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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三章 第五节 ...

  •   殷沐无意去分析他的求死究竟出自什么心态。是他秉性如此?还是担心此时不努力,日后午夜梦回会被枉死的恶鬼惊醒?……是的,甭管是为了什么,他毕竟打算这么做了。用动机去臆测一个人的品性,实在不如用事实判定一个人来得清爽肯定。
      她比较好奇的是,她似乎对阿九多了几分期待,然而,阿九对她的期待却更加厚重!
      他不是傻子,不是蠢蛋,凭什么认为自己为了他一句话,就彻底改变自己的布局?
      “为什么?”殷沐看着他,直率地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照你的话做?”
      阿九被她一句话问明了心中最没把握的一点,原本的苍白的脸色中又多了两分绝望的寒冷。为什么要照他的计划来做?对殷沐而言,这对她没有一丝好处。阿九要达到“心甘情愿被杀死”的目的,必然要将尸体送到戚君面前,一旦官府介入,对殷沐而言就是数不清的麻烦。麻烦是有了,事情达到的目的,却还不如她原来的计划。
      她一个四阶修者,悄无声息地清除掉戚君派来的高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她凭什么舍近求远,去接受阿九这么一个对己毫无好处的蹩脚计划?
      阿九嘴巴张了张,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原本隐隐希望殷沐不会这么问他,他们两人独处了这么几天,他也看惯了殷沐人前人后不一样的微妙之处。她只会对自己一个人开玩笑,只会幼稚地戳自己一个人,拿自己玩笑取乐。这么看来,她待自己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可是,事实证明,她还是那个看什么都清清冷冷的七姑娘,在她心中,谁都一样。
      迟疑间,殷沐抬手,白生生的小手就那么轻缓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阿九不明所以,来不及抬头,掌根处一股巨力吐出,他猝不及防之下,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身子兀自忍不住往后,不得不伸手撑地,这才勉强止住了去势。他觉得胸口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浑身上下的经脉都在疼痛,丝丝缕缕缠绕着一股微凉的疼,不剧烈,却也不是毫无知觉。
      修炼近十年的内力被彻底封住了!阿九徒劳地吐气,嗓子眼开始发烫。
      殷沐在他身边缓缓蹲下,伸手擦了擦他因为生理反应不自觉淌出眼角的泪水,说:“如果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我的秘密泄露给他?哪怕会被我灭口?——我不怕他知道。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她的动作语气都挺温柔,尤其是在阿九耳畔最终的几句低语:“别让我太不高兴了。你舍得一身剐,也得好好琢磨一下,明玉堂的人是不是也甘愿跟你一起?”
      殷沐说完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裙摆,就这么施施然离开了。
      她留给阿九的警告很彻底,也很要命。只是两句话,就把阿九的“决心”彻底打消了。
      在求情无果,另辟计划也无果的情况下,阿九已经打算鱼死网破了。
      如果殷沐不接受他的提议,他宁可豁出性命背叛她,也必然将殷沐四阶的秘密泄露给戚君。可是,他才刚刚有了这样的想法,殷沐就干净利索地封掉了他的内力。她用事实告诉阿九,你这尾小鱼还没有鱼死网破的力量。
      她没说出来的警告是:你宁可被灭口也要泄露秘密,是为了警告戚君,让他别派高数来送死。可是,眼下你非要用泄密此事来触怒我,那么,就算你如愿以偿,戚君也规规矩矩不再惹我,难道我就不能主动去惹他?你最好乖乖看着我把前几日受的气一股脑儿都出了,日后咱们相安无事地度日,再出什么妖蛾子,我把明玉堂一锅端了!
      阿九清楚地接收到了殷沐那藏在温柔面孔下的冷漠杀意,他伺候她也有几天了,从她日常起居中表现出来的细枝末节,很容易推断出她的脾气秉性。她说一不二,善于隐忍,骨子里却从不容忍挑衅。
      他从停霜绛雪被留在明玉堂那天就来了,几天来,他看见的殷沐行止悠然,偶然也会不动声色地指点阿九去明玉堂打探消息,表现出来的态度大多是叹息与无可奈何。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丝殷沐对明玉堂的怨气,她只是单纯为了停霜绛雪吃的苦感到苦恼和无奈罢了。
      仅仅是一日。
      当天被逼无奈只能自残避祸的荏弱庶女,就变成了布局捉弄殷家当家君父的幕后黑手。
      在戚君把停霜绛雪留在明玉堂时,她还一声都不敢吭,只能差遣戚君趁火打劫塞给她的小厮去明玉堂屈辱地传话,让她的侍儿顺着戚君的意思背叛她。可是,当戚君把停霜绛雪送回来之后,她火速布局,设饵,引蛇出洞,打草惊蛇。
      一分一秒都没有缓冲,一时一刻都不肯姑息!
      一直到今天,发现玉珑失踪,发现这一切都是殷沐言笑浅浅时的布局,阿九才惊觉了殷沐对明玉堂的怒火早已烧得滔天!尽管她不动声色,然而,事实是她早已迫不及待要警告明玉堂!打击戚君!
      她前几天在明玉堂受的委屈,压抑的怒气,一点一滴都不会白给,她要全部报复回来!
      被鬼上了身才会觉得她会为了你破坏掉自己的计划吧?阿九慢慢将撑在地上的手捏在一起,原本结了层薄薄血痂的虎口又一次裂开,嫣红的鲜血顺着指缝爬了满手,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机巧都是笑谈。
      殷沐的警告非常及时,阿九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明玉堂招惹了一个四阶修者。就算他赔上性命去告诉戚君,你惹了一个不得了的人,又如何呢?殷沐的怒火一天不平息,明玉堂的危机就一天不能解除。不管他说什么,只要殷沐不高兴,明玉堂就得倒霉。
      阿九绝望地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茫然。没有任何办法,除非,她点头。
      她才是主宰一切的人,她可以轻巧地布局,也可以无声地抹平残局。只要她愿意,一切事态都遵从她的意愿发展。这就是力量,绝对的力量。也就在这个时候,阿九在心中升起了一股对绝对力量的渴望。——如果,我也有那样的力量呢?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
      殷沐回到屋里时,停霜果然已经去大厨房领了她的饭,恰好拎回来在往桌上摆。花间和古心在一旁想要帮忙,却被停霜一一拒绝了,左右插不上手,看着十分尴尬。几个小厮见她回来,都放下手里的事,垂首见了个礼。
      殷沐见气氛有些古怪,便对正在忙碌的停霜说道:“你身上不好,养几天再说。停霜,你是做哥哥的,自己不老实养病就算了,怎么连绛雪也不仔细照顾着?他还在喝药呢。现在你打发他去折腾那几口箱子干什么?我这里没什么东西,就搬院子也不着急。快些,你们两个都躺回榻上去,事情自然有古心他们来做。”
      听姑娘替自己解围,古心连忙上前接过了停霜正忙碌的动作,花间也朝正在收拾旧衣裳的绛雪走去。绛雪将箱子合上,重重一磕,险些夹住花间的手。花间倒是波澜不惊地将手收了回来,绛雪自己吃了一惊,忙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那边花间也没有不悦的表情,只是颔首笑了笑。
      恰好殷沐走过来,对花间说:“这个不急收拾,你去把你们的饭都领来。”
      花间对她真有几分忌惮,笑容也局促了不少,忙点点头,躬身离开。
      古心在另一边摆饭,停霜绛雪都被殷沐指使上了榻,两个少年乖乖靠着软枕,盖着软软的薄被,一时手足无措。殷沐肚子有些饿了,也没打算坐下来和他们说太多话,只是笑眯眯地问了句:“躺得太无聊了?等下让花间来念书给你们听。我记得有本《翠山游记》,写得挺好玩的。”
      停霜知道她的意思,就是不让他们和花间古心继续僵持。他对此倒没什么想法,既然姑娘自己都不在意,一则恐怕早有应对之道,二则都是屋里伺候的人,闹得太僵也着实不像话,抬头不见低头见呢。他才想说好,那边绛雪已经咳嗽几声,拒绝道:“我又不是睁眼瞎子!我也识字的!”
      殷沐仍旧是温颜细语地说道:“你现在还在病中,大夫让你好好休息。看书太劳神了。”
      绛雪还待再说什么,停霜已经在被子底下轻轻按住他的手,他才气鼓鼓地住嘴。
      一时冷场。恰好古心忙完那边,看准时机过来请道:“姑娘,饭摆好了。”
      殷沐特别温和地冲他点点头,一边起身,一边状若无意地问道:“玉珑呢?”
      玉珑的去处,屋子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古心没想到殷沐会这么问,更没想到她第一个问的人竟会是自己。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倘若答错了,后果恐怕很严重。极度地紧张让他思绪瞬间放空,他听见自己清晰稳定的声音:“姑娘恕罪。小的从起来就没有看见玉珑,也不知他去哪儿了。等下小的就去找找。”
      “这得看你去哪儿找。”殷沐略带了丝笑意地说,一边走向饭桌。
      古心跟着她回到桌前,伺候她入座,感觉到这句话问得很危险,他思忖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妥当,干脆就选择了闭口不言。将镶着银箍的乌木筷子轻轻摆在殷沐身前,他将菜品一一揭开,主食是芙蓉燕窝粥,配菜有桂香蜜藕,淮山肉糜卷,乌梅烩竹笋,另有一小碟香豆腐皮,两个霜糖小馒头,三样蘸酱。
      殷沐看了面前的燕窝粥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饭不是古心领的,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也不敢一连两个问题都置若罔闻,忙放下布菜用的箸碟,退了两步,答道:“小的也不知道。小的这就去问问。”
      “行了。”殷沐这时候才想起领饭的人是停霜。虽说她的餐桌上不能无缘无故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可也不好把才回榻上的病人叫来询问。早食的餐点并不多,不至于一个人端坐着就用不了饭,她便拿起筷子自己默默吃饭,也没使唤一旁站着的古心。
      一顿饭吃结束了,古心送来漱口杯,她漱了口,才吩咐道:“让鸣秀过来一趟。”
      古心现在就怕她一直问东问西,恨不得立即避出屋去,闻言连忙点头称是。
      殷沐这才转身去问燕窝粥的事。大厨房送给各房各院的菜品都是有讲究的,每个月份钱是多少,照着这个例上菜单,菜单范围内的菜品可以提前两天预定,倘若不专门去送预定的菜单,那就按着大厨房的既定菜单做。
      不管什么时代,燕窝都不是太便宜的东西。虽说殷沐不怎么看得上,也不怎么爱吃,可是,对于目前的殷家七姑娘来说,确实没有早上用燕窝当餐点的条件。这种东西不是豆粥米粥,大厨房不会平白送错,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在的。
      停霜才对她说道:“听说是戚君父的吩咐。说是姑娘的摔伤总也不好,怕病得沉了伤根本,于是交代了大厨房,自今日起一个月里,天天早晨给姑娘送燕窝粥。”
      殷沐不禁歪了歪头,轻笑了一声。她才想起了这一茬。昨天是戚君给她送下人来的日子,照道理说,她就不去明玉堂拜谢,也该对专门送人来的谢大娘说些好话,教谢大娘带回去。问题是,她看见停霜绛雪已经回来了,心里也已经盘算好对明玉堂的计划,哪里还想着虚言敷衍?就对阿九说,自己头疼,恐怕是摔伤一直没好,借口赖在里屋不出去。
      戚君恐怕是当她小孩子脾气,以为她心里不痛快,所以交代了厨下送些好吃的来。倘若是寻常小孩儿家,燕窝鱼翅地吃上两天,这气慢慢也就消了。毕竟,一个庶房庶女,自己也不见得多本事,吃饭穿衣全得看戚君的脸色,胳膊拧不过大腿,和戚君闹脾气有什么意思?对于戚君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他怎会舍不得这点人情。
      她也禁不住地想,倘若戚君知道了玉珑的事,明天这厨房还送不送燕窝来呢?
      想到这里,她又问停霜道:“昨天那位什么大夫留下来的银票呢?”
      停霜下榻取钥匙打开一个小盒子,将两张小票都取了出来,递给殷沐。
      殷沐顺手放在榻边的博古架上,看着绛雪略有些不解的眼,说道:“等下让鸣秀出门带些银耳百合回来,吃了对肺好。燕窝也买一些,你们俩都该养一养。”真要说起来,用元力清洗暗伤,滋养身体是最好的,可惜她如今只有四阶,修为更是远远不够。
      绛雪乐呵呵地看着她,说:“真的吗?我就吃过半碗,是沈君父赐给阿爹,阿爹留给我的。真的好好吃!用冰糖做么?是不是还有樱桃?!”
      停霜已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喝斥道:“绛雪!”
      殷沐笑道:“这时节樱桃可不好找。放两片桃花可好?”
      停霜被这主仆二人闹得忍无可忍,抬眼对上殷沐,说道:“姑娘,您的月例银子……原本就不多。马上要去学堂了,和姑娘小姐们交际应酬难免不花销。依小的看,这银票还是由小的暂时替您存着,花钱也该花在刀刃上。”
      殷沐并不喜欢别人对她的决定说三道四,不过,在她心目中,停霜绛雪不是普通小厮,她当然不能向对付阿九一样调理这两个人。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听他的,也没正面反驳他的话,落他的面子。停霜又看了可怜巴巴的绛雪一眼,轻声道:“小的还存着几个体己,倘若绛雪真要吃什么喝什么,小的自然不会委屈了他。还请姑娘不必太记挂小的们了。”
      这时候古心已经回来了,进门禀报道:“姑娘,鸣秀来了。”
      殷沐朝绛雪笑了笑,走的时候顺手拿走了博古架上的两张小票,显然丝毫没听停霜的劝谏。
      气得停霜又狠狠瞪了绛雪一眼,小声数落道:“就你嘴馋!燕窝,好稀罕!”
      绛雪委屈地说:“这可是姑娘第一次赏我们东西。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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