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痴情司【红颜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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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公路上堵成了一条长龙，十几分钟，纹丝不动。车窗外细雨蒙蒙，如烟如雾地笼罩着躁动不安的车辆，却掩盖不了此起彼伏、徒劳无力的汽车喇叭声。
天雨路滑，又逢清明小长假，前方有几车追尾，交警来不及处理，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副景象。
我在副驾驶座按下车窗，探头向外看了看，见有不少人已经焦灼地跑下车去探查前方情况，当然，也有悠然自得的出行者在雨中开始活动活动筋骨，甚至还有人打起了太极。
我关上车窗，往椅背上一靠，回头望了望后座那耷拉着脑袋的黄黄白白的小花儿，叹了一口气，对驾驶座上号称自己“老司机”的Ricky说道：“你看看这外面的清明上坟图，要等到啥时候才能动啊？”
老司机这下也没了用武之地，歪着脖子凝视我，“嫌闷啊？要不……咱们也来运动运动？”说话时还用眼神秀了秀他手臂上肌肉。
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懒得理你，早知道就晚点出发了，老清老早出门，一样堵在路上。”
Ricky忙道：“那可不行，第一次见岳母大人怎么可以迟到？”
我抿着嘴笑了笑，揉揉额头，“就你会说话。”
“怎么了？头又疼了？”他瞧见我的动作，关心地问，“趁现在堵着，到后座去睡会儿。”
我点点头，他倾过身来为我解开安全带，嘴上还不忘嘀咕两句，“以后上高速还是别坐副驾驶了，后面比较安全。”
我也不甘示弱，按着太阳穴说道：“明明是你自己说闷想要陪聊的！”
Ricky也不辩驳，吻吻我的额头，然后靠了回去，去开他那边的车门。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部狗血剧里学会的桥段，总喜欢装作很绅士的样子为我开车门。我怕他绕半圈会淋湿，干脆先他一步把座椅往后挪，随后以一种很不淑女的方式爬到了后面，而后得意地看着他，“搞定！”
他挪动了一半的身体只好又复位，无奈地摇摇头，语气中带着点儿宠溺的味道，“你啊……赶紧睡吧，等车动了我叫你。”
我把祭奠妈妈用的鲜花放到副驾驶座上，半躺下来，头脑虽有点发涨，心理却是暖暖的……
***
我叫尚蓉，今年二十六岁，两年前为了救人而遭遇了一次重大车祸，当时医生说变成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但两个月后，我奇迹般地醒了过来，身体机能也渐渐恢复，只是脑袋会时不时跟我闹点别扭，尤其是在睡眠不足的时候。
关于那次车祸，我的记忆已经很淡了，也许是撞坏了脑子的缘故，车祸前后的事情完全记不起来，只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好像已过完了一生，以至于当我醒过来时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睡了多久？”
病床边的房东朱太太告诉我答案的时候，我脱口而出，“才两个月？”
朱太太一脸生无可恋，“哎哟尚蓉啊，你行行好，我这两个月来过得是什么日子你晓得吗？天天送完小启就来照顾你，人都瘦掉十几斤，结婚前的衣服都能穿了……”忽然觉得好像话锋不大对，又正色道，“你还嫌日子太短，你有没有良心的？”
我刚醒来就见一大姐在我面前噼里啪啦地说话，脑子有点懵，问出了第二句话：“敢问……敢问这位大娘，现在是什么年号？”
朱太太手儿一颤，面无人色地看着我，“尚蓉啊，你不要吓我哦，难道是脑子撞坏啦，我可养不起你一辈子啊，你要坚强点，希望就在前方……”
好在这个时候我的主治医生进来打断了她的碎碎念，检查了一遍我的情况，说我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朱太太才放下心来。
后来正如医生所说的，我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慢慢想起了有关自身的一切事情，也渐渐遗忘了醒来时说过的话，以上这些，还是朱太太原封不动地复述给我听的。
曾经听过这么个说法，有些人在经历过濒死的状态后会性情大变。我想，因为这次车祸，我多多少少也有了些改变，这点从我周围的同事和朋友口中也能知晓。
车祸前的我比较宅，除了工作外，只喜欢窝在出租房中埋首看书，不爱说话，朋友也不多，除了最好的朋友玲和男朋友俊，不过后来他们结婚了，我就变得更自闭了。
这次醒来之后，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我突然看通透了很多，不再顾影自怜，自怨自艾，而是尝试着和这个社会多接触，多交流。
起先因为昏迷的时间久了，肌肉开始萎缩，我在医生的建议下，进行了复健治疗，后来身体机能恢复良好，为了使自己更健康，便常去健身房运动，也是在这时，遇到了Ricky。
Ricky的大名叫李齐，是健身房的兼职教练，自己还和朋友搞了一个驴友网站，专门组织一些都市里的旅行爱好者前往好山好水的地方徒步体验生活，是这些人口中的旅行“leader”。我也跟着他们去过几次，并爱上了这样放飞自我的生活，和这个……leader。
然后，我向Ricky告白，再然后，他成为了我的男朋友。Ricky不是本地人，所以在这个城市中，我们都不算富裕，甚至没有自己的房子，但我们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对明天充满了希望并为之努力奋斗着。
后来，我还遇到过一次玲，刚生完宝宝，模样十分憔悴。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才痛苦地说出俊在她孕期出轨的事。玲不甘心，但她的家人劝她为了孩子忍气吞声，她给了俊机会，却发现他仍在和小三往来。
我知道玲的骄傲性格，这种婚姻是她难以忍受的，便鼓励她寻求律师的帮助，搜集证据，用法律来保护自己。俊这样的渣男最好面子，最后不得不同意离婚以及财产的分配。
再次看到俊的时候，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以前为何会喜欢这种文艺装叉男，又有点庆幸好在没有走到玲这一步。不过离婚后的玲过得也很好，虽然出版社的工作和照顾孩子很难兼顾，但单身辣妈这个头衔，她认领得快乐且充实……
***
人一旦陷入思维中，就再也没有睡意了。公路中的车开始缓慢地移动，我干脆坐了起来，绑好安全带。
Ricky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中看我，“在想什么呢，都不说话？头还疼吗？”
我摇摇头，狡黠一笑，“在想你啊……”
“我不是在你面前吗？”
“那就不能想了啊？快说，你现在想不想我？”
“调皮……”
“想不想我嘛……”
“想~”
车就在腻歪得毫无营养的对话中前进着，快到目的地的时候，Ricky要找地方停车，我见路边有家咖啡店，就让他先放我下车，买杯饮料醒醒神，让他停了车后来找我。
进了咖啡店，人不算多，很快就轮到我，“一杯美式。”
“好的，一杯美式，小姐贵姓？”在得到了我的答复后，咖啡店小哥又道，“好的，尚小姐，请找个位子坐下，一会儿给您送来。”
我环顾了一下咖啡店，顾客三三两两地坐着，还有两个女孩子在吧台的留言本上写着什么……于是挑了个正对门的位子坐着，好让Ricky一进门就看见我。
不料刚坐下，就觉得眼皮子还是有点沉，强行忍了几次，最后还是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周围有些烟雾缭绕，不见其他顾客。我暗暗奇怪，站起了身，想去吧台问一下我的饮料好了没有。
然而吧台此刻也只剩下了一个男人，装束有点诡异，顶着个染得蜡黄的杀马特发型，却穿着一身短袖短裤的改良右衽汉服。见我走向他，嬉皮笑脸地对着我招手，“Hi，尚蓉，你好啊。”
我愣了愣，定睛打量他，下意识地道：“你……于吉？”我并不清楚于吉该是什么样子的，只是潜意识里有这样一个不知产生于何处的概念。
那个男人一脸问号的表情，摊着手道：“Come on！都什么年代了，于吉这个名字那么老土，你可以叫我Jimmy。”
“Jimmy？”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那么洋气？这么说你是于吉？”
他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吹动几根过长的刘海，“名字并不重要，我可以是于吉，也可以是左慈，孟婆，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天使，恶魔……反正，你觉得我是谁，你看到的就会是谁。”
我咽了咽口水，“你说得好玄，信息量太大，让我消化一下……那这里又是哪里？”
Jimmy的十指在空中一挥，我便在空气中看到一行字：太虚咖啡馆，下面竟还有一行英文小字：Illusion Coffee Bar。
见我不解，他随便解释了一下，“这里是每个人都会经过的地方，无论他贫穷或富有，美貌或丑陋，善良或邪恶，也无论是什么国家，什么宗族，什么信仰，都会来到这里，然后再去到他意念中的地方……”
我眨了眨眼睛努力消化他的话，可还是无能为力，“不懂。”
Jimmy无语，抓了抓头发，“简而言之，这里就是生与死的分界。”
“什么？”我大惊失色，“生与死的分界？那那那……我已经死了。”我越想越难过，差点哭了出来，“大仙啊，不能这样，我前两年才死里逃生过一次，还没结婚生子呢，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Jimmy大概没料到我的反应那么大，忙摇手道：“冷静冷静！你没有死，你是这里的……唔……VIP，来这里参观的。”
“VIP？”我不明所以地望了望他，“我不记得我办过卡啊……”
“真是愚蠢的凡人……”他似乎懒得再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只是继续介绍他的咖啡屋，“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这是一片人来鬼往的荒地，每个人到了这里，多多少少对自己的一生都有点感悟……所以我顺应市场的需求，在这里造了个歇脚处，弄了几本留言簿。起先这里还是个茶馆，我也只提供古文服务，现在时代变了，我也要与时俱进，自学了各种语言，无论碰到什么人，基本都无压力。”
我疑惑道：“你不是神仙吗？还要学习的啊？那做神仙也不逍遥嘛！”
他风骚地笑道：“我可是个要求上进的好神仙！”
“好吧，”我开始反省了一下自己作为愚蠢凡人的不求上进之处，然后说道，“那这里有什么好参观的吗？”
“唔……”他想了想，示意我坐下，“这里最丰富的资源就是留言簿了，我整理了各个时代路过这里的人们写下的留言，收藏起来，规模比任何一个图书馆都大。”
说着，他的手又在面前一摆，我就看见前上方有个类似书架的东西，他的手指虚动了一下，便有一本书从上面掉落，摊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你也许会感兴趣的东西，”他说，“大概是公元200年左右开始，就是俗称的东汉末年三国时代，一些美女留言的精选collection……”
说完，他转了个身，“你慢慢看，我去忙了，你看，那么多顾客，季节转换的时候特别忙！”
我环顾了一周，也不见有人，想叫住他，“诶？为什么我会对这个有兴趣，而且古代女子诶，文绉绉的，看起来会很累……”
他的人已走远，声音却飘了过来，“我成功研制了一种发明，无论什么人看这些文字，都会自动转化成你熟悉的语言，就类似……同声传译！即便来个老外也毫无压力。我是不是很厉害呀，你不要太崇拜我哦……”
“那么神奇！”我赞叹道，于是，只好安下心来，一页一页翻过面前这本Jimmy为我挑的精选集，果然是我熟悉的现代汉语，一段接着一段，每一段旁边都有一行小小的日期，比如说公元199年2月7日，应该就是她们来到这里的日子。
我从199年的这个日子开始，一段一段读了下去……
***
“我的人生也许就是一枚漂亮的棋子，被那些争霸天下的男人们以家国大义为名按在了棋盘上。其实我并不懂什么是天下，我的天下不过是想守着自己的家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现在，温侯也去了，死亡成为了我唯一的选择，因为，我不愿意再做棋子。”
“我的记忆中只有这样一幅画面，有个人，骑着白马，追随着我的送嫁队伍，一直到天边。从那以后，我的人生就是靠这幅画面支撑到最后……”
“我常常觉得自己懦弱，身在这样一个家庭却无法为家族贡献自己的力量，哪怕是被兄长用来联姻巩固同盟，可是我终究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想我真的很懦弱吧，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都不敢对那个人说出心里累积了一辈子的话……”
“每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梦，我的那个梦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本以为富贵荣华的相府生活，却如同一个大牢笼困住了每一个人，似乎谁都不太快乐……早点离去也是好的吧，只希望他的余生能够安好。”
“记得那年在皖城的旧宅，他披着黄金战甲，分花拂柳而来，告诉我，往后的人生，我得冠上他的姓氏。我当时还不乐意，便用自己擅长的音律去考校他，让他好一番折腾……我想，如果早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日子那么短，我一定不会这样浪费时间……”
“一直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子应该生得风风火火死得轰轰烈烈，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也当是个巾帼英雄。可是没想到，自己终究是个没用的人，也许，我只是想让夫君的黄泉路上不那么寂寞吧……”
“或许女人天生的命运就是顺从，可偏偏，我就是个不信命的人。邺城城破时，我豪赌了一把，用自己的生命去赢得了他的眷顾……可是到头来，我还是输得一败涂地，再美好的感情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流言的诋毁。他不再信我，那么我信不信命，还有什么重要？”
“我始终认为，我嫁了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他满足了一个女子对于男子的全部幻想。可惜，一切都太过匆匆。他离开的时候，希望我用自己的眼睛替他看着这片热土。如今，我的任务完成了，周郎，你又在哪里？”
“生逢乱世，命不由己，一生三嫁，皆不由我。纵然满腹诗书万般才情，也换不回骨肉相聚人间团圆。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我总觉得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在舞蹈中，我是主角，在生活中，我也不甘沦为配角。我的出身不好，那就用自己的努力去摆脱。可是啊，这乱世之中就是没有女人的容身之处，我一退再退，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幸福……”
“我厌恶这个世界，就如同我厌恶一切美好的东西，因为它们本就不该在这肮脏的地方出现。这个世界，只有贪婪，欲望，算计，利用……我不是个好人，但我认为我没错，会落到这一步，只是运气不够好罢了。”
“就如同我的名字，我的一生似乎都在随波逐流。也许我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在深宫中生活，一个人的最大错误，也许就是把自己安放在不属于他的地方……可哪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呢？我不知道……”
“我的人生不过是一个被人们遗忘的角落，抱残守缺在一座旧宅里直到生命的尽头。我想我真的很可笑，到最后一刻仍然期盼着他的半丝垂怜，可是，一生的等待只能埋葬在这一片早被他忘记的旧土……”
“我的生命早在寿春城破的时候枯萎。我目睹了人类最残忍血腥的一面，也体会到人与人之间最后的那一点温存。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我，只是顶着一个名字的行尸走肉……”
“我赢了，因为我太了解每一个人；我输了，因为我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胜利。回想我这一生，快乐也好，痛苦也好，悲伤也好，愤怒也好，似乎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那么，输和赢，又与我何干呢？”
“那日草堂午后，他说他做了一个春秋大梦，我和他便一起踏上了一条不可能回头的道路。往后的日子里，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才会想想我的那个梦：锄田煮茶，琴瑟和鸣，闲度一世。”
“他在临终前问了我的愿望是什么？我说想要回到乡间，快乐地做些针线活儿。他笑了，然后准了我的愿望。然而，在离开的那一天，我终是选择了留在皇宫里孤独终老，非是舍不下富贵荣华，而是舍不下那些短暂的记忆……”
“如果有来生，我定不要再做女子，不要被困在深宅大院里伤春悲秋，不要成为男人眼中的一件物品。哪怕只是个小兵，哪怕战死沙场，我也要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这一生我读了太多的书，书上告诉我，要忠孝节义，身为陆家的女儿，我的确这样做了，换得了‘义姑’的名声，可是谁又知道，从十三岁开始，我的世界，只剩黑白。”
“父皇曾让我在公主之位和现在的生活中作出选择，我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父皇的愤怒没能阻止我，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后来，夫君去了，国家亡了，都城没了，我带着孩子们回到华亭。现在，机儿和云儿也去了洛阳，我再无牵挂，只是常常会遗憾，窗外的鹤唳之声究竟是怎样的呢？”
***
我翻完了这本留言册，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有种少了谁的缺失感。我发了一阵呆，最终叹了一声，“唉，痴痴怨怨的，一群逃不出时代的女人……”
刚想合上册子，我却赫然发现，它已消失不见……
“尚小姐，你的咖啡。”
我茫然抬头，Ricky正拿着一个杯子一脸阳光地站在我面前……
而四周，依然人来人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痴情司【红颜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