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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山在虚无飘渺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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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哦什么!”楼雨淮登时火大,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一个人会以一声“哦”来面对皇帝皇后,若是他了不得的爹发了火说不定会下旨砍了君望的头指不定还责他个“交友不慎”——
但他转眼就想起,君望这家伙••••••不是人!那么若昭陵帝要杀他••••••
真的有人可以杀得了他吗?
楼雨淮陡然觉得一寒,无故想起当日宵露所说,“他不是人,不是妖怪,也不是鬼,更不可能是神仙。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恐怖之感愈发强烈,他赶紧强迫自己不要多想,那日他干脆利落地对宵露说了一大串话,以示是人是鬼或是别的什么对他来说并无不同,这时怎么又想到这些?
思索之间,身旁昭陵帝却朗朗一笑,脸上并不见愠怒,反而笑意正盛,“你就是那个把淮儿送回宫中的人?”
君望沉默许久,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像在思考“淮儿”又是哪个人,楼雨淮一扯他衣袖,以示淮儿既是他楼雨淮大少爷,君望方才恍然应道,“啊。”
“你很令人••••••难以想象啊。”昭陵帝笑道,“宫外守卫竟都拦不住你?”
君望一怔,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才抬头道,“我进来了。”
昭陵帝失笑,“你进来了,他们自然是拦不住你••••••朕只是奇怪,宫中守卫竟这般忽于职守,能放寻常人等进的宫?又或者你身怀绝技,身背淮儿依旧身轻如燕轻易便甩脱了那些守卫?”
楼雨淮心中一紧,顿生不祥之感,当日之事,他听宵露说过,君望自然不可能会身怀什么绝技,他能背着他闯进宫来全然是因为他不怕死,偏殿宫门又正好开着,当日大片御林军皆见有人浑身是血,背部中数箭依旧不倒跑往宫殿深处,被团团包围住后御林军统领凌空一剑劈下更是未死,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少年全身染遍血红,却轻轻笑着,慢慢地对惊愕的御林军说道,
“我是鬼。”
当日宵露不知说了什么鬼话暂时让御林军没把这事说出去,但至于他说的是什么,不管他怎么问,宵露那家伙都是一脸“不可说,不可说”,问君望,那家伙又是一脸“不知道,不知道”,问来问去没个结果,只得作罢。
而现在又该怎么说?随便扯个谎骗过去?但若是被拆穿了恐怕就不止受责那么简单!况且君望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扯谎,若是他回答“我是鬼”之类的话,那就更糟了!
昭陵帝很有风度地微微笑着等着君望回答,而君望一脸茫然了很久,眨眨眼颇是犹豫了一阵道,“我是••••••”
完了完了!这个傻子不会真要说“我是鬼”吧?!这样的话他的皇帝老爹估计拔腿就要找宵露做驱鬼了!楼雨淮来不及多想赶紧狠掐了一把君望的胳膊,生生是把他的话给掐停了,接着抬头看着一脸迷惑的昭陵帝笑得十分灿烂,“父皇,儿臣在宫外交到的这位朋友的的确确是身怀绝技,武艺超群,轻功高绝,寻常人等自然是追不上他的••••••”
“哦?”昭陵帝看起来十分感兴趣,楼雨淮顿觉头顶一阵发麻,生怕他来了兴致叫君望来表演一下高绝的轻功,而一旁的君望茫然地张了张口,似是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身怀绝技,武艺超群,轻功高绝,寻常人等自然是追不上”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武艺”,“轻功”,楼雨淮又是猛力一掐,再次把他的话给掐了回去。
气氛登时变得无比尴尬。楼雨淮只觉身体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个不停,难受得很。抬眼看看昭陵帝脸上似乎并没有要君望表演轻功的意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不料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却是一小队的宫廷守卫经过,昭陵帝沉吟片刻,侧脸对一旁的侍从说,“叫他们过来。”
楼雨淮只觉心脏“嘎嘣”一下,几要停止,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一阵阵的寒意附着在上引得身体忍不住地有些发颤,君望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他一个白眼回瞪过去,那队守卫已经到面前来,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磕头道,“叩见陛下。”
昭陵帝要他们起来,脸上虽仍保持着笑容,却隐隐有种不怒自威之感,“你们认得他么?”
他抬手指着坐在地上满脸迷惑的君望。
“禀告陛下,认得。”领头的守卫低头应道。
“那么你们既然认得他,是否可以告诉朕,他是不是像淮儿说的一样••••••”他眯了眯眼仔细回想了一下,不怎么流畅地说道,“身怀绝技,武艺超群,轻功高绝••••••”
“呃?”守卫一阵错愕,楼雨淮在心里大喊完了完了,他估计是要被罚面壁三日,紧闭一月,说不定还要罚抄诗经论语礼记尚书••••••
正懊恼间,却听那守卫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禀陛下,三皇子说的不错。当日我们都看见,这位公子轻功高绝,非我等可及。”
楼雨淮大惊之下霍地抬起头看向那守卫。他虽低着头,隐隐却可见他嘴角有一丝笑意,那笑••••••带着些许促狭,像是想起什么极为可笑之事••••••
宵露那家伙,到底对那些御林军说了些什么?!楼雨淮震惊之余更加觉得有些不安,那侍卫笑得这般怪异••••••怕不是什么好话。
“唔••••••”昭陵帝轻抚下巴微微颔首,挥手叫那队守卫退下。为首之人转身离去的瞬间微微侧脸,偷偷觑了楼雨淮一眼,眼中仍是带着笑,这次的笑更加古怪,竟带三分戏谑与暧昧之意,这一笑落进楼雨淮眼里,更加让他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不过昭陵帝总算把话题从君望身上转移开来,颇为关切地看向楼雨淮,“淮儿。”
楼雨淮全身顿觉一个激灵,抬头笑道,“父皇。”——这偷溜出宫的罪过,他了不得的爹好像还没和他好好算过。
昭陵帝却不复开口,说话的是一旁沉默良久的璇娟皇后,她浅浅笑道,“淮儿,不知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和你父皇可是担心得很。”
楼雨淮一阵错愕,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从醒来起他就打了无数遍腹稿,只是每一遍都是不尽人意。毕竟背上一个大伤口还差点没丢了命,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敷衍掉的。
“母后不必担心。”心思一转,楼雨淮把话题转到身上的伤上,“孩儿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是吗。”昭陵帝沉吟片刻,抬眸低低笑道,“给朕看看。”
“呃?”楼雨淮傻在那里。
“给朕看看。”昭陵帝笑意吟吟地重复道。
“••••••”
“就在这里?”楼雨淮艰难地张口道。
“就在这里。”昭陵帝镇定地点了点头,“淮儿,你的伤,朕可是担心得很。”
若不是北凉那里又有新情况,楼雨淮一醒他便应该去看他了的。
“父皇关心孩儿的伤势,孩儿自是感激,只是••••••”楼雨淮的面部有些发僵,笑得异常艰难。“只是就在这里••••••么?”
御花园的话••••••总有种••••••
他自然是做不到无视他了不得的爹娘身后那一群侍卫就乖乖脱掉衣袍。
抬起头,楼雨淮十分清楚地看见昭陵帝的眼里隐隐有一丝戏谑的笑意,他顿时明白,昭陵帝知道他不会老实回答为什么会受伤的问题,便用这种方法让他乖乖坦白。
不说的话,你就脱吧。
皇族的人当然不会用什么直接威逼利诱的土方法,倒是这种不动声色的强迫更有威力些。
只是••••••楼雨淮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看一旁茫然的君望,到底是做不到把那个傻子再扯进来。其实倒也不怕昭陵帝罚君望什么,只是那个傻子似乎就是有让人不忍心的力量。
楼雨淮慢慢站起身,手指轻轻巧巧地就扯开衣襟,“孩儿这就给父皇看看。”
因为在床上躺了不少时候,楼雨淮的肤色有些虚白,身体更是瘦的几乎皮包骨头,更衬得背后那一块伤口醒目的有些触目惊心。
宵露并不是不会疗伤的咒,只是把他的脉救回来就花了十几日时间,那几天宵露都不吃不喝,整日结阵念回魂咒,好不容易念完人都快虚脱了。
愈伤这种事因为是□□上的补缺,同阴阳师的关系不大,宵露过了几天好吃好喝的日子,说什么也不肯为他再不吃不喝地念个几天几夜的咒,那个家伙,其实就是懒。
于是楼雨淮的背部,到现在都还有个大伤口。难看得很。
其实便是愈合了也会有个狰狞的疤留下。楼雨淮大少爷纵然无法忍受自己身上竟会留下如此难看的东西,却也奈何不过宵露。
昭陵帝和旋娟皇后在看到他背上的伤后脸色俱是一凝,旋娟皇后满脸皆是关切,昭陵帝却是阴了脸。楼雨淮却察觉到另一道目光,心里一震,侧脸望去,却是君望。
君望的表情很是难看,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他用一种近似于震惊的目光死死地看着那道疤,眼神里分明是强烈到几乎想要杀了自己的愧疚。
楼雨淮被那种情绪一惊,慌忙披上衣袍不敢让君望再看,昭陵帝和璇娟皇后都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竟像是在叹息。
楼雨淮披衣起身,微微垂眸道,“这样••••••父皇满意了么?”
昭陵帝抿唇不语。
“走吧。”楼雨淮看了看君望,却见他眼神迷茫,甚至空洞。他的手指紧攥住袖口,用力,狠狠地掐出几道褶痕来。
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楼雨淮心里忐忑,犹豫了一会儿,重又唤道,“走吧。”
“啊。”君望微怔,眼神一动,唇角僵硬地抿了抿,终是起身说,“啊,好。”
皇城。
檀木窗间一枚银弦月,照得碧瓦银光闪烁,潋光星星点点如落雨极是好看。
宵露本欲睡下,却闻见有人在外面叩门,一下一下,带些犹豫的意味。
他便披上件袍子去开门。明晃晃的月光照了那人一脸,依旧是茫然天真的表情,眉眼却被月华画的异常清晰,愈发显得清瞳流深,眉目如画。
瞳孔里光华耀眼,竟胜过那月光。
是君望。
宵露淡淡一笑,侧身请他进来。君望眨眨眼,也不说话,就进来了。
君望盯着宵露的脸看了一会儿,抿抿唇说,“阿淮。”
“呃?”宵露错愕。
“他的伤。”君望抬头很认真的说,“他的伤不能治好么?”
“你是说那道伤疤吧?”明白了他的意思,宵露笑笑,“难看是难看得很,不过我可是懒得再去做法帮他了。”
君望死死地盯着他,宵露忍不住觉得头顶有寒气一阵一阵的蔓延下来,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哆嗦。宵露在心里猜测他一定是在想这人怎么会这么懒••••••可他就是懒嘛,有什么办法。
君望的眼神里没有祈求的意味,只是定定的,满眼的坚决与固执。
“呃••••••”被君望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宵露终于挺不住开口道,“我知道••••••”
山间草木繁茂,正是胜景。满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绿意,像是要化入骨髓里去,草木气息湿润温软,蕴着浓浓的水汽,沾在皮肤上带着冰凉的触感。
有人披开垂下的枝叶向前走去。先前的是楼雨淮,君望在身后跟着,手里牵着缰绳。楼雨淮抬头看着远远露出的山尖,忍不住叹了口气。
“姓君的傻子,我们还要走多久?”
早知道就不要随他出来。宵露那家伙竟也会帮他说话,信誓旦旦地说这座山里有可以治他身上的伤的••••••仙人。明明宵露的阴阳术就可以治好的事却偏偏要走这么远,楼雨淮觉得自己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竟变得懒了许多,一步也不想多走,恨不得这弯弯曲曲的山道有谁抬着他上去才好。
君望撩着衣袍走得小心却极快,马的蹄子在泥地里滑了一下,崴了脚,君望站住无奈地看着它,侧过脸来问楼雨淮,“阿淮,怎么办?”
楼雨淮现在连说话也懒得多说一句,干脆地摆摆手,“算了,不要管它,走吧。”
他楼雨淮大少爷并不差一匹马。
但君望满脸不乐意的表情,不用等他开口楼雨淮就知道他一定会说什么马留在这里很危险万一遇到野兽怎么办之类,抢在前头忙说,“一匹马又能遇到什么事,它本来就是匹野马,死不了。”
君望很认真地想了想,又看看那匹马。马仰起头打了个吭,看起来倒是精神得很。
天色也已经不晚了。君望低下头思忖片刻,叹了口气松了缰绳,在马头上轻抚几下,望向楼雨淮说,“阿淮,走吧。”
楼雨淮无奈地向天空看去。那么高的山,何时才能爬到顶啊••••••
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