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ceの漫長歲月》杜安

1、回憶の卷

　　1
　　第一次看见栗子是什么时候呢，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可是栗子曾经清楚地告诉我，他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我的样子。
　　“那个时候你提着便利袋站在校门外，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洒在你的白色裙子上。那个瞬间我就知道，你是我会用全部青春去追逐的女孩。”
　　栗子这男人，一直很文艺。
　　生活这辆老式绿皮火车，其实是以公平并且永恒的速度不卑不亢地前进着的。只是人的心情和状态随时变化，才造成了时间流逝快慢的错觉。
　　于我，生活呼啸而过。
　　最近我的记性越来越差，这是好事但也可能是件坏事。
　　虽然记不住短时间内发生的事，然而曾经的回忆却可以偶尔浮现出来。
　　写下上一行字之后，我的目光移向了电脑後面密密麻麻地貼在牆上的照片。这短暂的一瞥却让我的思维缠绵着流连过十年的光阴。
　　疾病和爱情，悲伤和希望，便是我狭隘的全部。
　　现在，我的目光和精神重新返回到这篇语无伦次但纯粹真实或许还很烂俗的爱情故事上了。
　　除了记忆力疯狂减退外，我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痛。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这实在很丢脸，我觉得抬不起头来。
　　并不是因为我对于成为一个叱咤风格的女人有着某种欲望。
　　只是我知道，若我无法牛X成另一个栗子，那么便必须回归正常。
　　正常，这个很正常的词语对我而言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一个最最特殊而敏感的字眼。
　　我知道，很多时候我并不正常。
　　然而究竟什么才是正常的呢？在我身边发生的这一切，正常吗？
　　圣经里说，上帝只给予人类他们可以承受的痛苦。
　　这是安慰，还是事实？
　　用曾经幼稚的方式，单纯地活在这个早已变化的年代，也许仍然比较快乐。

　　2
　　可是事实是，栗子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而在这很久的时间之中，我从来没有接受过现实。
　　很久，很久，一直活在逃避自我和自我逃避之中。
　　其实，即使栗子在的时候，我也一直逃避着。
　　逃避身边发生的一切我所畏惧或者令我感到压抑的事情。
　　比如，我的爸爸，是个罪犯这件事。
　　比如，我从十六岁开始就患上淋巴这件事。
　　所以我曾经告诉栗子，我的天性，就是逃避。
　　这点大概很好的遗传了我妈。
　　只是所谓的逃避这件事，在我妈身上，发挥成了乐观。
　　乐观地接受婚姻失败这件事，乐观地独自带着女儿独立又努力生活下去。
　　但事实上我和妈的差别，并不仅仅是在同样的逃避却产生不同的效果。
　　我妈，并不是常常笑的。
　　可我经常笑，真的非常经常。
　　我说我经常笑，可不是说我喜欢笑。
　　并不好笑的电视节目，我经常抱着公仔在地板上笑到打滚流泪。
　　眼泪流出来的时候，我知道那是真正的悲伤。
　　栗子在夏天里下着雨的下午说，知道吗？你越快乐，你越伤悲，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矛盾又錯亂的你呢，莫小鱼。
　　莫小鱼，我讨厌我的名字。
　　讨厌这个名字带给我的一切。
　　小学二年级的某一天，我看着自己悬在课桌横栏上的双脚，思考。
　　思考如何才能离开这个名字，思考为什么我要思考改名这件事。
　　思考的结果，就是数学老师的板尺在讲桌上的一声巨响，以及我在教室后面的角落流着眼泪度过了那堂课剩下的时间。
　　其实罚站这种事在小学生的生活里不算什么的，经常是一根冰棒，一部动画就会忘记的插曲。
　　可是那天教室地板上安静爬过的蚂蚁，窗外开始凋落的秋叶，還有數學老師對一直是個老實學生卻突然上課走神的我投來的憤怒目光，我却一直记得。
　　一直一直記得，大概到死都不會忘記吧。

　　3
　　高中開學報到的那天，栗子說他在那天看見我。
　　對栗子來說，是第一次見到我的日子。
　　對我來說，卻是在新學校昏倒被急救進醫院，然後檢查出淋巴的日子。
　　做完手術已經是十一月，媽說還是休一年學吧。
　　我說好。
　　我一向順從。
　　也因為這樣我變成低栗子一級的學妹，儘管那時我還不認識栗子。
　　休學的時間里異常孤單，每次發病的疼痛過後我常常對著任何一件東西說話。
　　例如公仔，例如肥皂。
　　就像重慶森林裡梁朝偉飾演的失戀后的巡警那樣，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快要用盡的肥皂，“失戀你也不用瘦這麼多的啊，要堅強點。”
　　其實是說他自己。
　　事實上因為疼痛我幾乎產生了幻覺，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站在小學操場的角落里，抬起頭便看見被梧桐樹遮擋住的陽光。夏日裡草木的氣息氤氳著，我隔著裙子輕撫右腿的淋巴，光滑平坦，沒有崎嶇醜陋的腫塊。於是我跑動和跳躍，快樂的細胞重新瀰漫在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突然跌倒了，好疼。
　　就像掉進一個萬丈深淵，醒來的時候我發現這是冬季寒冷的深夜。
　　我身上蓋著厚重的棉被而腿上傷疤依舊。
　　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於是我盯著天花板，不再做聲。
　　只是漸漸看不清這個夜晚里昏暗的世界，眼角有冰冷的液體溢出，滑落。

　　平安夜我和媽媽去了教堂。
　　自從我生病以後媽就成了虔誠的教徒。每個週日都在禮拜中度過。
　　我不知道上帝是否真的存在，祗是如果祈禱真的有用的話，我希望上帝可以幫助我們母女的，不是治好我的病，而是可以讓我媽快樂一點。

　　人群擁擠在哥特式的高大建築中慢慢湧動，每個人臉上都是微笑著的，上帝好像真的可以帶給人們幸福。
　　祈禱的瞬間，或許已得到滿足。

　　一個孩子從身邊擠來，一直被我攥在手裡的平安果滑落。低頭去撿，再起身，已不見媽媽的身影。
　　教堂里不能大聲喧嘩，我只好繼續隨著人群前移，走出教堂。

　　我站在教堂的出口處尋覓著媽媽的蹤影。找不到。媽的手機也在進教堂之前被她關上了。
　　等了大於二十分鐘之後，我決定自己先回家。

　　沿著教堂低矮的圍牆我緩慢的步行著，因為身體的原因我必須適應這樣的行走速度。
　　還好我家裡教堂很近，不過十分鐘的路。只不過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大概要走上二十分鐘了。
　　還沒到十二點，還有許多人陸續地向教堂走去。和我是相反的方向。我看見許多人向我迎面而來。
　　他們帶著發出光亮的頭飾，他們緊握著對方的手，他們聊天，他們笑著。那些明媚年輕的笑容里仿佛沒有憂傷。
　　厚重的深藍色圍巾鬆垮地纏在脖子上。我覺得憋悶。於是想把它解開。但那看似鬆垮的扣卻是死死的纏了一個極結實的結。我解不開。
　　我覺得它像是是纏在我的呼吸上。
　　我覺得我快被折磨死了。
　　被疾病，被生命。
　　腿好痛。
　　我想淋巴的位置一定擴散了，因為疼痛一直蔓延到心裡。
　　教堂的鐘聲響了，聖誕節到了。
　　16歲的，聖誕節。
　　4
　　回到家里看媽還沒回來，打電話卻已開了機。
　　“女兒你在哪裡啊？”那邊喧鬧而歡騰。隔著聽筒我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幸福。
　　“在家，我都等不到你，就先回來了。”
　　“那乖乖在家裡等媽哦，媽在教堂這邊見到一個老同學，聊一聊再回家。”
　　“好。”
　　挂了電話，我打開電視。
　　坐在沙發上不斷按著遙控器變換頻道。
　　2001年，16歲的聖誕節。
　　一定是個孤單的聖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