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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大的扫把星啊 ...

  •   薄荷的到来,在厅里引起不小的骚动。

      因为年轻,因为学历高。

      这之前,厅里的人员结构老化得厉害:三十五岁以下的屈指可数,且大多是照顾进来的职工子弟。

      刚从农业厅调任过来的贺厅长对这种状况很不满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亲自带着组织人事处的人,去各大学挑人。

      临近毕业,来学校招人的单位很多,象孙悟空大闹龙宫一样,把安宁优雅的校园,搅得风生水起,波翻浪涌。

      一连半月,学校的大会议室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象集市一样嘈杂热闹。

      校门口的公告栏里,每天都会贴出新通报,如同古代的科举放榜。通报上有名字的,手舞足蹈,不可一世;没有名字的,则失魂落魄,如丧考妣,转过身再次急急地奔赴会议室,象奈何桥边赶着投胎的鬼魂。

      厅里的面试由贺厅长亲自主持,在笔试的前十名中最后敲定两人。为了保证性别平衡,厅领导们希望男女各选一人。

      前十名中,只有两个女的,都是法学硕士,一个家在黑龙江,一个家在苏州,两人的学识、成绩、相貌、谈吐不相上下,好像存心刁难厅领导一样。

      贺厅长面对这鱼和熊掌,权衡半天,实在难以取舍,只好说:“你们都是独生子女,远离家乡到外地工作,父母能同意吗?要不,你们先回去征询一下父母的意见吧。”

      苏州女孩温顺地点头:“我今晚就打电话去和父母商量。”

      贺厅长见黑龙江的女孩一直没吭声,关切地问:“薄荷,你家比较远,是不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商量决定?”

      叫薄荷的女孩明媚地笑笑,说:“谢谢厅长。我早已征得父母的同意了。”

      薄荷的回答,出乎厅领导的意料。淡金色的阳光穿窗越棂而入,洒满房间,连最阴暗的角落都被照得灿灿生辉。两个女孩的神情在阳光中纤毫毕现:一个因为先失一着愈发低眉敛眼,瑟缩不安;一个则未雨绸缪,更加沉静自信,深黑的眼眸晶莹澄澈,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厅领导们四目相顾,心意相通,一边倒的选择了薄荷。

      剩下的八选一,竞争更加残酷,霍海却一直遥遥领先。

      几成定局时,一个副厅长翻看简历,随口说道:“你也是黑龙江的?”

      霍海说:“是。”

      副厅长笑着说:“你认识薄荷吗?法学系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薄荷”这个名字,对霍海来说,敏感得像感应开关一样。

      “当然认识啊,”霍海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好像嘴里塞进了一个衣架:“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我希望一毕业我们就能马上结婚!”

      厅领导的嘴巴缓缓张成了“O”形。他们对比两人的简历,发现从小学开始,这两人就形影不离。

      霍海和薄荷的确是青梅竹马,但两人的关系却十分模糊:说是恋人吧,他们只在童年打架时,才有过极不友善的肌肤之亲。说是普通朋友呢……没人敢这么说!谁说霍海就死缠烂打地逼谁改口。谁都不希望有个人整天像鼻涕虫似地黏着自己----毒不死,还怕恶心死啊,因此,在这个问题上,男生们集体失声,就算开口,也绝对是昧着良心指鹿为马。

      其实,从小到大,霍海都是个好孩子,一直顶着班长、大队长、学生会主席等各种闪亮的头衔。也许这些头衔太重了,压制了他的生长。所以,初三以前,霍海一直象只没长开的黑猴子,又瘦又小,头顶刚到薄荷的肩膀。

      但是,身高上的缺陷,并不妨碍他兴致勃勃地修理薄荷。或许,恰恰因为这个缺陷,才使他乐此不疲地热衷于修理薄荷。

      由于霍海同学持之以恒地盯梢兼狂打小报告、告阴状,整个小学期间,薄荷同学过得暗无天日,时不时被拎到讲台旁或教室后,可怜巴巴地站着听。

      更不幸的,是这个霍海同学,中学继续和她同校同班,而且仍是她的班长。

      这就像一个悲摧的舞台剧,背景换了又换,从秦朝换成了现代,从太平洋换到了撒哈拉,男女主角却始终未变。而且,不光人物没变,剧情也没变:矮小的男主角依旧热衷于整治高大漂亮的女主角,可怜的女主角依旧频繁的被拎到讲台边,就近听讲,还得左躲右闪,象避暗器一样,小心避开缺牙老师肆意横飞的唾沫。

      每当这时,那个罪魁祸首--霍海同学就在座位上乐得前仰后合,昏聩□□。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忍气吞声熬过了小学的薄荷同学,终于在初中时,忍无可忍地揭扫帚而起。

      那天,是周末大扫除,霍海同学照例颐指气使的四处监工,冷不防从黑暗的角落里探出一根长扫帚,把他绊了个狗啃屎。等他灰头灰脸地爬起来,怒不可遏地寻找幕后黑手时,方圆百米内,早已空无一人……

      转天中午,穿着白衬衣的霍海同学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午睡,坐在他后面的薄荷同学,却不辞劳苦的以他的背为画布,彩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猪头,猪头的额头上,还闪闪发光地刻着两个大字----“祸害”。

      上课铃一响,霍海同学一边喊着口令,一边率先站了起来。后面的同学捧腹大笑,一个个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霍海同学莫名其妙地转身回顾,前面的同学和老师,立刻相跟着倒下,像割草机推过一样。

      笑声惊动了隔壁班级,他们一波一波的过来探看,又一波一波毫无风度地笑倒在走廊上。

      周围的人前赴后继地倒了下去,只有猪头“祸害”和节目总策划薄荷,顽强地挺立着。

      于是,这两个扰乱课堂纪律的始作俑者,被拎到讲台上,一边一个,就近听课。

      薄荷的身边,很快聚集了七个和她一样高高大大的打抱不平的女孩。

      一天,女孩们声言要给霍海一点厉害尝尝,满校园对他围追堵截。霍海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男厕所,色厉内荏地冲外叫嚣:“有胆你们进来!”

      “进来就进来!”女孩们在外面笑嘻嘻地回答。

      霍海吓得打个冷战,一把扯住厕所里唯一一个男生的袖子,哀求说:“你怎么就拉完了?再拉拉……别客气……”

      男生哂然一笑,挥挥衣袖说:“不能都死在这里啊。我帮你通风报信找老师去!”

      霍海饱含热泪地松了手,追着男生殷切叮咛:“让老师快点来啊!晚了就见不到活蹦乱跳的霍海了!”

      男生说话算话,真的去通风报信----却不是向老师,而是向外面的女孩。

      “里面再没别人了!”男生说。

      女孩们哈哈大笑,蜂涌而进。

      矮小的霍海一边跳着脚,愤怒声讨女孩们乱闯男厕所,一边愁眉苦脸,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霍海同学逢人便用他白嫩纤细的食指,戳着自己的下眼睑,声泪俱下地控诉:“看看我这黑眼圈,看看!演熊猫都不用化妆了,直接上场,本色出演!剥箫(削)啊!赤裸裸的剥箫(削)!七八门课的作业啊,每天要做两份!七八门课的笔记啊,一抄也是两份!你们看看我这手,抽抽得快残废咧……”

      有了霍海同学抄笔记做作业后,薄荷同学的天彻底亮堂了,正像一首歌唱的:“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薄荷一喜欢,上课就走神得更加厉害,常常神游四海,躯壳却一动不动地杵在座位上,脸上还挂着一种无忧无虑的痴笑。

      这痴笑就像酒店招牌一样,谁看谁明白。

      历史老师猛捶讲台,唤回她的魂,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同学,我刚说到哪儿啦?”

      好心的女孩们连忙低声提醒薄荷:“黄帝大战蚩尤。”

      还没完全回过神的薄荷痴笑着照说了。

      历史老师一脸奸笑,招着手说:“来,写到黑板上。”

      薄荷这才彻底清醒,愁眉苦脸的往讲台上挪,双腿沉重得像绑了千斤坠。

      她站在黑板前,捏着粉笔,垂首如老僧入定。在老师的不断催促下,才不情不愿的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六个大字:“皇帝大战吃油。”

      全班爆笑如雷。

      笑得最嘹亮的,是霍海!他像个黑猩猩,长伸着胳膊,一边大叫着“我报仇了报仇了!”,一边抖着两条短腿,跳来跳去。一不留神,就窜到了历史老师身前,把他肥厚的下巴当做足球,狠狠地顶了一下。

      历史老师立刻泪如雨下,涕泪滂沱。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揪住霍海和薄荷,一边一个,拎到了讲台边。

      讲台不大,一米长,半米宽。

      霍海和薄荷长年雄踞两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渐渐如历史上的英雄人物一般,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

      学校校规极严,男生女生一律都是灰色的肥大校服,且无论男女,头发都不能长过耳根。
      因此,分辨男生女生,更多只能看个头、皮肤和细微的神态。

      霍海本就矮小,加上五官清秀美丽,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笑起来分外迷人,比女生更妖媚。

      有一天霍海挤在薄荷等女孩堆里上学,在校门口被卫生老师拦住,恨铁不成钢地指斥:“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衣服脏兮兮的,尽是泥巴印子,象什么样子!”

      薄荷捂嘴笑着帮他解围:“老师,他是男生。男的!”

      老师满怀狐疑的上下打量霍海,忽然一转头,指着旁边一个高大威猛的女孩,厉声呵斥:“你个男孩子,留这么长的头发,不男不女的,要干什么!”

      周围的人全笑了,七嘴八舌道:“老师,这个是女的!”

      卫生老师看看霍海,看看那个女生,终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初三下学期,霍海像吃了猪快长一样,“嗖嗖”的往上窜个子。很快,班上最高的女孩,都只能勉强齐他的肩膀。

      薄荷和女孩们早已不敢再压迫他抄笔记做作业了,倒是霍海自己,一天到晚追在薄荷后面,反复恳求:“我帮你抄笔记吧?”或者“我帮你做作业吧?”“我给你讲这几道题吧?”,像个受虐狂似的。

      霍海的成绩一如既往名列前茅。他还有一个本事,就是会猜题。中考前,他求着给薄荷讲题,后来考试时,薄荷发现考卷上的题目,百分之九十都是霍海耳提面命重点讲解过的。

      高考也是如此。不同的是,霍海远远超过了重点大学的录取线,第一志愿却填了个普通一本。校长和班主任惋惜得连连跺脚,差点没把办公楼的地板跺穿。幸亏他们没有发现霍海的三个志愿都和成绩差他一截的薄荷一模一样,不然,他们一定会气得冲到薄荷家里,把她家的楼板拆掉。

      霍海也奇怪薄荷三个志愿都填着同一所南方大学。问她原因,她笑嘻嘻地说:“是啊,为什么呢?如果我说是因为一个梦,你信不信?”

      霍海好奇心大炽,连声追问:“什么梦?啊?梦里有我吗?是不是我骑着白马从天而降,你惊呼‘啊,好帅的白马王子!’。”

      薄荷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从天而降倒是真的。不过是骑着笤帚,我惊呼‘啊,好大的扫把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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