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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九十九章 结束开始 ...

  •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眼前少妇和少年,依稀还是旧日的模样,一晃神间,却已面目难辨,不知是否是我视力不佳的缘故。

      孙萱笑意清清浅浅。累月不见,却是又让我陌生起来。未等我作出任何反应,她似是顾及到身后不远处的孙登,立时敛衽为礼,改口道:“萱萱见过王夫人,”遂抬头望我,“夫人长相肖似萱萱的一位故人,刚刚一瞬眼花,竟是认错了人。”

      待她一语说完,她身后的少年已是走近了我们,停在孙萱侧畔,许是闻及她方才所言,也跟着低眉行礼道:“登儿见过夫人。”

      我不禁多瞧了他几眼。十多岁的少年,五官身形已显挺拔俊朗,难寻当年在吴郡老宅时憨实可爱的怯生生模样。亦或许在他心中,那些儿时不算愉快的记忆早已烟消云散,而我这个“姑姑”,也早就记忆模糊了。

      我暗自感慨着这样未尝不好,正犹豫着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孙登对着孙萱道:“登儿今日还有些许课业没有完成,恐老师明日责骂,不能陪堂姐继续赏灯了。”

      孙萱微笑颔首,孙登对我又是一揖,“登儿告退。”礼数周正,滴水不漏。他的目光未曾在我脸上停留,也许同样出于礼数。

      我和孙萱同时目送孙登的背影离开。良久,听得她叹道:“延儿若在世,也应该有那么高了吧。”

      听出了话中的涩楚,我不语,但思绪同样也回到了那时的吴郡,银杏树下望着麻雀窝的两颗小脑袋,在我怀中气息渐渐微弱的小生命,还有南山漫山遍野的腥红……

      经历过丧子之痛,她的心情,我感同身受,这使得乍见之下的那丝尴尬消减了一些,我不禁动容道:“萱萱,过去的,尝试忘了吧,未来很长,萱萱还会有……”

      本意说的话,却被脑海中不经意闯入的名字堵住,孙萱也自了然,望着我的眼泛起了水光,“姑姑始终还是疼萱萱的……”

      不知她指的是我刚才那句安慰之语,还是我和她现时现地所处的位置,我默然。孙萱叹了叹,又道:“他……又打赢了仗,不久……便要回来了。”

      这个“他”指谁,我也了然,于是“嗯”了一声,不知怎么接话。那一日,军歌遏云,旌旗胜火,我答应他,会在武昌等他。而今,阴差阳错也好,命中注定也好,终究还是我负了他。

      “姑姑难道……”孙萱见我长时间不出声,试探的问,“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我愣了愣,心中一痛,面对我又一次打碎诺言,他会原谅还是误解?或者我该说一句“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又或是“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来作为最后的告别辞,可是,身为漠然转身的一方,这些话是多么的可笑。也或者,我该用“凤翔千仞,非梧不栖”之类的话来给自己的背叛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他又怎会相信?

      我无力的笑了笑,慢慢摇了摇头。

      孙萱随着我沉默了一阵,才犹豫着道:“萱萱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姑姑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也许与那日我在客栈和姑姑说的那些话有关,可……虽然这样的结局是我所期待的,但……内心难免内疚不安……”

      回想起当日以及后来的种种,我再次摇头,“这样的结局与萱萱无关,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是他……”孙萱凝着眉,欲言又止。

      可是他……我心里咀嚼着这三个字,可是他会怎样?以为会守候着他凯旋而归的人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花光余生去寻找那个已伴在他主上身侧的女人?

      可是对他,太不公平。所以,孙萱才向我要一句话,一句能对他交代的话,一句能让他释然,放手甚至死心的话。

      我苦笑,孙萱了解他,或许比我更多。

      “萱萱折一只纸鹤交予他,然后告诉他……”我闭上眼,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告诉他,吴王的王夫人托萱萱带给他,他……会懂。”

      沉默再一次在我和她之间弥漫开来。我的情绪渐渐平复,睁眼看孙萱仍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便不想再纠结于此,于是试着笑道:“萱萱是不是已经忘了纸鹤的折法?”

      “不是的,”她马上回道,“姑姑教我的东西,我一世铭记于心。”

      我没有看她,望着枝上的花灯欣慰般的点点头。过了一阵,见已无话可说,准备唤回已自行退到远处的白果她们回去,孙萱却又是叫住了我。

      “姑姑……”不知为何,向来果决的她今日言语特别吞吐。她略一低眉,“刚才同姑姑说话的步夫人,名唤步榕,小名练师,临湘侯步骘大人的族妹,是……最得二叔喜欢的夫人,掌管吴王府的后宫。”

      我不语,她接着道:“身边的袁夫人,袁曦,是那个当年得了爹爹送他的玉玺,便在南边妄自称帝的袁术的女儿,袁术皇帝梦破灭身死后,祖母怜她年幼失怙,楚楚可怜,一开始令她母亲那边的族人收养着,等长大了些,也许是不忍她寄人篱下,想着女孩子迟早要嫁人,便让二叔纳了她,其实也有点稳定袁术归降旧部的意思……”她一顿,想了想,“那个时候,姑姑应该是和已故的周都督在柴桑吧。”

      “步夫人育有两个女儿,便是大虎小虎,袁夫人并无所出,想来也和她冷冷淡淡的性子有关,她似乎对任何人和事都不怎么在意,也包括吴王……二叔自也不会去哄着她。”

      孙萱话语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除了大虎小虎和登儿,二叔还有一子虑儿,母亲是一位名唤红叶的赵姬,不过赵姬为人低调,看似毫不起眼,却真真是一名才女,尤擅丹青,熟知地形,据传吴军行军打仗时的作战地图,都是出自这赵红叶之手。想必二叔惜才,将她留在身边,只是她非名门望族出身,终是少了名分。”

      “至于那个谢瑛,”她又道,“是步夫人引荐进府的舞姬,说来也是技冠荆州,艳压群芳,只是毕竟出身低贱,缺了点礼数教养,姑姑大可不必对她和她的话上心。”

      孙萱逐一向我介绍着吴王府后宫女人们的身份地位和家世背景,我隐约知晓她的好意,却仍不动声色,怕是露出一丝内心的狼狈无措来。

      她细细望我,续续道:“二叔有阵子颇为沉醉于歌舞酒宴,大约是在姑……尚香郡主远嫁荆州以后,后来在张昭等老臣的几番劝谏下,稍微好了些。步夫人也是知情识趣,常会物色一些能歌善舞的女人入府,这位谢姬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但……二叔不曾对这些舞姬过分宠幸,因而夫人你忽蒙荣宠,难免……难免遭人嫉恨。”

      心底那些不愿直面的隐忧仿佛在孙萱的三言两语中层层被揭开,看着她眉头轻锁,知她为我担忧,但如今的处境也已注定我和她并不可能亲近如往昔,我吸了口气,道:“多谢郡主提醒,妾身体弱多病,自会深居简出,吴王府如何莺歌燕舞,灯红酒绿,想来也与我关系不大。”

      孙萱叹了口气,“夫人心良善,性淡薄,许是萱萱多虑了。我虽不知其中曲折,但夫人之所以能成为今日的王夫人,必是与二叔情深意重,非旁人所能及,萱萱只是希望……希望大家都好。”

      “会的。”我轻轻道,却不知是对谁的未来如此有把握。

      ***
      那夜回屋了之后,白果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花灯有多好看,而我意兴阑珊,洗漱了便屏退丫头们倒头就睡,想要避开理不大清的思绪,却使得意识分外清醒。

      稍晚些的时候,孙权挟着隐隐约约的酒气入了屋,料想打了胜仗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我不想说话,继续装睡。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我趁机调匀了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已经入睡。谁知他一到床边,便猝不及防的伸过手来捞我。

      着实被吓了一跳,我边挣扎着逃离他的钳固,边薄怒道:“大晚上的吓什么人啊?人家都已经睡了……”

      他却眯了眯眼睛,借着醉意耍起了无赖:“人家是谁?在哪里?何以我看不见呢?”

      我轻哼了一声,也不想理他,挣扎没用,干脆就换了舒服的姿势赖在他身上。他紧了紧手臂,笑得有点轻薄:“我们香香啊,哪一次睡着了,脑袋是像刚才那样安安分分搁枕上的?”而后得意洋洋的动了动手臂还挺了挺胸,意思无非是埋怨我喜欢拿他手臂当枕头怀抱当暖炉了。

      我努了努嘴,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们的枕头都又高又硬,穿过来那么多年都习惯不了,在吴王府时日短,还来不及做一个心仪的就多了一个人工的,这就被他用来揶揄我装睡了。

      见我憋着气不说话,他心情愉悦的把整个身子挪上床,蹭进了我还没有睡暖的被窝,顺手在我腰身这儿掂了掂,声音立刻变得不大高兴了:“今天怎么瘦了?饭没有好好吃吗?怎么就喂不肥你呢?”

      他这每日人工过磅也着实让我头疼,遥想当年女生宿舍大家集体减肥时,每晚上秤,哪怕掉了一两肉都能喜不自胜,他倒好,反其道而行,让我真真气不打一处来,但回头一瞅他,那表情简直就像夏季给牛羊上膘的牧民,怕是一个不小心让牛儿羊儿掉了膘,熬不秋冬损失惨重的担惊受怕样,活脱脱一个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祥林嫂,又忍不住噗嗤一声,“吴王府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干嘛老拿我说事啊?”

      “环肥燕瘦?”他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我一时失言,还好他也没纠结在此,而是揉了揉眉心,缓缓问道:“今晚你去了后花园?”

      我心情一黯,料想自己在吴王府再自由,也逃不开众人的耳目,今日傍晚发生的事虽说是波澜不惊,但也早就传入了他的耳朵了吧。勉强点头笑了笑,“是啊,姐姐妹妹们好不热闹。”

      他看出了我莫名其妙而来的落寞,扳过我的身子,碧色的眸子望进我的眼,很久都没说话,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看得我心下不免一阵悸动。这位吴王殿下虽则也算饱读诗书,但真要是来两句缠缠绵绵的情话,约莫着也是别扭的开不了口的,想着近来他的言语行为也是刷够了他自己的下限,这回掉节操的话还是由我来讲吧。“也……没什么,只是没有丝毫准备,有些意外,也有些……吃醋。”

      不想话一出口,内心落寞感更甚,自己也弄不清,这样的话,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缺乏安全感的俗套的邀宠。

      而他全然没有读出我这番心思,甚至神色有些小激动,即便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眼睛仍熠熠生辉。他情不自禁的拉住我的手,带到唇边吻了吻,最后给出了我预期的承诺:“香香,在吴王府,你有绝对的自由,想做什么,想见什么人,由你自己决定。”

      沉默了片刻,我无意识的重复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他严肃的补充:“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见他如此正经,我又没忍住笑出了声,自然而然的接了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怕我骑到你吴王殿下的头上来啊?”

      他又望着我不说话了,眼中却渐渐有了不怀好意的笑,随后轻轻翻了个身,平躺着,我正要跟着调整姿势,只听他悠悠的说了一句:“可以试试……骑哪里都行……”

      这细思污极的酒后醉言醉语令到我的动作僵了僵,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他这这一路以来高冷王爷的人设在我心中逐渐崩塌,再望望他,似乎正在自得其乐的脑补中,我没来由的就脸热了起来。

      我不说话,他又侧过头来瞧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也借着模糊的光线壮胆,抬眼去与他对视,这样看来看去了一阵,倒有些看谁先把对方吃掉的味道了。终于,还是我先憋不住,又开始了一轮俗不可耐且毫无意义的对白。

      “看什么呀?”

      “好看。”

      “哪里好看了?”

      “哪里都好看。”

      这时,我很煞风景的想起来了先前在后花园里那快人快语的舞姬谢瑛的话,下意识的低了额头,咕哝道:“那么多伤疤,哪里好看了?”

      他的手立时抚上我的额,用拇指轻柔的来回按揉,又顺颈而下,停留在我肩上的剑伤处,叹道:“怎么不好看?这每一道伤里,都刻进了孤的锦绣河山。”

      我愣了一下,他很少在我面前称孤道寡,令到我有时几乎忘了现时所处的时代,他今后也是要称王称帝的人,是三分天下的王者,坐拥半壁江山,坐拥天下佳丽,而我,又到底在介怀什么?现在的生活,不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了吗?而他无意中的这句话,是在暗示我昔日劳苦功高,因而以另一种形式承诺他定不会负我吗?

      我不知道。

      安静中,他似是渐渐入睡,但仅是一会儿,又发出了迷迷糊糊的声音,却是在叫我的名:“香香……”

      “嗯。”我也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谁料他来了劲儿,“香香香香……”

      “嗯。”想他也许是酒意渐深,我便拉长了语调又哄了一声。

      “香香香香香香……”

      我愈是应他,他愈是发酒疯,实在看不出他平日里看着挺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喝醉了以后,每次竟是不同的德性,于是我不耐烦的嗔道:“有病!”

      “嗯……有病,”对待批评,他虚心接受,然后眼睛又定定的瞧我,装傻充愣道,“香香是药。”

      我竟是无言以对。

      半晌,他翻动了一下,欺身而上,“有病……得治一治……”

      “……”

      而后,一夜春光旖旎,不知花落几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第九十九章 结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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