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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舞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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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差人来叫时她已换好了一身红衣,唇上点着绛色,正映着眉间的红痣。边走边提着袖子,生怕一个不小心踩上了把自己绊倒。心里想着:可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
到了台上见到堂下雅座上有五六人,当间坐着一个穿青色袍子的男子,面目清秀,却带着一丝阴柔之气。想必就是方才说的那个李大人了。她慢慢地俯身行了个礼,男子颔首示意了一下。走到边上去和奏琴的人言语了两声,那人愣了下,盯着她看了片刻方点了点头。
一曲《阳春白雪》。从前姐姐教她音律时在琴谱上看到过,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这本应该是首清雅脱俗的曲子,她却偏偏浓妆艳抹,金钗玉环,一身朱红独自立于台上。
琴音初起时她偷偷瞄了台下一眼,班主轻轻皱着眉头没说话,李延年在一边神色温和,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一段是描写阳春的,从和风旭日而起,至草木复苏而尽。琴者技艺范范,听着弦上一声声虽有欢快之情,却不见清雅之意。她踏着琴声起舞,脚下步子不大,却舞得轻而急,长袖交横错杂,惹人眼目不暇。这当是春日万物初起之势。
而后琴声忽而婉转,节奏慢了下来。这是白雪的清朗。她脸上神情上依旧清清淡淡,动作渐慢,身子却看似更加轻盈起来。恍然之间似有白雪从天飘落,洋洋洒洒落到绛红衣襟上,却不化,是暖暖的一般。而她独立于台上漫舞,一袭红妆,如雪夜下的红莲犹自黯然盛开。不带笑意,亦无悲情。一曲戛然而止,她一个背影停在那里,头微微偏向右边,台下的人却看不见她的脸。徒留一个徵音在空中久久回荡,如一团雾气笼着所有人,经久不散。
忽听得台下人抚掌。李延年起身笑着说:“我还从未见过人能把红衣穿得如此出尘,舞姿也不同俗流,姑娘绝非泛泛之辈。”班主笑着对她说:“既然李大人都如此称赞,姑娘今后就留在我这舞坊吧。”她笑着做了个揖,由人引着离开了。
带路的正是初到时见的那个绿衣女子,女子边走便笑着说:“我方才在一旁看着,你这舞跳得还真是别出心意,怪不得李大人都一个劲夸好。”她在后面浅浅地笑着,道了一句:“都是承蒙李大人谬赞了。”那女子没再说话,引她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前,回过身来对她说:“你以后便住在这里吧,有些什么需要的再与我说,我叫李月盈,就住在西边那间屋子里。”她笑着做了个揖说:“谢过了,我叫清婉,初来乍到,以后可能还会添不少麻烦,还望姐姐不要见怪才好。”
李月盈笑着说:“这个倒好说。只是我看咱们俩还不知谁年纪大呢,你却在这先叫上我姐姐了。以后便直接叫我月盈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点了头。李月盈想了下又说道:“你待晌午前去原来的地方把包袱都取来,傍晚时候姑姑会来再找你说些详细的事,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转身走了。她在后面默默地看着,这人走路步子很小很轻,看着却稳稳当当,体态盈盈,看样子也是善舞之人。
进屋四下瞧了瞧,屋子似乎许久没人住过了,桌上落了不少灰尘,便动手打扫起来。正忙着听到门外有人敲门,见一个女孩抱着一床被褥笑着站在门外说:“姑姑让我给你送一床被褥来。”她忙道了声谢接过来,把被子胡乱一堆扔在床上。女孩看了一眼说:“你这活不少呢,我帮你做些吧。”她忙笑着摆手说:“怎敢劳烦姑娘,我这边的琐事自己做就好了。”女孩笑着说:“这有什么,进了班子就全是自家姐妹了,分什么你我。”说着便走到榻前替她铺着被褥。
二人一边干活的时候一边聊起来。这个女孩说她叫蝉儿,先前家里落魄在长安混迹,后来偶然被姑姑看上了,便请到班子里来。她跟蝉儿讲了一遍自己的事,当然也是编的,就把早上说给姑姑听得那些又重复了一遍。蝉儿听完了脸色怔怔的,想了半天才笑摇着头说:“咱们这遭遇还真有些相似呢。”
聊着聊着不觉太阳已西斜,她觉得嗓子有些疼,忽的想来,“呀”了一声说:“坏了,月盈让我晌午前把包袱取回来,我给忘了。”蝉儿说:“没事,现在去也不晚,刚好我要出去买些东西,咱俩一块去好了。”她点点头,随便收拾了一下便一同出了门。
回来时二人在西市逛了起来,这边东西的种类更杂,有不少西域的商品,是她在匈奴那里都没见过的。
正看得开心时忽的听见远处有些嘈杂的人声,还有马蹄声,刚想去看时忽被蝉儿一把拉到街边,差点摔在地上。站稳后抬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骑着马从路中央呼啸而过,前面一人带着队,看样子有二十来人。人虽不多却声势不小,个个穿着汉军的盔甲,后面望去许多红色的袍子被风吹起来。
她嘟囔了一句:“这是什么人啊,这么猖狂,在大街上骑马。”
蝉儿忙捂着她的嘴说:“话可不能乱说的。”她诧异地点了点头。蝉儿凑过来小声说着:“这是刚封的冠军侯,皇后娘娘的外甥,如今皇上十分纵着他。你要想在长安城里安生待着,是万万不能得罪他的。”
她轻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说:“不过是个官家的公子哥罢了,自己没什么本事还这么张狂。”蝉儿笑着说:“这你可说错了,他这侯封的还当真是靠真本事的。皇上发兵漠南,一众将军败的败降的降,就连大将军都无功而返,偏偏就他打了胜仗,八百人打赢了两千多匈奴兵呢。”
“霍去病?!”她忽的高声问起来,忽的发现四周人都在看她,顿有些不好意思。蝉儿一脸疑惑的看着她问:“你认得他?”她笑了笑,摆着手说:“没有,我哪有那个命,听人家说过罢了。”边往前走着边回头望去,一队骑兵早已不见踪影。街上的人依旧来来往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蝉儿漫不经心地甩着手里刚买来的玉坠,叹着气说:“咱们要是这辈子能攀上这种高枝啊,也就算享清福了,哪还用像现在这样天天吃苦受累的,看人家脸色过日子,吃了亏也只能装哑巴。”她笑着拿过玉坠,轻轻地塞回到蝉儿手里说:“你呀,还是安心过日子吧,攀上这种权贵谁知道是福是祸呢,小心鸡飞蛋打。”
蝉儿仰着头看她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富贵人确有富贵难,可谁想着一辈子这么穷下去?况且咱们容貌也不比人差,怎的不能替自己谋个好去处?也没有哪个高枝就算是攀不上的。”忽的靠近了些,小声说着:“就连当今的皇后不也是歌女出身,跟咱们又有什么不同?当初一样是贫贱地方出来的,可现如今人家儿子是太子,弟弟做了大将军,还有这么个出息的外甥,不也一样风头无俩吗?我看你生的也是一副好容貌,不见得比人差多少。班主这么喜欢你,万一有个机会进了宫,也定是……”
“好好的干嘛进宫去啊,”她蹙着眉打断了蝉儿的话:“那种地方哪是人待的?何况我也没那些个外甥弟弟的这么争气,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年纪再大些就找个嫁了,安生点活着比什么都强。”
蝉儿伸手点着她的脑袋,做出满脸鄙夷的样子说:“瞧你那没出息的劲,白瞎了这幅好皮囊。”她摇摇头,牵着蝉儿的手说:“天色不早了,快些走吧。月盈说傍晚姑姑还有些事情讲呢。”蝉儿点了点头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