扇子掉了。”
　　他竟是为他去找那把破扇子！
　　江淮张口结舌，急得直想一巴掌拍死那个傻子。他只见满地石头乱砸，因是从高处落下，石头虽小却有极大的冲力，江淮抬手挡住头顶，眼看石头越落越大，那个傻子却在那找什么劳什子扇子！
　　没有多想，江淮重又向他跑回去，一把扯过君望拼命大吼，“别找了！管他妈的扇子！老子没有那把扇子还不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岩石在身旁重重地砸下，扬起尘灰满天，江淮被呛得狠狠地咳嗽，只觉地动山摇，整座山都要在瞬间崩塌溃灭。落下的石头已有半个人一般大，有的石头落下时砸在山壁上，再次引起更大的岩石坠下，而君望的眼睛却还是那么安静，仍在很认真地满地找着他那把扇子！
　　他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江淮满耳都是岩石坠落的重重的钝响，如千军万马之势，震耳欲聋。石头落下的劲势越来越大，这一场灾难，远非片刻便能停止！
　　他一把扯过君望，不料君望却再次挣开，他看着他扬起唇角笑了笑，“阿淮，现在很危险吗？”
　　“废话！”江淮急得直跺脚，正欲发话，却听君望慢慢地说道，“那阿淮，你先走好不好？”
　　“你••••••”江淮瞬间呆住，僵在那里，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想找到你那把扇子••••••”他认真地说，“找到了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啪！”
　　下一秒，君望身子一僵，江淮收手一把拖起他就没命地往山下跑去，他点了君望的穴道，这是他以前吊儿郎当地向某个师父学到的，虽然根本没学到什么精髓，但对付君望这种人还绰绰有余。
　　现在还来得及！江淮疯狂地奔跑中抬头看向砸落的巨石，他一只手拖住君望，一只手抬起遮在头上，石块和断裂的树枝在身后不停地落下，有几块石头击在他抬起的手臂上，其劲力之大瞬间让手臂鲜血淋漓。但江淮处于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觉胸腔中心脏都要停止跳动，耳边轰隆的声响撞击得耳膜在不断地共鸣！
　　也许只是一秒，也许已是很久。
　　他突然感觉到君望突地刹住站住在原地，而江淮因为冲劲太大猛地冲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岩壁上，江淮呕地吐出一口血，碎石簌簌地落在他头顶，待视线终于清晰，只看见满天滚落的岩石中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是君望！他只站立了一瞬，便再次义无反顾地往回跑了过去！
　　他到底是有多傻！
　　江淮只听见君望远远地冲他喊，“阿淮！你先走，不要过来，会死。”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的声音非常地平稳，好像••••••他处身于这样乱石崩空之中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傻子！江淮来不及想为什么他的点穴对君望没有效用，便自岩壁上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向君望跑了回去。
　　那个傻子把他江淮大少爷当成了什么人！他以为他会放着他不管自己逃掉吗！
　　没时间感叹自己的正义感，江淮在一片乱石之中跑向还在寻找着他那把要命的扇子的君望，再次一把狠狠地扯过他正想大吼，却看见天空中一块大石落下正砸向君望头顶，他用扯过君望的余劲陡然把君望推开，“傻子！快给老子闪开！”
　　“噗！”
　　江淮一口鲜血吐出，那块石头在他毫无躲闪之力时砸在了他的后背，他几乎能感到背后血肉模糊的惨状！
　　“阿淮！”
　　身旁传来一声如裂帛般惨烈的叫喊，一个白色的身影向他猛扑过来，大概是刚才那一声喊太过用力，那人的喉咙有些嘶哑，他哑着喉咙慢慢地怔怔地说道，
　　“我说过不要来的。”
　　“我不会死的，我真的不会死的。”
　　江淮想问他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不会死，却感觉到自己的神智正在慢慢地溃散，他的听觉越来越模糊，眼睛也慢慢地看不见了东西••••••
　　心里却是一片很奇怪的安宁。胸口的闷痛竟也慢慢地散了。
　　他眼前突然一黑，便再无知觉。
　　君望看见江淮沉沉的睡了过去，他的背上是一大片血，君望怔怔地伸手去摸那些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那么多，会死的是不是？
　　他见过那么多的血！君望的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他见过的！有谁在他面前要死了！
　　阿淮••••••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那片血，眼里突然变成一片黑，他像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般呆呆地站起，又呆呆地坐回地上。
　　岩石终于停止了坠落，尘埃渐渐地回落地上，山间重回了一片安静。
　　安静得••••••只剩下了山谷里的风回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