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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春风送暖入屠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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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回到武馆之时,已经将近年关,馆内不少孩子都开始陆陆续续回家准备过年。陵越自小便是在武馆长大,家乡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已是毫无印象。屠苏自打来了武馆之后也再没出过淅川,再加上芙蕖陵端还有几位师兄弟,小小的武馆也能过个热闹年。
这年冬天比往年都冷,芙蕖的小红梅也趁着这个寒冬结出一串串的小花苞。芙蕖乐得眉眼儿弯弯,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树下等着花开,也就再没跟着陵越当粘糖了。
这日早晨,陵越早早的起来,带着屠苏出了门。不为其他,单单为买些年货给馆里过个热闹年。有首歌儿这样唱:“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扫尘土,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写联对,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去打酒,三十晚上坐一宿。”
这趟出去,是去买鱼和干果的。有道是年年有余,取其谐音之后,鱼便成了年饭桌上必不可少的一到菜。过年这些日子鲜鱼不好买,武馆又不似大户人家那样能向渔户们订,只好提前买好腌着。
鱼市在小街的尽头,陵越和屠苏小心的绕开人群往那头走去,却被街边一个肉铺里传来的打闹声吸引了去。
“这该死的畜生,叫你偷老子的肉!”
只见那胖胖的屠户手里拿着大扫帚往外面扑,不多会儿就从肉铺里飞出一只白色的鸟来,嘴里还叼着一块肉。
屠户见那大鸟嘴里掉的肉,更是生气,奈何这鸟飞的高,大扫帚怎么都扑不到,只能挥舞着做个样子罢了。
人越聚越多,陵越屠苏二人一时也没法儿穿过人群走到鱼市,只好留在原地等着人群散去,哪知道那只鸟突然俯冲下来,扑腾扑腾的停到了屠苏肩膀上。尖利的爪子抓在屠苏肩上,还好冬日衣服穿得多,否则定会被抓破一块皮去。
“看起来,似乎是只鹰。”陵越盯着鸟许久,“大概还小,不大会捕食,不知怎的就闯到屠户铺子里了。”
屠户见这只“恶鸟”停了下来,便拨开人群冲到屠苏二人面前。
“你这畜生,总算是停下来了,看老子不抓了回去熬汤!”说罢,伸手就要抓它。这只鹰怕是烦了,甩开嘴里的肉就往屠户手上啄去,一下一个准,啄得屠户手上尽是坑。
屠苏伸手把鹰托下来,这鸟儿也怪,乖乖的窝在屠苏手心里也不闹腾了。原还准备抓,看到这一幕,那屠户也觉得惊奇,说到:
“这小哥,难不成这畜生是你家的?”
屠苏不说话,看着鸟儿,摇了摇头。陵越了解这师弟比了解自己更甚,瞧见他这样,便知道屠苏心里想些什么了。心里叹口气,对屠户说道:
“老板,这鹰怕是饿狠了才会夺食,罪不至死。它叼走你多少肉,我赔便是。”
屠户听了说有人肯赔钱,自是高兴,也就乐得放手了。陵越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子递给他,他便乐呵呵的走回铺子里去了。见没戏看了,人群也就跟着散开了。
屠苏仍旧抱着这只鹰不撒手,只是抬起头看着陵越。
“师兄……那它……”
“带回去罢。”
这鹰似是听懂了人话,在屠苏手心里扑腾了两下,低低飞起欢叫了声,又飞到地上叼起那块被甩掉的肉,最后得意洋洋的停在了屠苏肩上。
这神气得不得了的鹰,被屠苏取名叫阿翔。武馆里的孩子们大多第一次见到鹰,都凑上来一饱眼福,哪知惹恼了阿翔,拍着翅膀就飞到地势较高处——陵越的肩膀上站着。
这些人中间自然是没有陵端的。
自屠苏把阿翔带回来,陵端就越看阿翔越不顺眼,总是有些坏点子却最后还是被阿翔欺负回去。芙蕖笑话他:“羞羞羞,这么大个陵端还被鸟儿欺负,丢死人了。”
二十四那日扫除,自然是有分工的,陵端与屠苏两个一起打扫剑房,阿翔自然也跟进跟出。陵端看着烦,边打扫边念叨着这畜生好生讨人厌,长得又肥,跟只鸡似的。却没料想屠苏全都听到了,皱着眉头冷着声音说:
“再让我听到畜生或是鸡的字眼,休怪我不客气。”
陵端也不示弱,吼到:“呿,还不是靠大师兄给你撑腰,不让我说我偏要说,畜生畜生,肥鸡肥鸡!有胆子你打我啊!”
屠苏眉头皱起,用力握紧了手上的扫帚,手指骨节都泛了白。不过屠苏还没做什么,阿翔就先冲了出来,嘴里还衔着颗石子往陵端头上扔过去,自己再飞到陵端头顶上乱扑腾一番。最后自然闹得不可开交,还是陵越跑过来拉走屠苏带走阿翔才算完。
自此之后再也没人敢把陵端和屠苏放一块儿了。
一番折腾,终于等到了除夕。
早晨屠苏起床的时候,陵越已经不再房里了。烧饭婆婆前一日千叮咛万嘱咐,叫陵越记得早起,上灶间帮忙。此刻大约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
屠苏的床头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裳,上头还有个红色的锦囊。屠苏换上新衣裳,坐在床边打开了锦囊。锦囊里放着一个平安符,还有一叠四四方方的红纸,每一张红纸上都端端正正的写这个“安”字——是陵越的字迹。
教习先生曾说,书,心画也,即为:字如其人。芙蕖的字虽不好看,却能看出女孩子天真活泼的模样,屠苏的字冷硬刚强,透着股不服输的气势,再说到陵越的时,先生便怎么也不肯说下去了,只留下意味深长的四个字——
海纳百川。
此时,屠苏握着这小小的锦囊,手心不觉有些发烫。小心翼翼将锦囊收入怀里,屠苏又把屋子收拾一番,才出了房门。
淅川近些年来冬天越发的冷了,屠苏刚走出门,冷风就从领口灌了进来,冻得屠苏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看天色,灰蒙蒙的,大约又要下雪了。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将近开饭时,雪又扬扬洒洒的飘了下来。屠苏一路从剑房跑到前厅,肩膀上就堆了一层白绒绒的雪,被厅里的热气一蒸,衣服都潮软起来。
此时陵越正在摆着碗筷,瞧见屠苏那狼狈的样子,放下手里那堆青瓷的碗,拉过那边正在拍雪的自家师弟,靠近了大桌边的火炉。
“屋外大雪,也不知道避一避,若是风寒了怎么办。”
陵越说罢,又去忙着年夜饭的事儿了。炭火忽明忽暗的烧着。不一会儿,屠苏身上的水汽慢慢散去,被雪水粘在一起的额发也干爽了不少。
年夜饭吃得是极好,只是较之平日油水实在太多,就连平时吃最多的陵端这下吃得都有些腻。不过中间摆的一盘鱼是没人敢动的。都说年年有余,年年有鱼,为了图个吉利,年夜饭上一道鱼是不可少的,而且须得等到午夜过去才能动。
陵端看着那道鲜美的鱼,就差掉口水了。芙蕖也一点儿不客气,抽起筷子就拿筷子头敲了下陵端的脑袋,这动作芙蕖做过无数遍,流畅得让人叹为观止。
“好吃鬼。”骂完了又扭过身子,对屠苏说,“屠苏师兄收到大师兄送的礼物么?大师兄送了芙蕖一个漂亮的平安结,上面还有一只小兔子呢。”
说罢又把那挂在崭新衣服上的红色挂饰扯给屠苏看。数根红色的绳子打成的结,中间拴着一只白玉的兔子,兔眼处刚好两点红色,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
屠苏看着这结,想起早先握在手里的锦囊,手心又不觉有些发烫,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陵越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夹了一筷子豆芽给芙蕖。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其间几位师父给小辈们发了红包,师父亦送了不少东西给自家徒弟。屠苏从紫胤师父手里接过那柄通体散着寒意的剑,激动得好一会儿才想起应当先谢过师父。这柄剑与陵越的佩剑同出一源,皆是名叫霄河,只是陵越手中的霄河乃是京城那位老剑客所赠。
老馆主涵素笑着捋了捋胡子,拍着芙蕖的肩膀道:“老咯老咯,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帮老骨头,不服老头不行了。”
芙蕖得了师父的礼物,笑得笑脸红扑扑的,听了这话,便抱住师父撒娇:
“师父您一点儿也不老,紫胤师伯也不老,戒律师叔也不老,师父师伯师叔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陵越得了这个空,抽身去厨房端了两壶酒出来。陵越在京城时与老剑客学了不少东西,其中便有着家家户户过年时小一辈们必定要喝的屠苏酒的泡法。前些日子陵越便按照老剑客给的药方,泡了一小坛。
给每个弟子都倒上一小杯,混合着药味的酒香就在不大的厅堂里散开。听说是大师兄自己泡的药酒,几个小孩子都有些迫不及待。陵越端着酒壶到自家师尊面前时却停下来了。
——喝屠苏酒是为了辞岁,意思是又长大了一岁,长辈们是不喝的。
“无妨,既是你亲手所制,小酌一杯亦无不可。”
陵越这才松了口气,依次将几位长辈的酒盏满上。紫胤端起酒盏轻抿一口,药酒香味便从唇齿间滑过。
“酒香盈人,自是不错。”紫胤放下酒杯,说到。
“紫胤难得夸人,陵越这酒,确实齿颊留香。”凝丹师父接着说,“屠苏酒所配药方益气温阳,祛风散寒,于这天寒地冻时饮用,实属佳品。”
几个孩子听得师父们所言,都端起自己面前的小酒杯,小口小口的喝起来。酒肉不禁如陵端的,更是伸手想要再来一杯。陵越自是不同意,正巧外面有人家放起烟花来,几个孩子瞪大了眼睛盯着师父们。戒律师父无可奈何,连说了几句“去吧去吧”。
这厢话音还没落下去,几个孩子就已经冲出去了。陵越则带着几个弟子去剑房将先前买好的烟花爆竹搬出来,给这帮孩子们玩。
原本热闹的前厅一时间也安静下来。涵素捋着胡子,道:
“陵越自京城回来,剑术能为也精进不少,人也愈发稳重了。日后将这小小武馆交予他,我也放心。”
紫胤望向屋外孩子们玩闹之处,沉思片刻,道:“陵越年纪尚轻,恐仍需历练……”
下了大半日的雪终于是停了,积雪堆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天上的阴霾都已散去,只余一盈清辉映在雪地里。几个孩子刚从温暖的内室出来自然冻得都缩着脖子搓着手,只是等烟花在天上炸开之时,就撒了欢地往院子中间跑去。
陵端仗着喝了口酒,身子暖和不惧寒冷,从地上抓起一团雪就往芙蕖那边扔过去,可巧了陵其抱着一堆烟花爆竹出来,那团雪就不偏不倚的打在陵其身上。
陵其看着小霸王陵端是可气又可笑,放下手里的东西指着小胖子就说:“好你个陵端,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
芙蕖乐了,拍着手给陵其打气:“陵其师兄!快把陵端打趴下!陵端最讨厌了!”
就这么,一堆人就打起雪仗来了。就连站在一边的屠苏也难以幸免于难,被芙蕖的雪球打中了好几下。
陵越抱着一个最大的焰火从角门里绕出来,看到这乱七八糟的一幕,也不知说什么好,担心他们着凉,却又不想坏了这帮孩子的兴致。只好自己搬着焰火放到未被雪沾湿的一处屋檐下,长叹一口气。
只不过,这气还没叹出来,咻的一个雪球打过来,正好砸中陵越的后脑勺。陵越一口气不顺,呛在喉咙里,便咳了起来。回过头去就看到一脸无奈的屠苏和乐得跳脚的芙蕖。
陵端眼尖,看到陵越抱着最大的焰火来了,也不再打雪仗,喊着“放烟花咯,点爆竹咯”就往陵越这边跑。陵越让陵其带着几个孩子点烟花爆竹玩,自己站在屋檐下边整理着脑后被雪球砸中的头发。
屠苏也从“战场”上退下来,站到陵越旁边,顺手拍掉陵越肩上的一小团半融的雪。
陵越看着屠苏的侧脸,再看看院子里的一帮孩子们,面上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心底却暖了起来。他看着屠苏,道:
“又是一年,不知师弟有何打算?”
正在这时,阿翔从屋内飞了出来,盘旋在小院儿的上空,高声一叫,听着似乎也十分欢乐。
院内,陵其刚好点着一根引线,嘶嘶的火花声响起。屠苏抬起手让阿翔停下来,刚好一团火星子飞上天。屠苏仰起头,目光追随着那团光亮,嘴唇轻启,似是要说什么。
那团光亮在空中炸开,绽放出亮眼的焰火。屠苏的脸在这片焰火的照耀下也明亮了起来,眉心一点朱砂更是亮眼。
“我……”
紧接着鞭炮声响起,是陵其点燃了陵端手里竹竿上挂着的一串鞭炮。芙蕖被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吓到,捂着耳朵跑到院内的假山后面去了。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