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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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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治十九年,临近白露,夜晚渐渐变得清爽宜人,但白天依然炎热。
位于阆苑殿前,朱色楠木大门上高挂着“夙夜敬止”四个鎏金大字牌匾的议政处离后宫非常地近,在无上皇——延陵翔执政时期,就成为青鸾国皇帝处理重要政务的枢密之地。除了皇帝,能在其中走动的人不是朝廷的重臣,就是皇亲国戚。而此时在这间掌管着这个国家命脉,笼罩着神秘面纱的议政处里,只有延陵昱、於菟和黄扬三人。
对于黄扬这样的大胖子来说,炎热的月份是最难熬的,而他现在正恭恭敬敬地低头站着,大气也不敢出,却又不时地偷偷挑着眉毛,来防止从额头上淌下的咸涩汗水不要流到眼睛里去。而在他的正前方,坐在一张在案腿上雕刻着精美的鸾鸟图案的黑漆描金彩绘翘头案前的延陵昱则一言不发,认真地阅览着黄扬呈上的奏折,案旁一人高的三尾鸾鸟衔金枝造型的鎏金铜香炉内正散发出袅袅的沉香味香烟。
过了许久,延陵昱才缓缓抬起头,略有所思地看着黄扬:“爱卿,关于选拔官员的折子,朕已经看完了。”或许是因为皇后的去世,所以延陵昱整个人看上去都深沉了许多。
“请陛下圣鉴。”黄扬作了个揖。
“其他人都没什么问题,”延陵昱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疑惑地说,“只是这个叫孙成名的人,朕好像没听说过此人在任上干出过什么过人的政绩。”
“陛下圣明,此人虽然没干出什么值得夸耀的政绩,但是倒也老实本分,勤勤恳恳干了那么多年,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臣才把他的名字给提上来了。”黄扬无意识地避开延陵昱的目光,心虚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不过,朕听说这个孙成名最近和蓝尚书走得很近。”延陵昱用一种看似随便的口吻提了一句。
“这个,臣倒是真的不清楚。”黄扬煽了下鼻翼,假装糊涂。
“那蓝尚书有没有跟爱卿提过孙成名这个人呢?”延陵昱的目光如炬,看得黄扬心里直发毛。
“这……”黄扬努力睁大本就很细小的眼睛,摆出一副很茫然的样子。
延陵昱露出一丝苦笑,沉思了片刻,拿起朱笔,在孙成名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其他人都准奏了,至于这个孙成名还是先压一压,等以后再作定夺。”
“臣遵旨。”见皇帝将孙成名暂时压下,黄扬反而心中有些窃喜。
“其他就没什么事了,黄爱卿,告退吧。”延陵昱的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黄扬,直到他离开了书房,这才神色凝重地从案上一叠奏章的最低下拿出一份密函,紧紧攥在手里,叹息道:“於菟,难道说朕又做错了吗?”
黄扬一踏出议政处的大门,便长吁一口气,急忙掏出袖中的汗巾,低头擦着头上的汗水,谁知才擦到一半,有一股奇香钻入鼻孔,同时一个慵懒的女声传来:“黄尚书,真是好久不见呐。”
黄扬抬起头,寻声看去,发现来人正是打扮得光彩照人的蓝玉儿,只见她头梳高高的峨髻,簪以点翠四蝶戏花金玉步摇、玳瑁梳篦和大朵的木芙蓉宫花;面、颈和胸前涂着雪白的铅粉,扫弯月形黛眉,眉心贴着金箔剪出的水滴型花钿,点面靥、画朱砂色唇脂和斜红;颈戴七彩宝石璎珞,外套一件薄如蝉翼的纱罗大袖对襟大袖披衫,里面是用金银线盘绣出闪闪发光的孔雀翎纹样的露肩式宝蓝色纱裙,交结在胸下的鹅黄色裙带随风微微飘动着,宽大的曳地裙摆下露出一双带五彩刺绣的云头锦履的鞋尖,肩上则佩着一条垂地的月白色的绣金丝线卷草纹披帛。在她身后半步之遥,有一个手提一个大红色漆器食盒,生着一双丹凤眼,面容娇好,上穿石青色绣花宽袖短衫,下着松柏绿长裙,佩棕色碎菱花披帛,双髻上分别绑着一根垂至肩膀的缎带的年轻宫女,黄扬记得她好像是蓝玉儿的贴身宫女尘儿。
另外,在尘儿身后五步远的地方还跟着分成两排,头梳双髻,内穿白色窄袖短衫,外套桃红色对襟半臂,下着胭脂红长裙的六个宫女。
“臣见过皇贵妃娘娘。”黄扬急忙将汗巾塞回袖子里,有些狼狈地向蓝玉儿行礼。
蓝玉儿没有回礼,而是侧目瞥了一眼提着食盒的尘儿,笑道:“现在天气燥热,本宫吩咐尚食局为郎君炖了些冰糖燕窝送过来。”
“娘娘和陛下伉俪情深,真让人羡慕不已,只是娘娘的身子现在不同以往,有什么事还是吩咐让宫女来做就好了。”黄扬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蓝玉儿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戴在无名指上表示有孕在身的纯金指环,隔着裙子轻轻抚摸着已微微隆起的肚子,笑道:“多谢黄尚书的关心,还真是多亏二位神灵和列祖列宗保佑,让本宫能在延陵氏的三十岁之难前,怀上皇帝的骨血。”
“此乃万民和江山社稷之福啊。”黄扬忙不迭地点头。
蓝玉儿轻哼一声,冷冷地说:“对了,去年在朝堂之上,本宫听说黄尚书还真是语出惊人呐。”
黄扬惊出了一身冷汗,讪讪地笑道:“当时,臣等心里只顾着担心陛下,真的没有其他意思,请娘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本宫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了。”蓝玉儿把玩着系在臂上的一对织锦香囊,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黄尚书,听说最近你要向皇帝推举一批地方官员入朝。自古选拔官员就是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你可要仔细一点才行啊。”
黄扬心头一紧,但这个官场老手依然摆出一张笑脸:“多谢娘娘关心,不过臣也只是个上个折子而已,官员的升谪最后还是要由陛下来决定的。”
“也是,本宫只是说说而已。”蓝玉儿走到黄扬身侧,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为了陛下,本宫、本宫的兄长,还有尔等出生世家的大臣们一定要同舟共济才行,望黄尚书一定要牢记在心里才是。”
黄杨的喉头上下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蓝玉儿见状,嘴角微微抬起,然后便昂首进了议政处的大门。
等蓝玉儿一行人全进了议政处的大门,黄扬依然呆立在那里,他紧抿着嘴唇,摸着八字胡,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但很快,他就迈开步子,离开了议政处,因为他已决定出宫回府前,先得去皇城找几个人聊聊了。
延陵昱听见侍卫的宣引,急忙将手里的密函塞进一叠奏章的最底下,然后望着蓝玉儿走进来,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玉儿,怎么不在兰佩宫里好好休息?”
“妾蓝氏参见陛下。”蓝玉儿想行礼,却被延陵昱起身阻止住了,于是她让尘儿捧着食盒,亲自将盖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桃型钮的竹节青瓷小盅、还有一只二十四瓣菊瓣白瓷小碗和调羹,然后揭开小盅,用调羹慢慢地将里面的冰糖燕窝汤舀到小碗里,等碗里装到七、八成满,便将它送到延陵昱面前,温柔地说:“郎君日夜操劳,妾帮不上忙,只能让尚食局炖了些补品送过来。”
延陵昱接过小碗,喝了一口,甜丝丝、凉凉的味道立刻沁入胃脾,可他的心里却反而烦躁起来。他盯着蓝玉儿的肚子。
“已经快四个月了吧。”
蓝玉儿抚摸着肚子,羞涩地笑道:“正是,听年长的御医们说,很快就可以感觉到皇儿在动了。”
“是吗?”延陵昱愣了一下,眼神飘向别处,忽然问道,“玉儿,最近蓝爱卿可好?”
蓝玉儿愣了一下,不知皇帝问这个问题,到底有何用意,只能老实回答道:“托圣上的洪福,兄长一切都好。”
“那就好。”延陵昱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蓝玉儿走到延陵昱身后,为他轻轻按摩着肩膀,叹了口气,说:“自从杜丞相去年冬天告老还乡以后,这个位子就一直空缺着,郎君也更加操劳了,若能早日定下担任此位的人选……”
“丞相之位的人选,朕心里有数,贵妃就不要操这个心了。”延陵昱睁开眼睛,正色道。
“陛下恕罪,是妾多嘴了。”蓝玉儿低下头,小声说。
“不,是朕说话重了。”延陵昱扭头看着蓝玉儿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不忍,起身离开桌案,拉着蓝玉儿的手,说,“玉儿就不要想得太多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心养胎,然后将朕的皇儿平平安安地带到这个世上。”
“妾明白。”蓝玉儿乖顺地点着头。
延陵昱长舒了一口气,又道:“对了,这时节,朕也该去鹿鸣苑秋猎了。”
“陛下何日启程?”
“最迟后天吧。”
今年的这个时候未免也早了点吧。蓝玉儿暗想,但嘴上却还是照例说道:“妾在此预祝陛下狩猎能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