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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当我们是乞丐啊 ...

  •   凌晨5点,当薄荷和盛洁思走出宾馆大门时,天仍是青黑的,象一只倒扣着的大黑碗,闪着瓷器般暗润的光泽。

      沿街店铺的卷闸门,一个紧挨着一个,关得严严实实,呆板的铁灰色,象一张张怒气勃勃的脸。几片落叶在冷风吹赶下,沿着空荡荡的长街,“吧嗒吧嗒”地向前滚着跳着,象孤魂野鬼的脚。

      “我昨晚没睡好。”盛洁思拎着行李,张大嘴巴打了个疲倦的哈欠说:“这房间也太不隔音了。外面树上好多乌鸦,‘呱啊--呱啊’没停嘴地叫了一夜,吵死人了。你说,这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乌鸦啊?”

      “有吗?”薄荷无精打采地回答:“我睡得真沉啊。好象昏厥了似的,居然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司机走过来,帮她们把行李拎上车,满脸懊丧地说:“今天兆头真不好,不知道怎么会有一只土狗躲在我的车轮下,结果我发车后一倒车就把它压死了,流了一地的血。真是他奶奶的不吉利。”

      他说着,“呸”地朝地上狠狠吐了口痰。薄荷知道因为职业关系,司机们一向很忌讳血啊什么的。

      盛洁思关切地问:“那要赔钱吧?”

      司机朝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抬抬下巴,说:“喏,交给他去善后了。他还想骗我,不肯承认是跟踪我们的。真是的,不是盯梢的,谁会吃错了药一样,半夜三更就蹲在这宾馆门口,不吃不睡的!今天开车要小心些了,兆头不好啊!我开了十几年的车,还从没碰过这种事!”

      姜黄最后一个上车。他看见盛洁思抱着两袋面包牛奶,心事重重地坐在车旁,笑着打趣说:“嗳,洁思,你真是厉害啊,把薄荷的早餐都抢到手了?那薄荷吃什么啊?”

      盛洁思回过神,风情万种地乜斜他一眼,娇滴滴地说:“哎呀,真是的,这么心疼你的搭档啊!”

      她把两袋早餐都搁到薄荷腿上,笑着对姜黄说:“我的也给她,行了吧?”

      姜黄一边潇洒的在薄荷身边坐下,一边笑着回答:“真是剥削阶级啊!连这轻飘飘的早餐都懒得自己拿,非要使唤别人拿,你也太欺负薄荷了,她是你的女仆吗?”

      盛洁思倒吸一口气,夸张地大叫:“哎呀,哎呀!我真是没有活路了啊!”

      满车人大笑,沉闷不安的气氛一扫而空。

      调查点离县城不远。当姜黄看到调查表上的乡镇名时,全身剧烈地抖了一下。

      薄荷察觉到了,抬头探询地看着他。他没望薄荷,神情专注地紧盯着手里的表格,眉头紧皱,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周副处长回过身,象往常一样,老生常谈地说:“大家下去抓紧时间啊,调查完就马上回来。和美女在一起,不要光顾着游山玩水了。”说完,他被自己的幽默逗得呵呵直乐。

      “我说两句,”姜黄突然插话说。这一路下来,他虽然是副组长,但名存实亡,从没多说过一句话,全由着周副处长一个人怎么说怎么算。

      “这个点问题相当多,正是考验大家调查能力和调查水平的时候。我相信,只要我们认真去查,就没有什么能瞒天过海的!反正也是最后一个点了,明天就返家了,我的意见是:今天,不查出问题不收工!”

      周副处长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尽管一心想早些入点,却天不遂人愿。镇上正在赶集,各式各样的菜摊子你堆我挤,一直摆到了小街中央,人都是摩肩接踵、挤挤撞撞地往前挪,更别说车了。

      司机不停地按响没人搭理的喇叭,随着拥挤的人流,艰难地往前行进。

      忽然,从路边窜出来一个头扎羊角辫、身穿花棉袄的中年妇女,三步两跳地蹦到了车前,拦住了车。她趴在车前,一张灰尘扑扑的脸紧贴在透明敞亮的挡风玻璃上,咧着大嘴,涎水直流的“嘻嘻嘻嘻”冲着周副处长直乐。

      “给▪▪▪▪▪▪我钱▪▪▪▪▪▪”她伸出黑乎乎的脏手,笑着冲他大喊:“钱▪▪▪▪▪▪钱!”

      平时雄纠纠气昂昂的周副处长吓得把身体紧贴在后面的椅背上。

      “疯子!”他骂道,徒劳地隔着玻璃冲她直挥手:“走开!快走开!”

      “钱!”疯子坚决地强调说,口水“滴滴答答”顺着下巴,直淌到挡风玻璃上:“钱!不给钱▪▪▪▪▪▪我脱衣服!”她口齿不清地威胁说。

      周围早围了一大堆人,象看戏一样兴致勃勃。一听这话,立刻无聊地大笑起来,七嘴八舌地怂恿疯子说:“没钱给没钱给。有钱也不给!你就快点脱吧脱吧!”

      司机为难地问周副处长:“怎么办?是给钱,还是看着她脱衣服?”

      “哼!这么胖,丑死了。脱了也没人看!”周副处长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悻悻地说:“她爱脱不脱。威胁谁呢!”

       顿了一下,又正色冲司机强调说:“你看我是那种向威胁屈服的人吗?!我绝不会给钱的!”

      女疯子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啪啪啪啪”地打着玻璃,远看好像是一下一下地扇着周副处长耳光。

      “走开!”周副处长无力地挥了挥手。

      姜黄跳下车,掏出十元钱,伸到疯子眼前,疯子眼睛一亮,敏捷地滚下车,伸出脏兮兮的手,抢了过去。周围的人笑着把她拉开。

      “干嘛给她钱啊。”姜黄上车后,周副处长摇着头掷地有声地说:“我就绝不会向她屈服!”说得铿锵有力,好像攥着拳头在党旗前宣誓一样。

      好容易穿过镇子,临近村口,又被一辆故障的大货车挡住了去路,等他们千难万难地进到村里,太阳已高挂天空,时间已是正午了。

      村子里人烟寂寥。四个小组围着村庄转了无数趟,没见着什么人,自然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姜黄的脸色十分难看。

      薄荷已经走不动了,双脚象灌了铅似的沉重,抬都抬不起。姜黄伸手扶住了她。

      “怎么没问我原因?”他内疚地问:“你很清楚这反常了!”

      薄荷笑笑,温柔地看着他说:“我只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

      无功而返后,调查组第一次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姜黄提出要第二天突然袭击,返点重查。周副处长严厉地反对这种没有先例的做法,他不想承担任何不必要的责任。两人互不相让,僵持不下。

      周副处长端出组长的架势,威严地命令姜黄说:“我是调查组的负责人。我说了算!按照组织原则,你有不同意见的话,请自己保留!”

      姜黄冷静的一笑,声音平缓得无丝毫波澜地回答:“周处,晚上我到你房间汇报一下调查经费的使用情况吧。”

      周副处长一愣,脸“腾”地涨成猪肝色。他私自塞进了很多自己消费的票据和一些假票据,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还一直暗暗得意来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副处长红着脸、张着嘴、瞪着眼,象一块大骨头正卡在喉咙口,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喊又喊不了,四肢石化,要死不落气的僵住了。要不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正好过来请他们去吃饭,给他搭了个下台的台阶,薄荷怀疑他会变成一具有史以来最没有艺术美感的雕像。

      晚饭开在乡政府的食堂里,几张做工粗陋的木头方桌,一边一条窄长凳,也没涂油漆,原色的木头上,一块块黑色的疤痕,伤痕累累。

      盛洁思站起来盛饭时,忘了提醒一声坐在长凳那头的搭档,她刚起身,长凳因为重量失衡,立刻一头朝天的直立起来,毫无防备的正埋着头往口里扒饭的她的搭档,一瞬间就连人带碗滑坐在了地上,被他绝望的双手胡乱扒拉下来的饭菜,细雨润无声般,淅淅沥沥洒在他身上。

      他坐在一地的狼藉中,仰着头,眨巴着无辜的双眼,哀怨地看着天。

      没人敢笑。因为周副处长正一脸愤怒的铁青着脸。

      “这是什么破地方?啊?就请我们吃这些!当我们是乞丐吗?你妈妈的。”他一边夹着菜,一边在心里怒骂:“烟都没给一包!老子累了一天,连口小酒都喝不上。你妈妈的!”他向四周看看,一个食堂伙夫满身油污,一声不吭地擦着地上的油水。别说乡长和书记了,就连普通的乡镇干部都没一个。

      “好。很好!躲了是吧?!”周副处长恨恨地往口里塞一口饭:“老子什么都没查到,你们就不把老子当人看,是吧!你妈妈的。老子明天返点!老子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要让你们后悔!哼,老子要让你们后悔得内分泌失调!后悔得从此没有内分泌!”

      他狠狠地摔掉筷子,望了望坐在地上的盛洁思的搭档,转过头,一脸谄笑着地对姜黄说:“姜处,我完全支持你的意见。就照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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