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如此多娇》撷清

1、启

　　天色已经很晚了。
　　我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去赴一个约定。
　　车很破旧，一路颠簸，乘客不多也不少，男女老少，却无人交谈，静谧的空气中只有公车前行“吱吱”作响。车内无灯，虽灰暗却也看得清晰，一排排黑色的后脑勺一动不动，皆面朝前方。我推开车窗，夜风迎面吹来，车窗外的景物略显陈旧，且建筑样式过时，越往前行驶便越发荒凉破败，到终点站时，周遭便仅余几栋老式二层建筑，紧紧地挨着，其余地方皆未废墟，原来盖着怎样的楼房，住着怎样的房客，都未可知，如今满地残砖乱瓦，却平白勾人心弦。
　　只有我一人下车，脚刚落地，公车便卷着尘土消失在小路拐角——送另一个人去想去的地方。说起来这倒是头一次坐大名鼎鼎的“零”路公交车，果然名不虚传，也不废我花这般时力来寻它。
　　走至那片最大的废墟前，轻闭双眼微仰起头，任凉风吹乱发丝，轻轻呼吸，缓缓开口，嗓音被风吹乱， “我就来兑现承诺，你且等着，不过命数改不改得了，不是司命君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还全得靠机缘……暂不管那些前仇旧恨，我既得到了报酬，能做到的便定会尽力。”
　　我睁开眼，心中已波澜无惊，施这种禁术，最忌讳的便是心神不定。半蹲下身，细细回想了便冗长的咒语，双手正欲结印，却见一缕鲜血洒于面前土地，随即一只修长的手极有力道的拍上地面，血红色结界迅速以那只手为圆心扩展开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早就说过，这种事交给我便好。”
　　我侧了侧头，千翼正站在我斜后方，此时俯下了身子，气息正萦绕在我耳畔，他的侧脸线条美好，瞳孔闪着诡异的淡金，而我们面前的废墟飞沙走石，每一粒尘埃都在空中极速的飞转，随即凝结为砖块。杂草缩回地面，枯萎的植物由根茎开始变绿，枝头绽出千层花瓣，娇艳美丽。原本蒙尘残破的栅栏剥落了灰尘，露出了原来洁白的色彩。一栋小洋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现出轮廓，我们脚下的土地由远至近蜕为石板。周围的老式建筑的窗户里，电视发出的声响和投射在墙壁上的荧光悉数消失。日夜飞速交替，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一切都在变幻中，时光被禁忌的扭曲倒流。
　　风很大也很刺骨，但时空始终静寂无声，千翼将我护在怀中挡住风刃，碎发凌乱，微向上挑的眼角透着妖邪，淡金的瞳孔如宝石般剔透，他按在地上的右手仍在流血，血液在地面上流淌出诡秘的痕迹。
　　飞速运作的万物已然成形，随着最后一块红砖的归位，一切戛然而止，恢复平静。我从千翼怀中直起身来，环顾四周，静谧的夜幕下，此处洋楼排列，花园环绕，颇为优雅，完全无法与方才景象联系在一起。现在怕是凌晨时分，石板路上不见人影，这样也好，若是有人看见我与千寒凭空出现，只怕又会惹出不少麻烦。
　　我静静仰望着面前洋楼的二楼窗口，那窗户挂着深红的天鹅绒窗帘，厚重而华美，没有灯光透出，里面的人应该早就歇下了。不知是什么心情，也不知应是什么心情。若此时的她知道百年之后会落得个这般下场，还会否一意孤行？我这样胡乱想了一会儿，微顿，挑眉失笑，她是如何骄傲的性子，既然选择那条路，便一定会走到底，我倒是庸人自扰，徒添烦恼。
　　千翼走过来，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血渍也消失不见。他又戴上了那副细框眼镜，妖邪尽敛，眸中沉静冷淡，深不可探，他驻足在我身旁，也望向那扇窗，良久无言。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走过花园小径，踏上台阶，叩响了大门。

　　气派的洋楼，大门被推开，一个老妇人提着煤油灯，佣人打扮，外衣披在肩上，一手拢着衣襟，一手以灯环照四周，寻人未果，睡眼朦胧打了个呵欠便欲回去补眠，嘴里念叨，“又是些野猫子，真烦人……”却忽见门前台阶上，一个信封静静躺在月色下。
　　老妇踌躇片刻，便俯身捡起信封，上面几个大字，老妇一概不知，只想着，怕又是小姐的爱慕者送来的，便走进洋楼，缓缓将门带上，将信掖在怀中待明日交与小姐，一切妥当，轻轻吹熄了煤油灯，又轻手轻脚钻回了被窝，安稳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