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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又是一年春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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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试炼着实让人好气又好笑。
上山之时陵端便甩开众人独自往山上跑了去,两个师兄虽然年长但也拉不住犟脾气的陵端。哪知道向来莽撞的陵端,竟一下撞进了山熊的洞穴里去,还当是馆主交待的那处洞穴。等到屠苏他们赶到时陵端已经受了伤靠着岩壁动弹不得,若不是屠苏趁机将木剑插到熊眼里,恐怕陵端这一次便是有去无回了。
陵端这次受的尽是皮肉伤,也亏他一层肥肉够厚,没出几日便又生龙活虎了,倒是屠苏颇让人担心了一场。
那日屠苏将木剑插入熊眼之后便晕了过去,一行人回程之时在城门下遇见陵越,屠苏似乎还醒过一会儿,之后一连十日昏昏沉沉还伴着高热。凝丹师父看过,说是被熊臂击中胸口又受了惊,开了药喂了下去也没见多好。陵越不说什么,只是整日眉头皱得紧紧的,越发不像个十二岁的少年了。
屠苏一场病来势汹汹,去也去得慢,将养了一个月才算是好起来,只是好了之后愈发的沉默寡言了。这师徒三人,也就越发的相像了。
“小贼!哪里跑!还不快把小爷的钱袋子还回来!”
春雨方毕,天空一碧如洗,那片霁色渲染开来,整个淅川小城笼罩在这片大好春光里,宁静安详,而又生机勃勃。这声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却打破了这难得的雨后霁景。
再过两日便是寒食,一整日下来皆是干硬冷食,陵端自然是不愿意,于是趁着这半日无课,偷偷溜出来买点零食回去收着,哪知道刚走出来便被小偷扒去了钱袋子。虽说里面银钱不多,那也是陵端辛辛苦苦存起来的,丢了实在心疼。于是他便在街上乱逛,想想看能不能碰到那该死的小贼,没想到还真让他碰到了。
陵越从山上回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一同的屠苏更是觉得有些不堪入目的扭过了头去。
陵端也看见了那头的师兄和屠苏,又高声喊道:
“大师兄!快帮我抓住这小贼!快!”
陵越也没多想,看清那慌里慌张到处逃窜的小贼便提气轻身,运起轻功跃了过去,正好挡在小贼面前,另外一面也被跟过来的屠苏挡住了。
“这位小兄弟,既然不是自己的东西,便还回去吧。”陵越道。
小贼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退路又被面前这二人封死了。仔细看看这两个人,想想刚刚那腾空一跃的动作,便知道逃是逃不了的了,只好悻悻的拿出偷的钱袋。然后趁着陵越接过钱袋的放松警惕的瞬间溜了出去。
屠苏皱起眉头看了看小贼溜走的方向,再转头看陵越,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去追回来。
“罢了,随他去吧,”陵越说,复又看向陵端,“陵端,馆内规矩,未经允许不准私自出馆,你如此这般三番两次的偷出武馆,莫不是想被遣回家中?”
此时陵越十五岁,已经隐隐透着些气势了,说起话来也像极了他那紫胤师父,就是明明还是一副少年样,偏偏学了一副老成样,让人颇有些哭笑不得。
“大师兄你千万不要告诉师父不要告诉馆主师伯啊!”听了陵越的话,陵端又苦了一张脸,说,“我再也不敢了。”
“自去将规矩抄写三遍交予馆主吧。”陵越说罢,也不管陵端作何表情,带着屠苏径直朝武馆走去。
陵端看着屠苏的背影,突然有点赌气,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跟屁虫”。
前面的屠苏似乎听到了,扭过头看了眼仍旧立在原地不动的陵端,表情淡得跟师兄如出一辙。陵端有些心虚,又待了片刻,扒拉扒拉刘海,自言自语道小爷才不怕呢,这才小跑着跟上了师兄的脚步。
寒食清明前后,淅山上的茶便都可以采摘了。陵越跟屠苏去山上的茶庄里买了些新炒的茶叶,又在山腰处寻得了染菽,摘了些新长出的嫩叶。馆主及师尊都嗜茶,每年总是要买些新茶的;染菽的叶子洗净与糯米同煮,如此可制成青精饭。青精饭往年并没有做过,只是烧饭婆婆前些日子买了糯米,便支使陵越上山摘了染菽叶,想要大显身手一番。
寒食清明时,还有门前插柳的习俗,芙蕖缠着陵越说前一日定要去淅水边摘些嫩柳条回来,陵越无可奈何,也只好应下了。如此这般,才算是准备好过节了。
寒食前一日是个晴天。柳条须在日头还未升起时摘下再插到土里养着,否则到第二日柳叶便会蔫,是以陵越卯时正刻天方破晓便将屠苏芙蕖叫起来了。
天色人就有些暗,不过天边倒是现了一线霞光,芙蕖平日鲜少有机会出门,偶尔出来一次便特别开心,陵越屠苏平素话都不多,三人出行便就剩下芙蕖一个人叽叽呱呱说不停了。
走到淅水边时,太阳还在山后,只是淅水已被朝霞染成红色,柳条被晨风吹起,煞是好看。陵越把芙蕖抱起让她坐到肩上,如此芙蕖伸手便能够到那些嫩绿的柳条。等到摘够了柳条,芙蕖倒不肯从师兄的肩膀上下来了,陵越无可奈何。
芙蕖笑曰:“平日大师兄总是大家的,这会儿可没人跟我抢了,屠苏师兄总是会让着芙蕖的。”
回到武馆时日头还未完全升起,屠苏去后院搬了个泥盆出来填上土,芙蕖又去问烧饭婆婆讨了把小勺子挖了个洞,再与陵越一起将摘回来的柳条妥妥当当的插好了浇上水。
正巧碰上陵端出来,看到芙蕖与屠苏摆弄这些柳条,又笑话了几句,气得小姑娘直跳脚。最后还是陵越问起罚抄的馆规,陵端才灰溜溜的去书斋抄规矩了。
这日中午的饭吃得极其简单,倒是每个人都分了个刚做出来的青团。前几年寒食时节烧饭婆婆都回家去祭祖了,所以屠苏来到武馆之后并没吃过。
陵越看着屠苏拿筷子戳起那个绿油油的团子,如同壮士断腕般咬下去,许是尝到了芝麻馅儿和豆沙馅儿香甜的味道,眉眼瞬间就放开了。见屠苏喜欢,陵越便将自己碗里的那个青团子夹到了屠苏碗里。一边的陵端恨恨的咬了下筷子,之后又被芙蕖用筷子头敲了下那个圆溜溜的脑袋。
午后再无课业,家在淅川城的弟子们皆可自行还家,不回去的便可以去自行准备活动。屠苏吃过饭后就独自在房内读师尊前几日给的一本剑谱,二指并拢的比划着,遇到困惑便皱起眉头,直到夕阳将落觉得房间内昏暗,才放下手中的书。四周看看却想起师兄似乎已有半日不见人影了。
走出房间便闻到空气中隐隐有些别样的香气,屠苏还未来得及细想,便看到芙蕖朝自己跑过来。边跑边喊着:
“屠苏师兄,屠苏师兄,大师兄在厨房呢快去看看吧,好像跟烧饭婆婆一起弄了好吃的。”芙蕖气儿还没喘完,也没等屠苏说什么,拉住屠苏的手就往厨房跑去。
一路上香味愈发的浓了,屠苏这才想起这香味似乎是前日与陵越一同摘回来的染菽嫩叶的味道。
厨房门口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都是来见识这做饭的大阵仗的,芙蕖拉着屠苏扒开了一堆师弟师妹才挤了进去。恰好陵越帮着烧饭婆婆将一锅热气腾腾的饭抬了出来。
屠苏站得最近,那气味更是扑鼻而来,“这是……那日摘的染菽叶……”
芙蕖接过话头,说:“婆婆做的是青精饭,加上枣子花生可以做成八宝饭,可好吃了。”
青精饭制法有“九蒸九曝”之说,不过是现吃,便也不管这么多了。婆婆拉着芙蕖和屠苏二人进厨房帮忙,再把堆在门口的一堆小娃娃都赶走,这才算是安静下来。
芙蕖和屠苏找了枣子和花生出来洗净,陵越则把蒸好的饭用小碗盛出来,让芙蕖和屠苏两个人往里面摁枣子和花生,装好了之后又搁到灶上闷着,两刻之后便可取出来吃了。
备好这些,烧饭婆婆便要回家,走之前拉着陵越又神神秘秘地嘀咕了几句。芙蕖在后面看着,小声跟屠苏说:“大师兄一定有小秘密了。”
晚饭主要便是吃这青精饭,吃的时候陵越又在上面撒了些白糖,味道更好了些。以至于陵越说了多遍糯米不可多吃也没用,陵端那几个好吃的还是吃多了撑着胃了。屠苏倒是没吃多少,一来这饭的颜色实在不可恭维,二来中午多吃了个青团,本就不怎么饿,扒拉了几口饭之后便饱了。帮着陵越收拾了一桌子残羹剩饭,就一个人提着剑去了剑房。
三年前试炼之时断掉的木剑已经被屠苏收起,陵越虽然又削了一把,但是当下用起来已经过短。此时屠苏用的是陵越五年前用过的那柄短剑。
心中默念口诀,手上的动作也不落下,虽然年方十岁,于剑法上的能为却比馆内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也不愧当初紫胤师父所言。
陵越提这个盒子回来时,屠苏刚好一套剑法练毕。
“师弟,这套剑法使得凌厉,招式随心而出,已是十分难得,只是方才看来刚劲有余,柔韧不足,想来再多花些时日便可。”
陵越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一边,抽过一把剑,接着说道,“芙蕖的剑法向来刚劲不足过于柔和,陵端却是过于毛躁不得安心练习。屠苏你这一趟剑法,倒是颇有当年一剑杀熊的气势。”
听到陵越提起当年的试炼,屠苏心里也不禁赧然。那日情况紧急,由不得人细想,屠苏看到身侧一块大石便借了大石之力跳起,一举将剑插到了熊眼里,只是仍旧被熊臂挥了一下。
“师兄……当日之事,不提也罢。”
“罢了,剑术之事,向来急不得。”说着从屠苏手上接过那柄短剑,再把拿来的盒子递给屠苏,“见你晚饭没吃什么,想是不爱吃那青精饭,便另给你做了点。”
屠苏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乳白色汤盅,丝丝清香从汤盅里透出来。原来是一盅梅花粥。
去年冬天极冷,平素不怎么下雪的淅川竟也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前些年芙蕖种在后院儿的那颗从来没打过花苞儿的梅花居然也渐次的开了。芙蕖央着陵越把那梅花一朵一朵的摘下来,做了个小小的香包,陵越则把剩下的洗干净晒干存了起来。这才有了这盅香气盈人的梅花粥。
“吃罢,待到凉了就不好了。”
端起汤盅塞到屠苏手上,陵越自己走到剑房中央,摆起三才剑起剑式。
陵越之剑,凌厉之余又颇为柔韧。馆主曾经也称赞过说陵越之剑术,颇得本馆剑法之精髓,只是年纪尚轻,仍需历练罢了。
屠苏端着汤盅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粥,只觉得梅花香气盈人,粥米也熬得细滑浓稠有度。不知不觉已经一盅下肚,刚好陵越一套剑法三十二式练毕。
屠苏抬起眼,目光堪堪撞进陵越眼里。门外吹起一阵暖湿春风,轻风夹着几片洁白花瓣,就着剑房轻开的门缝,落了进来。
院里那株梨花开了,白压压如冬日那场积雪开了一树。趁着春风,纷纷扬扬的如雪般落了下来。
花开复花落。一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