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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五章 似水流年 ...

  •   陆延死后,整个孙府更为沉寂了。孙登愈加的寡言少语,小小稚童,竟比成人还满腹心事。常常,会见他在那棵银杏树下悄悄发呆,默默淌泪,每当此时,我唯有将他紧紧地揽入怀中,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除此,不知如何以对。

      陆府平静的处理完陆延的丧事之后,谁也没再提起过此事。然而,它会随着一些人的记忆风干,慢慢开裂成心头永恒的伤痕。之后,陆议自请去芜湖一带平定山越,孙萱仍留在吴地,只是,我再也没有单独见到过她。

      吴夫人的身子本就如风中残烛,经由此事,更是不堪一击,终于没有熬过年关,在年底的时候,与世长辞。

      在最后的几年中,吴夫人一直安心礼佛,在孙府西北面的清净处,亦设有佛堂。吴夫人过世的头几天,有位姓曹的大师来府上替她念经超度,无意中见了我,只说是有缘人,要替我批命,却送了八个魔咒般的字给我:“六亲缘薄,父离子散。”

      回顾我的前世今生,尚蓉也好,吕灵也好,香香也好,倒是应了这样的命格。只是自安安从我身体中生生的被剜走后,这命数也应到了尽头,至此,无父无子,也就不存在离散了。

      大师似看出了我的思绪,只道了一句:“后事难料,夫人好自珍重,切莫陷得太深。”一语毕,也不愿多言,两袖清风的离了去。

      曹大师走后,我开始翻阅佛堂内的佛经,偶有不明之处,便提笔录下,如此,倒似真有涤净心灵之效。

      佛语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因作如是观。

      纵观自己这一世的前半生,缘起缘灭,皆为过眼云烟。想来亦是,本来无一物,又何处惹尘埃?

      几日之后,孙权回曲阿奔丧。因着濡须口同曹操的战事紧张,来亦急急,去亦匆匆,便是如此,还是抽出空闲,望了我一面。

      他来的时候,我正抄经,小吟的提醒我恍若不闻。过得许久,直到他不辨情绪的唤了我一声,我才停笔顿住,抬眼瞧他。

      小吟悄悄退下。我静静的与他四目相对,那昔日里佼佼奕奕的神貌似乎变了些,至于哪里变了,我说不上来,亦不关心,只是他眼中的一潭碧水依然,悠悠绵绵,春意浓浓。

      “兄长。”我不愿与他脉脉无语太久,便开了口,吹皱了那一池春水。

      这个称谓,很好,令到一些无法原谅的事,瞬间释怀了。

      噙着一抹僵硬的笑,我低下了头,却未搁笔,怔怔的看着笔尖的墨汁,在纸上逐圈氤开,十分碍眼。看来,对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理,我还是参透不了。

      他的身影,在烛光下有规律的一跳一跳,忽又大幅度的一动,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半晌也没听见声音,想了想,我放了笔,仍低着头,语调平淡道:“兄长,香香有一事相求。”

      我等了很久,他才轻叹一声道:“说。”

      我道:“小吟丫头年岁已是不小,请兄长念在她为……你我卖命多年的份上,替她找一户好人家。”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幽远的道:“好。”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我重新拾笔,避开那一团乌黑,想继续抄写经文,却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竟写不成一个字,又在那乌黑的下方,凝了圈墨渍,眯着眼望过去,就像是两声重重的叹息。我唯有提笔离了纸,静望着已经抄好的那些经文,一瞬不瞬,直到那些字迹在眼中模糊起来,变成了歪歪扭扭的移动咒符时,我方回神仰头。那人早已离去,徒留一室昏黄。

      孙权很快回了建业,带走了孙登。在临行前,他将小吟许了陆绩做侧室,又任命陆绩为郁林太守,让小吟随他去岭南之地上任。小吟在我面前哭着求着不愿出嫁,我只是狠心不理。坐等油尽灯枯的日子我一个人过就好,对她而言,无论嫁了谁,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好过守着我孤独一辈子。

      小吟去了岭南的第二个月,大乔也走了。她走的很安详,平和的脸上还带着我初见她时羞涩的笑容,不知是否是因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了前来迎接她的孙策。

      几番红事白事后,该走的,不该走的,全都离开了孙府,而剩下的,竟只有我与徐嫣二人。往日的恩怨如今看来是多么可笑,不想有一天,我也终能与她对坐下来,煮上一壶茶,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体己话。

      她异常挂念孙登,有时茶饭不思的伴着枯灯为他缝制衣衫,做完之后,又担心孙登长个了穿不上,于是拆了重做。她的生命,仿佛就一点一滴的消耗在如此拆了又缝,缝了又拆的往复中,这不禁让我想起了自陆延离世那日便消失了的娟儿,不知道这算不算佛家所说的因果循环。

      除了徐嫣外,唯一和我有往来的,就只有凌绮了。吕蒙和凌统这两年来,都得了孙权的重用,尤其是吕蒙,这个孙权亲手提拔、耐心劝学而成就的大将,几乎东吴所有大大小小的战役中,都少不了他的作战指挥,因此夫妻二人,难免聚少离多。而自周瑜过世之后,小乔携了子女回到庐江,侍奉周瑜尚在人世的老母,这使凌绮更觉寂寞。自我回吴后,她常带了儿子霸儿来串门,也算给暮气沉沉的宅院添了少许的人气。

      因而,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我所得到的战事消息,全是由她陆陆续续的说与我听,大致也能和脑内固有的那些印象重合到一起,却无非是曹孙刘三家势力的彼此消长。

      刘备得了西凉锦马超,攻克成都,劝降刘璋,领益州牧,又娶了将领吴懿之妹为妻。

      孙权见刘备取了益州,便命鲁肃要回荆州所借之地,未果,恐其坐大,便命吕蒙领兵袭取刘备的长沙、零陵、桂阳三郡。

      孙刘大战在即,曹操攻打汉中,刘备不想两线作战,被迫与孙权讲和,双方以湘水为界,重新分配了荆州三郡。

      孙权回军,趁势再攻合淝,却再次为魏将张辽所挫,败走逍遥津,幸得吕蒙、甘宁、凌统等将领拼杀与接应,才得以逃脱。

      后曹操再次兴师伐吴,孙权以吕蒙为都督,在濡须口大败曹操,扳回了一城。曹操久攻不克,遂撤军。时逢鲁肃因病过世,吕蒙接管了鲁肃所有兵马,西驻陆口。

      继濡须口败于东吴之后,曹操又在汉中的战场上被刘备军大破,折损了名将夏侯渊。至此,刘备全拒汉中,进位汉中王。

      建安二十四年,在占领汉中不久后,蜀将关羽率军北伐,围攻襄樊,水淹魏将于禁督率的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困曹仁,一时间,令魏军闻风丧胆,令吴军心惊肉跳,可谓威震华夏。

      似水流年,匆匆而过,在天下的风云变幻中,亦在孙宅的一成不变中。

      一日午后,天空打了几个闷雷,大雨倾盆而下。凌绮却在此时挟风裹雨的跑了来,淋得跟落汤鸡一般,见了我便急急忙忙的拉着我的手道:“香香,我方才午睡时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夫君……夫君他……他在战场上倒下,浑身是血……”说着,便捂着双眼哭了起来。

      凌绮近来愈来愈焦躁,一则是因为与吕蒙的长期分离使她思念成狂,二则也因陆口传来吕都督身体抱恙的消息。

      我未开口,她又忽的抬起头来,抓牢我的手道:“不行,香香,我要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就像小乔和周都督一样……”

      她的话让我内心狠狠的惊跳了一下,建安二十四年,实在是个多事之秋,而吕蒙……我不愿往下想,立刻道:“阿绮,就算你要去找他,也得多找些人保护才安全,外面毕竟是乱世。”

      凌绮直摇头,红着眼道:“夫君知我性子急,早就吩咐了府上的家丁看牢我,若是知道了我要去找他,必定会阻拦我,到时又得费一番周折。香香,我已经研究过线路,从这儿道陆口都是东吴的领地,我多少有些功夫,应该不会有危险,况且,南郡之战那时,弱不经风的小乔都能只身一人在江陵战场上找到周都督,我也一定能顺利找到他的。香香,你要帮我。”

      若是不答应凌绮,我怕她会抱憾终身,但又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人上路,思量再三,我道:“阿绮,如果你执意要去,那就……让我陪你一起去。”

      她立刻拭了把泪,搂了我的脖子笑道:“香香你最懂我了。”

      凌绮恨不能马上动身,于是在三日后,我们各自做了些准备,约定一同出门,用调虎离山计甩开了跟随他的家丁,只骑着两匹马,日夜兼程的奔往陆口。

      到了驿站换马时,我顺口问起了凌绮之前的坐骑雪儿,才知道原来在赤壁以后,周瑜让人把我的闪电送回了吴郡,让凌绮把它和雪儿一道饲养着。后来闪电不幸染疾病逝,雪儿不吃不喝,没过多少天,也一同去了。我和凌绮各自伤心唏嘘了一番,又再次上路。

      我们一路上快马加鞭,低调行事。除了东线和曹操在濡须口的交战外,吴地近年来鲜有战争,是故百姓清明安乐,民风友好淳朴,出行前对于安全问题的担忧倒是我多虑了。

      不出几日,我们到了赤壁一带,为了不因绕开东吴防线而浪费时间,我们决定舍步就船,弃了马匹,登上客船,驶往陆口。

      转眼间,赤壁之战已经过了十多年,涛浪淘尽英雄,那神坛上的人物早已作古。是非成败转头空,唯剩青山隐隐,绿水悠悠。

      正当我和凌绮商讨要怎样才能见到吕都督时,忽然从同船的百姓口中得知,驻守陆口的将领前些时日换了人,吕都督身染恶疾,已回建业诊治修养,而代替吕蒙前来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叫陆议。

      凌绮一听便急着立马想下船,转了头往建业去追吕蒙。我仔细一思索,将她拉到一边无人处,低着声劝道:“阿绮先别急,你想想,如果吕大人真的病重垂危,我们在曲阿不可能收不到消息,而如果只是小病,依吕大人的脾气,也绝不可能卸职修养,所以……最有可能的猜测是,他正和吴侯在筹划密谋着什么。”

      见她一怔,我凑到她耳边继续道:“东吴早就想收回荆州,如今关羽正和曹仁交战,荆州后防空虚,正是攻其不备的大好机会……所以,吕大人不一定是真的去了建业,我们贸贸然掉头,反而会扑了空。”

      凌绮急道:“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心脏似是几不可觉的停了小半拍,我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我们还是去陆口,一则吕大人很有可能仍在陆口,二则……即便吕大人不在,我们也可向陆……陆将军探得他的行踪。”

      “陆将军?哦,那个替了夫君守陆口的陆议。”凌绮恍然道,“香香你说得对,万一夫君就在那里,而我跑去了建业,岂不是要后悔死?如果他不在,我们再从长计议。”

      于是,我们按原计划在陆口下了船。脚刚踏上岸,凌绮就拉了人打听东吴的驻军处,没费多大力就弄清了去往军营的两条路线。本是想走大道,凌绮却嫌绕了远路会耽搁时间,坚持要穿林间小道。从曲阿到陆口一路的畅通无阻也使得我放松了警惕,以为不会有什么意外,看着日头已经西垂,便也想着速速找到目的地,也就随了凌绮的意。

      岂料我们行了半个时辰不到,在竹林深处遇着了分岔路,方向感与第六感俱不灵光的两人犹豫了半天,也没碰见可以询问的路人经过。最终,凌绮叽里咕噜的念了一遍什么后,拍板选了一边,然而,没走出几步,我们竟听到了女子的哭叫声。

      我和凌绮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放慢了脚步,又前行了几步,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们这帮天杀的混蛋!畜生!下三滥的货!算是老娘今天倒霉,着了你们的道,如果哪天你们落在我手上,我一定一个个阉了你们,再将你们千刀万剐!”

      伴着女子话音的,竟是几个男人的一阵阵淫/笑。不用多想,我和凌绮就明白了所发生的事,她用手轻轻拨开了我们面前的竹枝,果见四五个军官模样的男人围着一倒在地上的女子,正上下其手的撕扯着她单薄的衣服,那近乎不着寸缕的女子很是倔强,仍在不停的叫骂:“断子绝孙的王八蛋!有种你们杀了老娘!老娘就算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听着这女子说话的语调和声音,我突然一怔,脑中浮现出一个人来。此时,其中一个男人揉捏着女子娇嫩的身体,带着泄愤的情绪道:“什么美艳无方的赤芍仙子?装什么假清高?说白了还不就是个供人玩乐的舞伎?啧啧,一张小嘴儿倒是挺硬的啊,老子今天就干到你跪地求饶!”

      此言一出,证实了我方才的怀疑,那正在虎口挣扎的女子,竟是我认识的赤芍,不知她为何来到了陆口,又不知她为何会落入这些心术不正的男人手中。一时间,我心中混乱了起来,既不忍坐视赤芍惨遭蹂躏,又没有把握能救下她。

      犹豫不决之际,身边的凌绮已是怒火中烧,把拳头握的咯咯作响,不等与我商量,只听刷的声响,她口中大喝道:“住手!”长鞭便脱手而出,直奔赤芍的方向。

      我阻止不及,也知道以自己的武力值帮不上忙,唯有慌忙从怀中掏出小金弩,急急将箭矢搭上了弦,在一旁伺机而动。

      那几个男人闻声先是一惊,齐齐望向凌绮的方向,却是没有任何行动,反而纷纷露出了轻蔑而得意的笑,像是正等着看凌绮的好戏。

      我突然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果然,不出片刻,凌绮意外的一声惊呼,四周的泥土急速下陷,她来不及收势,整个人就跌落到一个大坑中,一下子没了身影。

      方才说话的那人哈哈大笑:“想坏哥几个的好事?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接着指向旁边的一个大胡子:“你,去把那人干掉!”

      大胡子得令,不甘不愿的松开赤芍,举了大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坑前,扬刀就要向着坑里正在苦苦挣扎的凌绮砍去。

      千钧一发之时,我脑中几乎空白一片,只是本能的对着那人扣动了弓弩,一支利箭直飞而出,不偏不倚的命中了大胡子的臂膀。

      大刀哐当落地,大胡子惊声一叫:“他娘的!还有人!躲在那里!”说罢,咬牙用未受伤的那只手重新拾起兵器,招唤了同伴向我的方向攻来。

      以他们和我的距离,此刻再想逃命为时已晚,更何况我又怎弃得了凌绮和赤芍?唯有连连搭弓上弦,向大胡子和另两个提刀飞速本来的人射去。奈何那几人已有了警惕,我换箭的空隙也给了他们足够的防御准备,因而轻而易举的用刀挡开了我所有的箭矢。我心里叫苦不迭,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让黄淑改造了我的小金弩。

      趁着我又一次换箭的当口,其中的两人突然同时发力,挥舞着大刀凌空扑向了我。

      我惊慌失措的丢下了金弩,用手臂埋着头俯身在地下一滚躲避攻击,可再抬头时,那三人已经团团将我围住,步步朝我逼近。

      大胡子吐了口唾沫,扫了眼仍旧钉在臂膀上的箭矢,目露凶光对着我道:“竟然敢暗算老子?想逞英雄救人是吧?老子这就卸了你这条手臂!看你还如何英雄了?”

      说罢,便掷了刀徒手袭来,狠狠的抓起我的小臂。我挣扎的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无奈力气不够,情急之下,只能张口对着他钳制住我的手用力咬了下去。大胡子本抱着猫捉耗子的耍弄之心,再次吃痛却使得他真真勃然转怒,反手就甩了我一个巴掌,打得我踉跄倒地。

      另两个静观好戏的人见状则一左一右的制住我的肩膀,将我提到大胡子的面前。其中一人捏了我胳膊一把,不怀好意道:“二哥,你瞧瞧他这小细胳膊小细腿,怎么看都像个小娘子,”又咽了口口水,“这即便不是小娘子,那么细皮嫩肉的小郎君也着实让人……嘿嘿……”

      我心头猛烈的一震,依方才赤芍的情形看来,他们绝对说得出也做得到。果见大胡子眼中灵光一闪,面上浮出淫邪的笑,伸手往我胸前袭来:“小娘子还是小郎君,脱了衣服不就知道了吗?哈哈哈……”

      我只觉自己已经无法思维,巴不得立刻死了也好。我不怕死,却怕生不如死,这种凌/辱,已远远超出我千疮百孔的身心所能承受。天地不仁,何以我此生要活的窝囊,死的屈辱?

      大胡子触及到一片柔软,更是鼓舞了斗志,笑骂了一句:“操,果然是个娘们!老天爷知道赤芍这个臭娘们不够我们哥几个分,又特意送来一个。”说着,手更肆无忌惮的撕扯起我的衣物。

      惊恐在一刹那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疯了一般的挣扎、吼叫、撕咬,盼着能激怒他们一刀结束了我的命……

      然而所有的一切却只是徒劳,当我被他们牢牢的按在地上时,当我看着纯净湛蓝的天空时,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慢慢的飘离了身体,只剩一张毫无生机的躯壳留在原地无力的反抗着……

      归去吧,是该结束了,这虚无的人生,飘渺的幻境,是时候尘归尘,土归土……只是好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伯言……真的好可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第八十五章 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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