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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八十八章 国士无双 ...

  •   吕蒙的病势很重。突如其来的病魔迅速压垮着他正值盛年的强健身躯。与周瑜一样,长年累月的东征西战早已在他的体内落下了病根,完全靠年轻的身体底子和顽强的意志力在支撑着他为江东这片热土、孙权这位伯乐耗尽点滴生命。而一旦病邪被诱发,便如山崩,便如海啸,顷刻间直入膏肓,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已是药石无灵。

      春蚕丝尽,蜡炬泪干。军医们帐内摇头低叹,将士们暗中垂泪涟涟。也许在这个时候,只有凌绮坚信,她的夫君,沙场上百战不殆的夫君,绝不会被区区小病打倒,一定会再带着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直到鸡皮鹤发,直到儿孙满堂。

      在军医们束手无策之际,我尝试着依照孙仁留下的针石疗法对吕蒙施以针灸,疗程将半,吕蒙的情况似有了些许起色,虽仍难以下床走动,但也不再加速恶化。

      正逢此时,孙权获悉了吕蒙病重的消息,立即遣人夤夜至江陵,马不停蹄的将吕蒙送往他在公安城的行宫,让此时他深深倚重的军事猛将得到更佳的休息与治疗。

      我不想让针灸疗程半途而废,是以内心虽顾虑重重,仍是陪同吕蒙与凌绮,踏上了驶往公安的马车。

      当年离开公安时,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回头,却不曾料到,在建安二十四年与二十五年的交替之际,在迷迷茫茫的转了一大圈之后,我再一次到了这里,而曾经刘备的州牧府,现已变成了孙权的将军府。

      建安二十五年,这个漫长年号的最末一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

      将军府内,我见到了孙权。我和他似乎总是被一条弧形的生命轨迹所牵引,一次次的不欢而散,一次次的背道而驰,却又一次次的意外相撞,勉勉强强的拼凑出一个面目难辨的圆。只是今次的相遇,在这么一个地方,我突然发自肺腑的想大笑出声,不知是想笑贺他的得偿所愿,还是笑讽自己的随波逐流。

      素来的矜持内敛使我未能随心所欲,或许这种种情绪不过化为了嘴角微微的抽搐。孙权一身玄衣冷静而深沉,一如他经由岁月磨砺后的沉静面容,惊也好,喜也好,或许只能从他眼内的碧波微澜中窥得端倪,然而,这种水中捞月的尝试太令人喘不过气,片刻,我便转移了目光。

      同样的,他的注意力亦没在我身上集中多久,不过稍稍一顿,便转头匆忙扶起欲行大礼的吕蒙。主臣二人相持了一阵,双方皆泪光隐隐,想是各自在脑内忆苦思甜了几番,最后,孙权哽着声道:“子明放心,孤便是倾尽所有,也要医好子明的病。”

      可是,世间万物又何时因为人类渺小的意志而转变过?尽管孙权将吕蒙安置在将军府内休养,访遍名医,寻遍良方,他的病,仍是在不可逆转的一天天恶化下去,我的针灸治疗,渐渐地也如同泥牛入海,起不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作用。

      常常,我会在吕蒙的屋门前遇到孙权。见了我,他多半只问一句:“子明今日如何?”大多数时候,我闭着眼睛摇摇头,垂首而过。也有偶尔的一次,我抬头看他:“今日略有好转,你……可以去看看他。”

      他面露喜色,刚想推门,手却犹豫着放了下去:“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想到吕蒙极重君臣之礼,每回孙权去探视他,总是拖着病身摔滚下床,急的凌绮在一边手足无措,如此反倒加重了他的病情,于是,我点点头,无声退下。

      当天,孙权便大下赦令,大宴群臣。第二天,他又命人悄悄在吕蒙屋内的墙上凿了一个可开启闭合的小窗,如此,便能在不打扰他养病的情况下,随时了解治疗的进展。

      印象中,除了很多很多年前,大哥孙策还未离世时,他几乎从未这样的喜忧形于色过。或许,吕蒙之于孙权,就如同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最对的人。吕蒙没有周瑜耀眼而刺目的万丈光芒,也没有鲁肃执着而保守的儒生理念,他出生入死所为的,只是这个亲手提拔自己于行伍之中,苦心栽培自己于军营之内的主公。若是这匹千里马离去,孙权恐是在悠悠天地中再也难觅来者。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冰雪覆盖下的大地一直冬眠着不醒。吕蒙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日清晨,在了昏昏沉沉睡了几天后,吕蒙的意识异常清醒,拉着凌绮说起了儿子吕霸。我见吕蒙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心内反而重重的一沉,忙低声吩咐左右去请孙权来。

      病榻前,凌绮消瘦下去的脸庞深深埋进吕蒙的胸前。吕蒙说:“等我好了,一定带着霸儿和阿绮,春夏读书,秋冬狩猎……”

      凌绮狠狠的点头,闷声道:“嗯,我等着。”

      吕蒙又说:“如果我好不了,你也一定要替我……看着霸儿长大,好吗?”

      凌绮又拼着命的点头:“你说什么我都听。”

      “……”

      在吕蒙最后的这些日子里,凌绮很少落泪,即便是吕蒙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时,她也是笑着数落自家夫君现在丑的配不上她了。我眼中的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没说上几句话,吕蒙的脸色便如同一朵极速调零的鲜花那样衰败了下去,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沉重,我的心也彻底跌落到谷底。

      这时正逢孙权急冲冲的赶来,抓了吕蒙的手便殷殷的呼唤他。凌绮退到一边,靠着我的臂膀,一动不动的望着吕蒙。

      孙权很悲痛,说的话也让人十分动容:“子明,若是孤失去了你,得到了荆州又有何用?”

      “吕蒙福薄……恐怕难再为主公效力……报主公的知遇之恩……”吕蒙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的临终遗言。最后,当孙权问他谁可继任之时,他却吃力的望了一眼,咳了两声,然后举荐了与孙权颇有交情的武将朱然。孙权明显一愣,但也没有追问。

      屋外忽的狂风大作,撼动了整个白茫茫的大地,那扇新开的小窗骤然坠地,砸出猛烈的声响,病榻边的几人不由同时一震,再去看吕蒙时,他已悄悄合上了双眼。

      吕蒙出身微寒,胸有大志,后遇明主孙权,折节克己,开卷勤学,终使自己成为了善兵法、懂攻心的杰出军事将领。在他的半生戎马中,破曹操,夺荆州,擒关羽,是东吴继周瑜之后,无可替代的一代英将。史家笔下的“国士”二字,是对他此生最高的评价。然而,同样可惜的是,吕蒙亦在盛年早逝,实在是令人扼腕。周瑜、鲁肃、吕蒙在这些年中接连而去,东吴,似乎又陷入了后继乏人的低迷时期。

      与吕蒙几乎在同一时间离世的,还有那义薄云天的武圣关云长。孙权擒获了败走麦城的关羽,毫不犹豫的下令将其斩杀,并将他的人头,千里迢迢送给邺城的魏王曹操,以示曹孙两家结好,好让刘备不敢轻举妄动。

      孙权厚葬了吕蒙,守墓之户多达三百。我本以为凌绮会在葬礼上崩溃,她却一直表现的很平静,让我略微安了心。葬礼之后,凌绮对我说她打算立刻回吴,霸儿还在家里等着她。

      这些日子,我一直忙于治疗吕蒙的疾患,一旦一切终结之后,无尽的疲累感便占据整个身心。我不愿再留在公安,亦不想再回暮气沉沉的孙宅,却终究还是有点担心凌绮,想先伴她回吴之后再作打算。

      却使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和凌绮即将启程的前一天早上,我刚踏出屋外,就被两个带刀侍卫拦住,说是吴侯下令,不得郡主离开房间半步,我一怔,忙问为什么,他们只说不知。

      这两个侍卫语气虽不至蛮横,但态度甚为坚决,若是硬闯,我也未必有胜算,只得退回房中,心里不由苦笑,事到如今,他难道还想用这种囚禁的手段来留住我么?

      稍稍晚些的时候,孙权推开了我的房门。早已听见外面侍卫的声音,知道来的人是他,我没有起身,也没有动,仍旧望着窗外一点一点慢慢暗下去的天色。他进了屋,也没说话,大约是在望我。

      许久,当眼前只剩一片墨黑时,我不甘心的闭了闭眼,再定睛望出去,才发现,黑暗,真的降临了。

      “为什么?”我含糊的问,也不知是在问谁。

      他慢慢踱到我前面,把窗子拉下,又绕到我对面,坐下,很有耐心的剪亮了我和他之间的烛芯,然后放下剪子,抬眼看我:“冬夜凉,注意身体。”

      我转了头,去看那细细长长的烛火,由于方才的视觉残留,望出去的仍是一团漆黑。我讪讪回道:“春天了。”

      他没接我的话。一会儿过后,他道:“当年我劝子明勤学兵书时,他说,曾经有位香香姑娘告诉他,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说什么也不信,但既然我也好言相劝,他就决定去找找看……呵,后来,他还真的找到了。”

      我淡淡的“嗯”了一声。他又陆陆续续的说了许多关于吕蒙的事,比如,建造濡须坞抗击曹操,夺取刘备荆州三郡,密谋关羽重取南郡……

      吕蒙的死,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被卸掉了左膀右臂,更是痛失了知己良友,也许此刻,他只是寂寞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所以,我静静的听着。

      说完吕蒙的事,他停了很久,不知在沉思什么。当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他又开了口,却是调转了话锋,开始与我闲话家常。先是说到了孙登,说他虽内向少语,但也勤学敏思,是个可塑之才,又说他有个女儿叫鲁班,当初为了结好关羽,打算将她许配给关羽之子,谁料关羽傲慢无礼,竟回了一句:“虎子焉能配犬女?”

      孙权一笑,接着又道,鲁班听了这话,笑嘻嘻地对他说,那个什么关云长哪里敢对父亲说这样的话,他说的一定是“吾子焉能配权女”,是使者听错了才对。爹爹是虎父,她当然是虎女了。从此之后,鲁班便得了个“大虎”的小名。看得出,孙权很喜欢这个女儿。

      夜渐渐深了,听着听着,我便有了倦意。待他一句话说完,我直接道:“我累了。”

      他看看我,低头饮了杯热茶,动作很慢。我也紧紧捂着面前温温的茶杯,汲取仅有的寒夜暖热,等待着他离去。

      却是又等了很久,他仍没有离去的意思。我打算先起身送客,就在这时,他的手掌忽然覆到了我的手背上。

      我惊了一大跳,忙缩手,却连同打翻了水杯,弄湿了自己的衣摆。我急急站起,退避三舍,定了定神,然后冷冷的道:“兄长请自重。”

      他手脚一顿,没再越雷池半步,只是玩味的嚼着那两个字:“兄长,呵……”

      我不由发笑,以我和他今时今日的关系,谁还有资格去纠结于这样的称呼?

      他走了之后,我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在公安的每一个夜晚,似乎都是那样的漫长,长到总令我觉得,黎明是那么的遥远。

      在破晓前的最黑暗时分,我忽的坐起,下了床,推开窗,又定定的看着窗外。这一次,我要摆脱宿命的轮回,不想再成为谁的禁脔,哪怕……与他鱼死网破,万劫不复。

      晨曦的曙光冲出云层,普照在堆满积雪的院落中。我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冷风入肺,我不禁轻咳了几声,然后唤来婢女为我打水洗漱。一切完毕之后,我整了整衣衫,刚准备开门,却听见了叩门声。

      我把门从里面拉开,毫无意外的看着眼前的孙权,定定的不出声。他似乎心情不赖,命人为我披上一件纯白色狐裘,说是要带我去外面走走。我不知他心内作何想法,便也按兵不动,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跟在他身后默然不语。

      他把我带到了将军府后面的马厩,停了脚步,回身对我道:“可还记得你父亲的战马?”

      我皱了皱眉,他所指的“父亲”应该是……吕布?见我发愣,他笑了笑:“倒是忘了你一向记性不好,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转眼也就忘了。”

      我抬眼望望他,不置一词。他也不以为意,领着我又走了几步,停在一个独立的马厩前面,转头看了我一眼,亲自去牵了里面的马儿出来。

      那伏枥的老马见了他便来了精神,清啸了一长声,提起修长矫健的四肢,昂首阔步的踏出了马厩,像是载誉而归的大将军等待着主上的检阅。苍白的雪地中,它站的笔挺,火红色的鬃毛随风烈舞,如同正在进行一次华丽的涅槃重生。

      我暗自赞叹:不愧是闻名天下的赤兔马!当年的吕布,一把方天戟,一匹赤兔马,驰骋沙场几乎战无不胜,后为曹操所擒,殒命白门楼,赤兔马也被曹操送给了他所赏识的战神——关羽。只是,战神终究是人不是神,也难逃战败的命运,而随着战神们征战一生的赤兔马,最终也落在了孙权的手里。

      我随孙权走近赤兔,而其他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孙权恐我有闪失,用身体拦在了我和赤兔之间,对我道:“它脾气不好,你也往后退些。”

      不料,他话音未落,赤兔却是主动的将头靠向了我,轻轻蹭了蹭我的狐裘。我心中一软,也伸出手来,抚了抚它头上如火的毛发。它慢慢的闭起狭长的双目,眼睑的缝隙中缓缓流出一行淡淡的液体。我不由的感触,所谓老马识途,原是它还记得我——或者说,记得吕灵。心中不免生出了相惜之感,同样是半生身不由己的漂泊流浪,我和它,竟是如此相似。

      孙权往边上挪了两步,留出地方给我和赤兔,而后谑笑道:“看来,它的记性比你好。”

      我搂着赤兔的脖子,没有搭他的腔,脑中却突然想起闪电来,一时间,不自觉的怔怔落下了泪,那些昨天的,曾经的,爱过的,笑过的……一切一切,都永不回头的与我擦身而过了……

      他没瞧见我落泪,只是一边缕着马背上的顺毛,一边同我说着赤兔,言语中竟也提到了闪电:“赤兔马性子烈,起先的几天,不吃不喝,见人就尥蹶子,我花了十多天功夫才将它驯服。闪电在前几年已经病逝,若你喜欢它……”

      他的话不知刺痛我哪根敏感的神经,不等他说完,我便放开了赤兔,寒着声打断他:“所以,你也以为,我和赤兔一样,虽几度易主,但仍然会被你驯服,是不是?”

      “你……”他猛地回头,看见我的模样,不自觉一顿,没有了下文。

      我轻声一嗤,却是觉得越来越好笑,不禁渐渐的越笑越大声:“为什么?孙权,为什么你要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将我禁锢住?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一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物?士可杀不可辱,你难道以为我不会杀身成仁吗?”

      说完,我想也不想,便去拔他身上的佩剑,心里却是极度的厌弃自己,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我竟是屡试不爽。

      他一把将我拦腰抱住,不让我乱动分毫,在我耳边低声吼道:“够了!我在你眼中永远都是如此不堪么?”

      知道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所有的挣扎皆是徒劳,我不想白费气力,只有安静下来,慢慢的道:“你能不能……放了我?一切皆已如你所愿,关羽已经被你杀了,荆州也已经被你夺回,我和刘备……的关系也彻底破裂,我只求你,求你给我自由。”

      他手上的劲丝毫没有松懈,我似乎也已对我和他之间如此的僵持习以为常。过了半晌,只听他问:“你……在意他?”

      我一怔,如果恨也算是一种在意的话,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包括对面前的这个人。

      而这时,他又笑了:“呵,我也差点忘了,你在意的人和事一向很多,感情一直泛滥的不可收拾,对大哥,对仁儿,对周瑜,对吕蒙,对曹氏,对刘备……却独独……却独独对我绝情。”

      他慢慢松开了我,取出一张折叠着的纸递给我,然后背转过身:“看完之后,是走是留,皆随你愿。”

      我疑惑的打开手中的书信,一行行生涩的字迹映入我眼中。天空仿佛有一道晴天霹雳将我击中,我艰难的读完了信上的每一字每一句,一下子就瘫坐在了雪地之中,浑身发麻的看着孙权:“她……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静静点头:“前日夜里。”

      我茫然的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苦笑道:“因为……我知道你有多蠢,蠢到不自量力的去为全天下的事伤心。”

      赤兔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轻轻的舔舐着我的脸,却无法给我点滴的暖意。我心头怆然,这个冬天,实在是太长了……

      那是凌绮写给我的一封信,一封她的绝笔信。

      “香香,你看到这些难看的字的时候,我应该已经陪着夫君去喝孟婆汤了。我知道我很没用,我知道我应该好好活着,好好照顾霸儿,可是,香香啊,我真的无能为力,我心中想的全部是他。你怪我也好,骂我也好,笑我也好,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单的走,我就是这样自私和任性啊,香香,不要为我伤心,这个选择,我永不悔。”

      凌绮是在那天夜里,在吕蒙病逝的房中,刎颈自尽。

      孙权将凌绮与吕蒙合葬。至此以后,永生永世,上穷碧落,下尽黄泉,再也不离不弃。

      ***

      建安二十五年的春天,来得太迟,又走的太早。就如同这个风雨飘摇的旧王朝,还没在沉睡中苏醒,就已被历史的尘埃掩埋。

      继关羽和吕蒙之后,一代枭雄,魏王曹操波澜壮阔的一生,也在这个晦暗的冰天雪地里,走到了尾声。尽管挟天子以令诸侯,尽管凌驾于万万人之上,尽管有包括孙权在内的众人或俯首称臣、或别有用心的劝进称帝,曹操始终承周文王之志,坚持不废帝自立。

      在这之后,孙权离开公安,去了鄂城,我没有随他而行。他是个守信的人,既然许了我自由,便也不会为难我。所以,在吕蒙和凌绮夫妇双双入葬之后,我就牵了匹寻常的退役战马,与公安这座城,永远的道了别。

      我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花开时,我就凝视枝头,风过时,我就驻足感受,日出时,我会叹息于每一次的东隅之憾,日落时,我会知足于又一次的桑榆之慰……我几乎在用生命的每一刻,去记录,去体会,因为我知道这条路会有尽头,而一切的美好,终将逝去。

      有了陆口那次惨痛的经历,我在漫无目的的旅程中分外的小心翼翼,身上穿着普通的布衣,脸上抹着均匀的锅灰,尽量让自己平凡到足够泯然于众。

      当我以为余生就要在这闲散的流浪中度过时,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活生生的摆在了我的面前。为了所谓的尊严,在离开时,我潇洒到几近孑然一身,两袖清风,可当身上仅有的那些财物用尽之后,我才意识到,无论何时何地,尊严这种东西,并不能当饭吃。

      这一世,或许我曾得到过令人钦羡的容颜和地位,却独独缺了可以在这个时代赖以为生的最寻常的技能。而就在我山穷水尽,正考虑是否能故技重施,寄寓在某家酒楼歌坊时,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对于一次浪漫主义色彩极强的旅行而言,我从未规划或分辨过所走的基本路线,只知自己大约是在往北走。直至有一日,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踏入又一座新的城池,在路边一家最不起眼的驿站歇脚,用身上最后一个铜钱换了只馒头,苦恼的想着也许从今夜开始自己就要过着露宿街头的日子,突然有一只手重重的拍在我的肩上,惊得我嘴边的馒头落了地。

      贫穷原是可以磨掉一个人的脾气的,所以此时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回头去质骂那冒失之人,而是贪婪的用目光去追随那只滚落的馒头,身后的人却用蛮力将我身子硬生生扳了过去,难以置信的道:“香香,真的是你?!”

      尖锐的女声震得耳膜生疼,足以令我暂时忘却痛失食粮之悲戚,我吞了口唾沫,被迫看向那人的面孔,却是立刻瞪大了眼睛,同样既惊且喜道:“赤芍?怎么是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第八十八章 国士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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