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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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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梦说禅,今日禅说梦;梦时梦如今说底,说时说昨日梦底;昨日合眼梦,如今开眼梦。诸人总在梦中听,云门复说梦中梦。
天一直没有放晴,阴霾了许多日,四处都是灰蒙蒙的,泛着一股湿乎乎的潮气。
方兰生仰起头,雨水还在接连不断地顺着房檐淌下来,时大时小,反正是没有停歇的意思。落雨在地上积成了水洼,还逐渐向自己脚下的这一方干地侵蚀着,他看着那滩浑浊的水就是一阵皱眉,只得又往后靠了靠,贴在墙壁上。
似乎每年这个时候青龙镇都总会下雨。撩了下被飘雨沾湿的额发,方兰生有些感慨地想。一眨眼就过了好多年,有的人去了远方,有的人再未归来,自己总是习惯了在某个日子里从琴川动身,不远千里来到青龙镇呆上几日,跟向天笑和延枚两兄弟聊聊近况,夜里再喝上几杯——虽然自己的酒量总是要被向天笑嘲讽说小家子气量。
青龙镇就像是永远不会变的,就跟这雨,多少年了还是那样,落在脸上有些黏腻的感觉,像是腥咸的海水直接洒了下来。兰生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其实也没多大作用,方才避雨的时候衣袖早就被雨浇湿了半幅,现下也还是湿的,粘在胳膊上,久了居然觉得有些冷。
“兰生?”
随着话语响的是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转过头就是一片晃眼的杏黄色夺人眼球。少女撑了跟衣衫同色的伞,伞柄上也系了两个铃铛,跟着发辫上的一同叮当作响。只是那发辫早就及腰了,毕竟那么多年过去,眼前的少女再不是当年琴川初遇时还未长开的娇憨可爱,上扬的眉眼露出点女子的妩媚来,却并未含着笑:“好久不见。”
“襄铃。”兰生点点头,看着她也避进了这方屋檐,收起伞抖了抖,于是又是一阵铃铛的脆响,“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也没提前说一声。”
“就只是突然想过来看看。”少女的应答安静得和记忆里那总是带着三分怒气的数落相去甚远,一时让他有点儿不适应,轻咳了几声才总算把话接了下去:“这儿的雨还是那么烦人……”
——刻意没有去回想,那年的青龙镇,也是一方屋檐,避雨的少年与女孩,在临去蓬莱前的一番交谈。
成长,实在是一件太过于痛苦的东西……有许多东西是需要背负的,像是责任,像是担当……
“兰生跟孙小姐过的好吗?有小娃娃了吗?”
“嗯,是个女儿,已经一岁了。”
“怎么也没告诉我……”微皱起的眉像是要生气的模样,却又换做了用力思索的表情,想了许久,终于是把发辫和伞上的金色铃铛解下来编成一串,递到兰生面前:“女孩子的话,应该会喜欢这个?”
“可你不是——”他一时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一面对某人就手足无措的迂腐书生。见状,襄铃笑笑,把铃铛塞到他怀里。
“这次回来,先去了紫榕林看榕爷爷。结果居然被笑话,说都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弄得叮呤当啷的,跟小孩子一样。”襄铃仰着头,像是在回忆似的,兰生这才发觉少女这些年也长高了不少,不过幸好方家的男人过了加冠之年依旧会长身体,还不至于接着被她嘲笑,“真是的……不知不觉的,原来我也变成大人了?”
襄铃掂着发辫轻声笑起来,话尾却带上了哭腔。
“下次有空,来琴川玩玩吧。”兰生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说出了这样无关痛痒的一句,“我……”
“呆瓜,再说梦话要丢死人了!”
脑袋突然被人狠狠的推了一下——咣当一声撞上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刚才眼前那雨都被这一下子撞的散了形,再睁开眼只剩了一片刺眼的阳光:“诶?雨那么快就停了?”
“今天哪里下过雨?”旁边的女孩子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他,“不是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才出来的吗?你睡糊涂了吧。”
“呃,啊,哈哈……好像……好像是……”兰生摸着头一脸不好意思,“那个,襄铃,我说梦话了?”
“是啊,哼哼哈哈的,还苦着一张脸,后面那座的人都快笑死了。”襄铃气哼哼的嘟着嘴,气过了又一脸好奇的凑过来问他,“你都梦见什么啦?”
“啊……我梦见在海边。”原本感觉还记得很清晰的梦境被这么一问反而迅速在脑海里淡薄了起来,他努力回忆着,最终还是没想起个所以然来,“在下雨来着,然后遇见你了……好像挺多年没见的?”
“还挺多年没见?……那我有没有说你还是个矮冬瓜?”
“我都说了方家的男人过了二十岁还是要长个子的……”兰生无力分辨着,清晰听见后座传来几声笑,“干嘛老是嫌我矮。”
“你本来就矮。”襄铃理着发梢一脸理直气壮。
这趟公交车的终点是在郊外,坐到最后车上也没剩几个人。兰生趁着假期跑来青丘找襄铃,免不了又被女孩子数落了一顿麻烦,不过面对那一桌子琴川特产还是很开心的。节假日市里面到处都是人,最终还是襄铃的父亲提议,说不如去郊外走走,这儿环境确实不错,随便走到哪儿都是景色。
于是就盯着天气预报选了个好天气出来,兰生背了一书包的饮料面包口香糖,被太阳一热还有点冒汗。襄铃一向是活力满满的,跑跑跳跳不忘催他动作快点儿。他在后面跟着,突然觉着襄铃就像只小狐狸,聪明机灵有时候蛮横了点儿,但总归是可爱的。
走累了就找个树荫歇着吃点儿东西,聊了几句又聊会坐车时候的那场梦上。兰生绞尽脑汁也还是没想起来什么,最后摇摇头,说真的都忘记了。
“是好梦还是坏梦?”襄铃因为听见兰生说梦见自己,有点不依不饶地发问,兰生想了想那场雨,说:“大概不是什么好梦吧。”
“天都是阴沉沉的。”
“那准是你被晒着了嫌热,才会梦见下雨的。”襄铃撇撇嘴,递过饮料让兰生帮忙扭开,“唔,算了,反正就是做梦——我在梦里跟你没仇吧?”
他差点被噎着。
“咳咳咳……就算在梦里面我也不会——!”
一根树枝砸到头上来,襄铃拍拍手上的土,骂一句“真是呆瓜”。
“做个梦有什么好当真的?”
“还不是你要问……”兰生小声辩解,闷闷不乐咬一口面包。
不过被这么一闹,原本还残存在脑海里的梦算是彻底被轰的无影无踪了。这边襄铃又看见了松鼠,随手放下面包就追过去了,发辫上绕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响得清脆,他想起自家二姐每次看见都要笑着说,襄铃丫头带着这东西,真是跑去哪里都能找着的。
“襄铃——”他帮着收拾了面包免得引来虫子,想想还是喊了声,“刚吃完东西,别跑那么快,要得阑尾炎的!”
“知道啦!”远远传来一声应答,跟着铃铛的声音一起,脆脆的,带了点儿一贯的不耐,不过还是可以听见脚步声放慢了许多,“兰生快点儿过来!这儿还有只小松鼠!”
“是是是……”方兰生一叠声地应,手忙脚乱把东西全塞回包里,“我来了我来了!”
之前的梦已经彻底忘记了。反正好梦坏梦,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总之就只是一场梦而已。
方兰生背起书包,满头大汗地追出去。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