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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十三章 凤栖梧桐 ...

  •   当你每一次清醒过来,睁开双眼时,发现眼前是一个与想象之中截然不同的世界,你会有何反应?也许会逃避,也许会抗争,也许会接受……但结局,总逃不过两个字——妥协。

      在命运定下的规则面前,妥协。

      岁月的脚步在一刻不停的前进,人的心却在不断的后退,渐渐地,你会弯腰、低头,把身子蜷缩在只有自己的角落,每日重复着不触犯命运规则的运作,直至有勇气结束的那日,或是不得不结束的时刻。

      孙仁、大乔、小乔、凌绮、赤芍、徐嫣、曹氏甚至是孙萱,无一不深陷在这样的囹圄之中,慢慢的凋敝、零落……

      而我呢?本以为,谨小慎微的游走在这样的规则边缘,便可安然无恙的幸免于难,但可惜,命运最大的规则便是没有规则,它任性妄为,打哪指哪,全然令人措手不及,令自认固若金汤的防守线瞬间消散于无形。若是狂风暴雨的直接侵袭,那即便是在最后一刻,我也许还能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倒下,但情感上羁绊,轻而易举的,就能使我缴械投降。我想,他也是一样。

      虽然在孙萱说话时,我内心已经地动山摇,但表面仍不想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坚持的信念溃不成军,是以一直没有接过孙萱的话,只是一声不响的瞧着屋外空荡荡的枝头。

      孙萱也没有再多的话语,过了片刻,起身向我告辞。在踏出房门前,她停了停,半转了身道:“萱萱一会儿要去看看二叔和登儿,姑姑,我们一起回吴王府好吗?”

      我怔愣着偏过头去看她,半晌过后,才重复着之前的话道:“不了,尚香郡主已经死了。”

      孙萱也一愣,随即展颜:“如果上天真能让人重生一次那该多好。”她提起的脚步又稍稍滞了滞,“若真能这样,我绝不会嫁给他。可是……”她跨出槛外,空留最后一句话在屋里回响,“嫁给谁不还是一样?”

      我阖起有些酸涩的眼,心中兀自念道:又怎会一样?生命中若没有他,远要比错过了他来得遗憾许多吧。

      此念一过,我竟有些释怀,不觉轻轻笑了笑,看了大何小武一眼,然后吩咐大何护送孙萱一程。大何默然跟了出去,小武留在厢房内,我看他欲言又止的又要同我解释什么,便又是一笑,问了个问题分散他的注意:“小武,能不能说说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小武疑惑的“啊”了一声,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的尴尬笑道:“这个……就是公子赶快打了胜仗回来,然后……然后做主让我娶了秋萍。”

      我平静的点了点头,略有些惆怅道:“那你的梦想很快就会成真了。”

      “呵呵,”他傻笑了一下,匆忙又道,“姑娘也不用太担心,夫人只是一时想不开,等公子回来……”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小武啊,上次你是不是说这里的武昌鱼味道不错?”

      他呆了呆,道:“是啊,据说是吴王亲自给命名的。”

      “嗯,”我漫不经心道,“那麻烦小武去和后厨说一下,今晚我想吃这个。”

      小武见我如同往常那般与他讨论着吃食,也不作他想,欢喜的应着我,快速跑了出去。

      打发了大何和小武后,我突然很迷惘,难道这一次,我的选择仍旧是独自离开?我心头一片苦涩,企图说服自己,陆议早已习惯了我的不辞而别,这一次,他不会很难过吧?

      在命运面前,我早已经没有了脾气,只是现在,我觉得好可惜,走到了最后一步,却发现,自己只能停在这里。

      前尘往事,已无法挽回,而可预料到结局的后事,却可以喊停。那结局,或许轰轰烈烈,或许可歌可泣,但并非我与他所期盼的岁月静好,细水长流。

      放弃有多难?继续更加为难。

      趁着大何和小武都不在,我走出了城门边的小客栈。也有想过要故作潇洒的一走了之,却有些东西仍旧割舍不下。冷冽的秋风使得自己矛盾的内心暂时获得了片刻的安宁,我徘徊在昏黄的武昌街头,举棋不定的想着,在下一个街口,是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暮色如期而至,街上的人们依旧熙来攘往。与南阳一样,武昌也是四方通衢之地,繁荣富庶,又是东吴防御蜀汉侵袭的战略要地,是以吴王孙权会将治所迁至此处。

      尽管步子已经缓到不能再缓,我还是走到了十字街口,左顾右盼了一阵,我仍是下不了决定,干脆低头一咬唇,打算转身而归,却不意面前忽然多了一个窈窕秀美的身影。

      我以为自己一念之间的回身差点碰到了人,想开口致歉,面前的人却先道:“香香,看来我们还是挺有缘的。”

      在熟悉的冷漠声音中,我抬起了头,惊讶道:“珞儿?是你?”

      王珞疏淡的神情与在南阳那时别无二致,但精致的服饰与妆容却已是今非昔比。她慵懒魅惑的抬了抬眼皮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南阳一别,香香别来无恙吧?”

      那时在赤芍和老铁的小驿馆内,我喝下她为我添的一碗茶水后,便不省人事,再清醒时已在刘备的蜀营。听到她毫不心虚的提到此事,我面上冷了冷道:“那日,是你下的药,对吗?”

      “不是,”她否定的很快,“我虽然讨厌你,但那时也没什么理由要给你下药。”

      我不信她的话,也不想与她争辩,看了她一眼后,便想旁边挪了一步,绕开她往前走。

      王珞却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道:“我骗你干什么?药虽不是我放的,但我知道下药的那个人是谁?”

      我不由一顿,问道:“谁?”

      她嘴角微微扬起,带着嘲讽的笑意,清晰的吐出两个字:“老铁。”

      我一愣,既而不可思议的也朝她轻蔑一笑:“珞儿,你即便是想为自己辩解,又何必把脏水往老铁身上泼,如果你说是那个蜀汉使者,或是东吴使者,也许我还会相信,但老铁忠厚老实……”

      “哈哈哈……”她大笑着截断了我的话,“忠厚老实就不会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样貌丑陋就不会想着偷腥吗?啧啧,香香,你要我怎么说你?有时我还真觉得你就想荷叶上那朵一尘不染的小白花,单纯天真的过分,不过,这也让我想到我那个又傻又笨的姐姐。”

      我没有理会王珞后半句的指责,但为她前半句话动摇了内心:“真的是他?可是为什么?”

      王珞转开直视我的视线,哼了一声道:“你见过的男人也不算少,难道还不了解他们?哪个男人不喜新厌旧?哪个男人不得寸进尺?一个美艳的赤芍已经让这个恶心的男人轻飘飘到忘记自己的份量了,妄想着多多益善,学那些王孙公子妻妾成群了。”

      她换了一口气,又道:“他在茶水中动手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第一次用在了我身上。”

      “什么?”我愕然,还以为赤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良人,没料到竟是如此不堪。

      王珞的视线又回到我的脸上:“所以那次我发现他又故技重施时,故意守在你的身边让他没有可乘之机……可是,这么平白无故救了你我也不甘心,想到那日午后向我打听你情况的蜀人,便去和他谈判,要到了个好价钱,既能帮他重振仕途,又能让你夫妻团聚,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过往的事情,我已不想再提,略微冷静了一下,我问道;“那赤芍呢?现在还好吗?”

      王珞不屑的白了我一眼:“我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单纯善良的香香姑娘,知道了真相第一反应竟还是在为别人担心。”

      我知她自小性格就有些偏激,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淡淡道:“我只是在关心一个朋友。”

      她不以为然的微一挑眉,抱起了臂膀:“关心朋友也不用在这冻死人的大街上,好歹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与其像两根木棍一样杵在这里,不如上我那里去叙叙旧吧。至于赤芍的情况,我们也可以慢慢说。”

      我防备的看了她一眼,有点犹豫,她似看出了我的顾虑,便道:“放心吧,这里也没有第二个蜀国使者向我买你。”

      说完,便走向两个不远处候着的俏丽侍婢,让她们招来了马车,临上车前,回望了还在原地的我:“怎么?还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定呢?”

      王珞的“决定”二字像一根针在我心上狠狠扎了一下,我摇摇头挥去那些纠缠的心事,快步走了过去,道:“叙旧而已,没什么决定不决定的。”

      马车上,我问王珞在武昌的栖身之所,她简答的回答了我一句:忘忧阁。我心中料想是同疏影坊那般的乐府舞坊,也就没有追问。及至到了忘忧阁,王珞与我先后下车,我看到是一副香车宝马络绎不绝,薄衫美人迎来送往的情景,不禁诧异的问道:“这忘忧阁是?”

      王珞斜觑了我一眼,从容的吐字道:“妓院。”

      我眉头微微皱了皱,步下有些迟疑,王珞见状,轻笑了一下,讥诮道:“从来,瞧不起女人的,一般都是女人。”

      我有些惭愧,其实想想,所谓教坊乐府,其根本性质也与风月之地区别不大,更何况自己落难时也在其中生存过,内心那些没来由的清高倒真有些莫名其妙了。当下也不多言,只低了头避着光,跟着王珞进了忘忧阁。

      王珞直接带我绕过大堂,偶尔碰到相熟的人,也会不咸不淡的打个招呼,敷衍几句。走在回廊上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看了王珞先是喜笑颜开,问道:“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见王珞颔首,她又无不惋惜的叹了一下,“哎,不过想来王府里什么都有,珞儿这下是真要大富大贵了。”

      王珞只是笑笑,并不接她的话。那妇人想来是无话可说,眼睛转了一圈,便瞧见她身后的我,用令我不太舒服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又对王珞道:“珞儿对忘忧阁还真是情深意重,自己富贵了,也不忘替咱这里找新人,瞧这模样,还真不错,你凌波仙子倒是后继有人了。”

      王珞嘴角一勾,向后看了我一眼,用不冷不热的口气道:“香香姑娘可是良家妇女,春姐别乱打主意。”

      那春姐道:“哟,谁又不是良家妇女呢?咱凌波仙子珞儿姑娘素来卖艺不卖身,跳得一支绝佳的倾城舞,令全武昌的公子少爷都拜倒在石榴裙下,这不,都给吴王瞧上了么……”

      我心里一震,原来这个春姐口中的“大富大贵”,是成为孙权的姬妾,转眼一想,美貌舞姬和一方霸主,这确实也是最稀松平常的故事,便也没有那份意外了。

      王珞倒是神情淡漠如常,并不理会春姐奉承中带刺的话语,径直带了我和两个侍婢穿过长廊,去到后院她的闺阁之中。

      翠竹环绕的居所十分清静很是清静。我和王珞坐定之后,侍婢焚香煮茶,不一会儿,室内便萦绕着令人沁醒的迷迭香味。王珞将我和她的茶碗添至八/九分满,为了使我放心自己先饮了一大口,然后放下茶碗,怅然道:“香香,你都听见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去王府了。”

      我刚端起茶碗的手停了半瞬,不动声色的将茶水捧到唇边,慢慢喝下后道:“恭喜你,珞儿。”

      “恭喜?这值得恭喜吗?”她惨然一笑,“姐姐的下场你应该知道吧。”

      在公安时,我曾听赤芍提过王琐的事,知道她后来成为了曹丕后院斗争的牺牲品,不免有些感慨,又不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的饮尽了杯中茶。

      王珞为我添了一勺茶,主动说起了王琐:“不过也是姐姐太没用了,心里挂念着醉月公子,面上便不愿去逢迎曹丕,被诬与别的男人有染,也不作辩解和反抗,最终郁郁寡欢含恨而终。”

      她稍顿一会儿,继续道:“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会是只凤凰,总有一天会栖上梧桐木的枝头,但你瞧瞧,到了这个季节,梧桐的叶子也会泛黄,也会凋落,这就如同男人的心,到这时,凤鸟就会被打回原形,成了一只无枝可依的乌鸦。”

      我无奈地笑笑,她又道:“以前我不了解男人。那时在曹家,为了帮我姐姐,我还引诱过曹丕,可是他却对我不屑一顾。后来我才知道,男人喜欢的是征服,所以来到这里以后,我把姿态越端越高,围着我打转的男人却越来越多。”她瞥了我一眼,“就连吴王的步夫人,也对我产生了兴趣。”

      “步夫人?”我不解,“与她有何关系?”

      她带有深意的笑了起来,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道:“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更不了解女人。”

      我听得很迷茫,觉得脑内有些犯晕,只能就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王珞轻轻的环起了手臂,耐心的和我一桩桩事情分析道:“先说赤芍吧,当时是她发现老铁在我事物中下了迷药,救了我,后来我又把老铁对你故技重施的事情告诉她,她的反应竟是把我赶出了南阳的驿馆。呵,我不懂,这种自欺欺人的日子,她怎么能过的那么痛快?”

      我感到心里堵得慌,揉了揉额头道:“也许她只是累了。”

      王珞挑挑眉,道:“还有这个步夫人,作为吴王最宠爱的夫人,她的固宠方式倒挺特别,不停的为自己夫君寻觅各色佳人,以讨得他的欢心。呵呵,都说她大度宽容,我倒觉得她做得一手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不去从商还真是可惜了。”

      王珞慢慢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我却觉得她的脸越来越模糊。只听她道:“但是,我最不懂的,还是像你和我姐姐那样的人。你们老是摆着一副圣人的嘴脸,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去打人脸,让人自惭形秽,你们这种人,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所以也注定会失败,会死的很惨。”

      我似乎是有些醉了,她的笑容在我面前有些飘摇。她道:“我不能讨厌我的姐姐,但我能讨厌你。”
      我按住太阳穴,自讽道:“你说很对,我是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世界,我也很讨厌我自己啊……”

      “其实想想,我最欣赏的是郭女王那样的女人,她既懂得抓住男人的心,又懂得玩弄权术,可是啊,我自忖没有她那样的头脑,也不想做吴王的女人过着像姐姐那样的日子。”她把双唇靠近我耳边,轻轻问道,“香香,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的头越来越重,只能缓缓弯下身趴在案上,迷迷糊糊的回答问她:“你可以逃吗?”

      她的笑声仿佛越来越远:“可以啊,但我怕逃不过王府人马的追捕,所以啊……我需要一个替死鬼。”

      我仿佛有一瞬的清醒,但发软的身子却使不上半分气力,“你……”

      “香香啊,愚蠢的人会在同一件事情上反复摔跤,从这点上来看,我要比你聪明的多。”

      眼皮已经沉重的睁不开来,我从双眼的缝隙中看到她慢慢起身,握起烛台走向罗帐,烛光在我眼前留下一连串的叠影。

      最后,在失去意识前,我听见她说:“当初若不是救了快死的你,我姐姐也不会有这样凄惨的下场,如今你就当是还债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第九十三章 凤栖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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