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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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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福客栈的一楼本是给客人喝酒吃饭的地方,现在却空荡荡的,只留下柜台、十几张桌椅和一动不动坐在长椅上的冯氏姐弟,灰陶豆型灯上的微弱火光映照着他们有些木讷的脸。
见苦艾从楼上慢吞吞地走下来,两人对视了一下,起身来到苦艾跟前,发现她神情沮丧,细看之下,眼圈也红红的。
“苦艾姐,你哭了?”从来没见过苦艾露出这种表情的冯小田担心地问道。
苦艾强笑道:“怎么会?煎药时熏的。“
“陛下现在怎么样了?“冯小怜忧心忡忡地问道。
“已经好多了。”
“苦艾姐,送药的时候,大将军是不是让你先尝一下?”冯小田问道。
“难道送粥的时候,他也叫你们先尝?”
见冯氏姐弟点头作答,苦艾双手插在腰间,故作轻松地说,“小心过头了吧。好了,都没事了,这天色都那么晚了,大家快去睡吧。”
“皇帝就在楼上,我们真的可以去安心睡觉吗?”冯小怜压低了声音。
“的确让人头痛,不过这日子还是得照过啊。”苦艾耸了耸肩。
“钟离娘子,为什么会把事情说得那么轻松?”冯小怜抬头盯着苦艾,喃喃道,“如果你不多管闲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苦艾看着冯小怜,没有说话。
“姐姐,不是这样的,皇帝是我和苦艾姐一起带回来的。”冯小田轻轻拉了下冯小怜的袖子,替苦艾辩解。
“你懂什么,那人是皇帝,如果不小心,我们就会被砍头的。”冯小怜一反平日的温和,瞪着冯小田,焦躁地说。
冯小田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泪汪汪地说:“姐姐,你说得太可怕了。我们不是救了他吗?”
“谁知道呢?那是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而我们是什么?蝼蚁小民、砧板上的鱼肉!”冯小怜声音不知不觉高了起来。
“姐姐,你变得好讨厌!“冯小田忽然哭了起来,抹着眼泪,转身朝后院跑去。
“小田?”冯小怜愣住了,她双手捂住嘴巴,哭着说,“我为什么要对他发火?”
苦艾将手放在冯小怜的肩膀上,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我去看看。”
清冷的月光照在后院凹凸不平的青砖地上,如铺了一层霜。苦艾来到马厩外,听见里面传来隐约的抽泣声,进去后只见冯小田坐在干草堆上吸着鼻涕,踏飞燕安静得站在一边,嚼着干草。苦艾默默地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轻声说:“不要生你姐姐的气了。”
“小田不是在生姐姐的气。”
“那为什么要哭?”
冯小田低着头,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小田,你姐姐很后悔骂了你,都哭了。”
“苦艾姐,我要死了,”冯小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苦艾,“在林子里,我朝皇帝的脸上吐了口水,如果被他知道了,一定会让那个大将军砍了我的头。苦艾姐,如果以后小田不在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姐姐。”
“不要。”苦艾回答得很干脆。
“苦艾姐!”
“照顾你姐姐,是你的事,不要推到我的头上来。”
“可是,可是……”冯小田一时语塞。
苦艾见冯小田一脸认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安慰说:“没有关系的,陛下当时昏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对了,还有踏飞燕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难道还让它去说?”
冯小田恢复了点精神,随后神情又黯淡下去了:“可别人都说,皇帝可厉害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如果真的有那么神,就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了,”苦艾后面又加了一句,“也不会去逛什么青楼了。”
冯小田微微点了点头,苦艾见他依然愁眉苦脸的,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别老把事情往坏处想,我们也算是救了皇帝,白天他亲口跟我说,会赏赐我们的。”
“真的?那会赏赐些什么?”冯小田果然还是个孩子,听到这话,立刻把恐惧抛到脑后,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反正金银珠宝总是少不了的。”苦艾双手抱在脑勺,躺在干草上,开玩笑地说,“书中总写男人救了女人后,女人就要以身相许;不知情况相反时,男人是否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苦艾姐,皇帝的玩笑你也敢开?”冯小田忍不住笑了,然后又抱歉地说:“对不起,刚才姐姐说了很过分的话。”
“你姐姐也只是太担心了而已。”苦艾叹了一口气,“今天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就不要再自寻烦恼了。”她起身把冯小田从草堆上拉起,然后整理一下他的衣领,说:“你跑开后,小怜就很担心,快点回去,也好让她放心。”冯小田乖顺地点点头,拍了拍衣裳,就去找他姐姐了。
苦艾没有随冯小田一起离开,她一个人重新坐回草堆上,闻着弥漫在空气中干草和马粪的味道,在静谧中,细细品尝着让她厌恶又无法摆脱的孤独感,自从师父去世后,每当她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发地强烈了。
过了一会,苦艾站起身,抚摸着踏飞燕的脖子。
“好了,现在就剩我俩了。”
马儿将硕大的脑袋伸入她的怀中来回蹭着,苦艾白了一下眼睛,想起白天延陵昱将头埋进她怀中的情景,不禁娇责道:“好一匹色马。”
踏飞燕好像是听懂了人话似的,抬起头,美丽的大眼睛里反射着从屋顶缝隙间泄下的柔和月光,它打了个响鼻,撅起了上唇,露出一排牙齿,好像在笑,苦艾也笑了,她伸出食指玩弄着踏飞燕的耳朵,说:“笑什么笑,小心伤口裂开。”
苦艾取下挂在木柱上的刷子,愉快地为踏飞燕刷着身体,不一会,她全身就出了一层细汗。于是索性脱下身上那件肥大的灰色长衫,扔在干草堆上,她那玲珑曼妙的洁白身体上穿着一件棉布质地有些褪色的樱桃红印月季纹的诃子,在微弱的月光下,可以看到她左上臂上有一个朱砂色游鱼纹身。
忽然,苦艾觉得身后有人,她心里一惊,转过身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马厩门口,月光将其在地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大将军,不陪着陛下,可以吗?”苦艾平静地问道,同时将草堆上的长衫拿起,穿上。
“陛下已经睡了。”於菟依然用那种没有感情的语气说话,他看了苦艾一眼,就将目光移到别处,直到对方穿戴整齐了,才重又看着她,“听属下说你们在楼下吵架了。”
“大将军的消息真是灵通。”苦艾讥讽道。
於菟理没有在意苦艾的讥讽:“没有把陛下的事情告诉他们,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冯氏姐弟俩没有必要牵扯进这种事情里,这么晚了,大将军到这里来,就为夸奖儿吗?”
“明天,陛下就要起驾回宫了,所以请娘子和我们一起走。”
“陛下不相信儿吗?”
“与陛下无关,是本将军做的决定。如果娘子不愿意的话,到时候恐怕就会发生你不愿看见的事情。”
“儿说过别把他们扯进来。”苦艾不安地在马厩里走动着,忽然她停下脚步,冷笑道,“其实在大将军找到陛下之前,陛下已答应儿绝不会让冯氏姐弟陷入麻烦之中。若大将军不相信,可以去问陛下。”
“陛下或许答应过你什么,可本将军若觉得此事是为陛下好,那在必要的时候,也会使用非常手段。”
“就算抗旨也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大将军是陛下的人,若冯氏姐弟出了事,别人一定会以为是皇帝指使的,难道你想让陛下背上这不义之名吗?”
於菟不为所动,冷冷地说:“娘子真是个有胆识的女人,可本将军的主意已定,不会改变。”
“大将军,身为朝廷命官,没有想到竟会如匪徒般行事。”苦艾挖苦道。
“手段不重要,只要达到目的就行了。而且娘子也说过,陛下需要卧床休息,那就不能骑马回宫了,坐马车的话起码要三、四天,这一路上陛下都要有大夫照应着。”
“皇帝出猎,应该有御医跟着,那些人应该更能让於菟大人放心吧。”
“陛下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本将军才将此重任托付给娘子。”
“嗯,真是受宠若惊了。”
“其实让娘子一起回叶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与你去不去没有任何关系。”於菟冷漠地说,“本将军是因为娘子为陛下医治有功,所以才来特地知会一声。娘子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上路了。最好不要耍什么手段,因为从现在开始本将军会一直盯着你的。”
“那回到叶城之后呢?大将军又该如何处理儿呢?”
“到时候再说吧。”
苦艾叹了口气:“儿明白了,为了遮掩这件事,大将军可谓不择手段,但你扪心自问,这件事到底能瞒多久呢?”
“这不是娘子该关心的事情。”於菟固执地说道,转身想离开,身后的苦艾忽然问道:“大将军干嘛不将儿杀掉?这不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於菟双肩抖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因为从现在开始,娘子的生死,不是本将军,甚至是你自己可以决定得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