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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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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国•蓂荚县县志:景治三年立夏,山内出山姥,形如妇人,目似鬼火,昼伏夜出。山民多畏之。同年寒露,一妪路经此地,听闻此事,遂入山。后二者皆不知所踪。
景治十八年,青鸾国。
国都叶城坐北朝南,沿一条南北向的中轴线对称而建,被高耸的城墙如套环般分成三个部分。城中心是皇帝居住的皇宫,四面被护城河围绕,宫墙上按方位开了四个门,分别连接着一座跨河的汉白玉大桥,南面是供皇帝出入和百官上早朝时行走的天一门,门前左右两侧耸立着供奉历代先皇牌位的太庙和祭祀那那岐和岐岐那的神庙;东西两边是供百官早朝后出入的东华门和西华门;北边为供宫人出入的永定门。皇宫外围是划分为百官办公处、为皇家制造用品的工坊处以及皇家马厩和饲养其他动物的畜舍的皇城,进出有六个门,分别为正对着天一门的长恭门,东面的修身门和廉政门,西面的慎独门和通达门,以及北后门学贯门,而在皇城的外面就是百官和居民日常居住的外城,城内以夯土为墙,划分出居民居住的“坊”和专门买卖商品的东西两市,有四面有十个城门。
今天是大暑,太阳初升,蔚蓝的天上没有一片云彩,空气中还弥散着淡淡的火药味。人们在吃早食前,趁着天气还算凉爽,打扫着街上到处散落的烟花炮竹残骸,有一些调皮的孩子仔细地在这些残骸中寻找着还未点过的炮竹,很多人的脸上还挂着因昨夜为庆祝青鸾国皇帝二十九岁寿诞而彻夜狂欢的喜悦与倦色。在叶城,除了重大节日和皇帝寿诞这些特定的日子可以通宵出门外,其余的时候,一到太阳下山就要实行宵禁,有事必须在夜间出行的,除了三品以上的官员和皇亲国戚外,其他人必须得到官府的牒文才行。所以普通百姓是不会放过这难得的彻夜行乐的机会的。
当身材瘦弱,留着长发垂髫,穿着一件陈旧的明显不合身的褐色襕衫的十四岁少年——冯小田匆匆穿行于坊间纵横交错的羊肠小巷时,午时开市的锣鼓开始敲响了,第二百下的响声刚落,早已等待多时的店家就急忙将门前的木板移开,开始做起了生意,西市上立刻就热闹了起来。来到西市的冯小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摸了摸用细绳挂在脖子上紧贴着胸口的麻布钱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筷子街是贯穿西市的一条主要商业街道,是个繁华得会让人留恋忘返的地方,居住于附近的居民、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和游客都能证明此言不假。宽阔的道路两侧有出售各种商品的店铺、有发出诱人饭菜香味的酒楼以及在街上杂耍的,买艺的、摆摊的等等一切的一切,其中任何一样都值得让人驻足。可今天,这里的一切都对冯小田丧失了吸引力,因为在他心中对唯一亲人的担忧让他无暇顾及身外的花花世界。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心低头赶路的他竟然没看清前面的路,与迎面走来的男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碰杯。
“赶什么赶,急着去会哪家的小娘子呐!”一个男人粗暴地高声骂道。
“对不起。”冯小田顾不上痛,忙不迭地道着歉,但当看清眼前的人时,虽然天气闷热如故,他却觉得如坠入冰穴之中,血液仿佛也要凝固起来了。
与冯小田相撞的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中等个头,身体结实。足登棉布高头黑靴,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绸缎长衫,左边的袖子被故意褪下,裸露出满是腱子肉的胳膊,头顶上梳着一个油光光的发髻,耳鬓边还插着一朵十分引人注目的红花,更奇特的是那人上唇如兔子般裂开,露出一对蜡黄色的大门牙。冯小田认识他,此人叫涂三,因为这番长相,人送外号“兔三郎”,真名反倒是没人叫了。他是横行筷子街的泼皮无赖,底下还养着一批凶神恶煞的跟班,在街上做买卖的人几乎都受过他的勒索和欺负,那些苦主对他是又恨又怕,但也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在暗地里又称他为“兔白拿”。
“兔三郎,”冯小田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目光落到兔白拿身后那四个腰粗臂圆的跟班身上,不由悄悄咽了口唾沫,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今天正赶上这恶徒心情好,不要太为难自己。
“这不是承欢阁的小厮吗?”兔白拿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正是,公的记性真不是盖的。小的有眼无珠挡了公的道,真是该杀千刀。”冯小田不断哈腰赔笑着,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让这个还稚气未脱的孩子过早地学会了什么叫卑躬屈膝。
“没事,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呵呵。”兔白拿出人意料地朝少年和气地笑了笑。
冯小田看着此时春风满面的兔白拿,竟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幸运,但那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少年从侥幸的山顶落入了绝望的谷底。
“不过,既然撞了人,怎可不付点医药钱。”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得煞白,兔白拿的一双小眼睛散发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他舔了舔开裂的上嘴唇,品尝着欺凌弱小所带来的快感。
“小的哪有钱?”冯小田如困网之鱼,无谓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双手却不自觉地护住胸口。
冯小田的一举一动尽收兔白拿的眼底,恶徒冷笑一声,一只手如恶心的爬虫般摸到少年的脖颈处,揪住挂钱袋的绳子,一用力便将钱袋拽了下来。随后飞快地收手,将钱袋捏了捏又掂了掂,轻蔑地说:“怎么才这点?还不够我和弟兄们喝顿茶的呢。”
“三郎,不要啊,”冯小田虽然很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拉住兔白拿的袖子,苦苦哀求道,“求求你,小的姐姐病得很重,这是买药的救命钱,不能拿走。”
“去你的。”兔白拿厌恶地把冯小田推倒在地。这时街上的行人发现这里的情况有异,就慢慢地朝他们几人围拢了过来。
“三郎,”一想到在家生病的姐姐,冯小田什么也顾不得了,忍痛爬起来,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兔白拿的小腿,哭诉着,“小的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来孝敬您,可姐姐现在真的病得很重,今天如果买不到药的话,她恐怕真的会……”冯小田硬生生将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因为他实在没有勇气将“死”字说出口。
“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虽然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兔白拿不但没有收敛一些,反而像舞台上的伶人一样,观众越多,也就越起劲,于是言行愈发恶毒、猖狂起来了。他抓住冯小田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龌龊地问:“病?什么病?你姐那里是流脓了还是穿底了?”说罢,便和身后的四个跟班放荡地狂笑起来。
冯小田全身颤抖着,面孔涨得通红,指节也因双拳紧握而咯咯做响,终于死命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姐买艺不买身。”说罢,用力从兔白拿的手里挣脱开来,然后狠狠地在对方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死狗崽子!敢咬我!”兔白拿咆哮着,抬手就给了冯小田狠狠一耳光子,可怜的少年被打得耳朵里嗡嗡作响,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可他还不觉得解恨,穷凶极恶地吼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这个不知趣的东西。”话音刚落,他身后四个壮实的跟班立刻如饿狼般扑了上去,对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有些人心有不忍地扭过头,但谁也不敢上前阻止这一切。不仅是因为兔白拿的嚣张和凶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此人的记性极好,对于所有住在西市附近坊里居民的长相、姓名和住所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围观的人虽然同情那少年的处境,但谁也不会冒着被报复的风险,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得罪这样一个卑鄙的恶徒。
冯小田抱着头,无助地蜷缩在地上,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此时身体上的伤痛远比不上心中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