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沐传：一力降十会》尧姬

11、第三章 第一节

　　在殷沐准备搬到焚香小筑的前两天，停霜绛雪终于回来了。与他们一齐来的，还有戚君尊奉老夫人殷雪深的命令，给殷沐一并配齐的小厮丫鬟们。照殷雪深的吩咐，殷沐一切待遇都和四姑娘殷汐一样，身边共是两个一等小厮，四个二等小厮，八个粗使，外带两个外侍的大丫鬟，伺候书案的小丫鬟则是三人。
　　殷沐身边伺候的小厮丫鬟是大换血了一场，除了停霜绛雪，半年前由戚君送来的四个小厮两个丫鬟就全部被换走了，补进来的全是新人。——就殷沐看来，倒也不是戚君想彻底扫清楚她的内院，毕竟眼线有阿九一个就足够了。实在是那起子奴才委实不像话，当初倘若没有停霜绛雪盯着，那几个小奴才早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去逍遥了，还管得了半疯的主子？
　　大约是通过春日宴的殷沐真正得到了殷家的正视，这一次戚君派来的下人们都很妥帖。
　　小厮除了停霜绛雪与阿九之外，另外有三个，分别叫花间、古心、玉珑，花间年纪最长，看着儒雅温文，学问相当不错，古心擅茶道花艺，气质相当出挑，玉珑性子活泼爱闹，静心下来却能绘一手火候不浅的花鸟工笔。八个粗使倒没什么出挑的技艺，为人都是相当老实安稳的，按照殷家的规矩，这八人均以沐为姓，以排序为名，唤作沐一，沐二……至沐八。
　　两个外侍的大丫鬟一个叫鸣慧，一个叫鸣秀，鸣慧擅长待人接物，鸣秀修为突破二阶二重，在寻常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手。伺候书案的小丫鬟中，巧书擅长书画，令书精于计算，静书则有过目不忘之能。
　　几个小厮也还罢了，殷沐在考校了大小丫鬟的修为才能之后，也不禁对殷家稍微改观。原本她以为殷家到殷雪深一代已然没落，此时却不得不承认，殷家确实是底蕴深厚的功勋世家，当年“三殷”“四秀”的名号不是吹捧出来的，单殷沐这里侍奉的丫鬟都如此优质，可以想象戚君嫡女大姑娘二姑娘身边又会有着怎样的良才美玉。丫鬟尚且如此，姑娘小姐们的教养又怎会轻忽怠慢？
　　从前殷沐身边伺候的下人一则不多，二则水平都挺次，男的一间，女的一间，各自睡大通铺也就完了。现在看着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个个风姿隽爽，人品风流的，殷沐也觉得让他们挤大通铺太委屈了。她想了想，先对鸣慧说道：“你领着巧书她们先去焚香小筑安置吧，再两天我们也就搬过去了，我去族学恐怕也没那么快，倒是不须外侍伺候。那边的小书房先打理出来，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鸣慧也知道院子里住不下，闻言立即福身答道：“婢子明白。”
　　殷沐才淡笑着看了鸣秀一眼，说道：“你也去吧。这里没什么事。”
　　打发了几个丫鬟之后，殷沐又对几个粗使说道：“委屈你们暂时挤在一间房里。待搬去了新院子，就给你们重新安置地方。阿九，你两位哥哥身上不好，你辛苦些去安排一下，被褥帐子什么的，倘或有不够的，去回了明玉堂，请李郎君送些过来。”
　　几个粗使自然连忙说不委屈，他们原本就是睡大通铺睡惯的，只有停霜绛雪这样的一等小厮，才有两三人住一间房的待遇。反倒是阿九颇有些伤心，这几日殷沐已经拿他当抢使惯了，缺什么需什么，点名就让他去明玉堂索要。倘若他不是戚君的关门弟子，仅是一个小奴仆，为着七姑娘的诸多要求，只怕早就把明玉堂上下得罪光了。
　　可想而知，姑娘对他是毫不顾惜的。这个事实让阿九心中十分悲凉。几个粗使都表了态，反倒是阿九垂首站着没什么声息，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在他身上。阿九也被倏地沉静下来的气氛惊动了，他抬头就看见殷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似乎在说，我就是欺负你，你能怎么着？去戚君那里哭诉呀，去呀？
　　阿九顿时又委屈又难过，仍是勉强粉饰一个笑脸，躬身道：“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阿九领着八个粗使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花间几人。殷沐温颜笑道：“你们三个暂时住一起吧。差些什么，只管去找停霜。我院子里有些什么，他心里有数，就是我这里没有的，他也总能想想办法。”
　　阿九是不在，可是，殷沐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花间几人有些捉摸不透。
　　现在殷沐住的院子很小，能住人的屋子除了殷沐住的主屋之外，另外只有两间房。一间拨给八个粗使住了，另外一间则安置花间三人，那么，剩下的就是停霜绛雪和阿九三人。按规矩说，殷沐身边只能由两个一等小厮，如今除了停霜绛雪之外，阿九也是一等小厮，这三人之中，必然有一个要降下来。
　　先前殷沐让阿九去安置八个粗使，又说他两个身上不好，你就如何如何……似乎是要抬举阿九的意思。现在安排住处又出妖蛾子，让花间三人住一起，这是要让停霜绛雪阿九都留在她房里伺候了？难不成她还真的想弄出三个一等小厮来？
　　打发掉花间三人之后，殷沐才偏头看看身边小榻上的停霜绛雪二人。
　　他们两个在明玉堂是着实吃了苦的，戚君摆明了态度要整治他们，两个下仆而已，根本不避讳会被人抓到把柄手脚，所以，停霜被扎得浑身上下都是针眼，绛雪也伤了肺，此时不住低低咳嗽。
　　殷沐见他们一身是伤地被送回来，干脆就让人直接把他们放在了自己屋里。她起居室里有个坐榻，将上面收拾一下，躺两个少年倒也并不局促。她又让人将前边的屏风抬过来，稍微在榻前挡住，倒也算是自成空间，像个小夹房了。
　　“你们受苦了。”殷沐很体贴地在榻边坐了下来，就是不让榻上二人下地见礼。
　　一看见殷沐那副看似温和实则清冷的表情，停霜一颗心顿时就跌进了谷底。
　　他不是傻子，分得出来什么是亲近，什么是疏远。前几天姑娘看着他的眼神也是淡淡的，不过，那目光里没有远近。现在看似温和了不少，却是对待外人的礼遇。
　　绛雪眼眶瞬间就红了，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他忙伸手擦了擦，心里说不清楚是怨是恨。
　　主仆三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那天戚君把他们留在明玉堂，殷沐惟恐他们吃亏，立即就派阿九去传了话，让他们不必违抗戚君，该说什么大可以都说了。可是，停霜并没有遵从她的命令。他心目中的正经主子是沈君，沈君没有开口，他是不会对戚君说任何的。
　　停霜一直闭口不言，绛雪就算听话全部招了，戚君也没有立刻放人，一直把他们留到了今天。诚然戚君是存心要停霜绛雪二人与殷沐离心，但是，他也不是平白栽赃的，停霜那是真的心念着沈君没有开口。
　　所以，现在殷沐果然对他们疏远了，二人却一个字都分辩不得，只能把苦果咽了。
　　停霜见绛雪红了眼眶默默擦泪，知道绛雪对姑娘忠心一片，这次是自己牵累了他，当下挣扎着起身，在殷沐面前跪了，磕头道：“是小的辜负了姑娘的心意。姑娘要如何处置小的，小的都没有怨言。不过，此事实在冤枉绛雪了。姑娘没有传话之前，他是一个字也不肯说的，因此触怒了教养嬷嬷，受了许多苦楚。有了姑娘的吩咐，他便立时听话将该说的都说了，是小的不识好歹，才带累了他一起继续受苦，没能即刻回来。求姑娘体谅。”
　　殷沐手里有了阿九这个眼线，对于明玉堂里发生的事倒也隐隐有数。
　　对于心念旧主的停霜，她也并不怎么生气，毕竟，人还是得活得现实一点，停霜绛雪的亲人姐弟都在沈君那一房，绛雪的父亲在沈君面前有体面，停霜却没这个倚仗，他一步行差踏错，给家人带去的却是灭顶之灾，他怎么敢得罪沈君？
　　绛雪一心是和停霜共同进退的，虽被他带累了，心里也有些薄怨，却绝对没有独善其身的意思。见停霜下跪磕头，他以为停霜是要求姑娘宽恕，也就跟着下榻跪了下来，心想，姑娘看着也不是个薄情寡恩的性子，日后只要真心实意地伺候她，总会原谅自己二人的。哪晓得停霜张口就认了罪，顺便把他给摘了出来，只给他求情，他心里那股对停霜的埋怨顿时就消失无踪了，一口气堵在心口，哽咽道：“二哥……”
　　停霜觉得对不住他，又侧身向他磕头告罪。绛雪连说不敢，又磕头还礼。
　　殷沐满头黑线地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少年互相道歉，最后干脆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待二人哭得抽抽噎噎，原本就伤了肺的绛雪差点喘不过气时，殷沐才凉凉地提醒道：“哭爽快了？爽快了就擦擦鼻涕眼泪，老实上榻躺着。再过会儿，请的大夫也该来了。看着你们这样成什么话？——你们年纪本来就不比花间几个大，再这么哭鼻子被他们瞧见，以后还怎么给我当这个家？”
　　两个都是一惊，绛雪更是情急之下猛地咳嗽起来。
　　停霜连忙替他揉胸拍背，迭声道：“别急别急，慢慢的……”
　　见绛雪一边咳嗽还一边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殷沐知道他是想求一个宽恕。
　　可是，她原本就没有记恨，何来宽恕之说？
　　她之所以待二人疏远，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沈君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曾经照顾过前任大半年的人。阿九没来之前，殷沐还未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阿九来了之后，殷沐就明白了，只要一天不甩开停霜绛雪，自己的人生就一天别想崭新的开始。
　　作为前任殷沐的见证者，停霜绛雪的存在就是殷沐此时的最大破绽。
　　倘若不是停霜绛雪待前任和自己都悉心体贴，绛雪又隐约得了殷沐的心意，就依着殷沐上辈子的血腥脾气，在她明白二人对她的危害之后，这二人就该悄无声息地折在明玉堂了。尽管因着种种原因，殷沐没有出手，但她也不会继续毫无芥蒂地让二人近身伺候。
　　她不想再重复前任那些习惯，勉强自己去扮演前任了。在她的屋子里，不许熏香，看书时就得端端正正坐着，茶盅里不许出现什么奇怪的果子，早饭也不要酸甜咸辣什么都来……停霜和绛雪将会是她的内院管家，将会是伺候的小厮中身份最高的二人，可是，她近身伺候的人，可以是阿九，可以是花间，也可以是古心玉珑，就不能再是停霜绛雪。
　　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就算戚君一早就放他们回来了，殷沐的决定依然不会改变。
　　既然不会再给他们机会，殷沐自然不会再给他们任何错觉，仍旧是温和一笑，说道：“好了，别闹了，待会大夫就到了。你们的伤都好好看看。——院子里住不下，你们先住在这里。待阿九回来了，让他在我里屋打个地铺，暂时挤一挤。过两天搬了新院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