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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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今天史官拿来刚写好的史册给我看，他们又给你加了一条罪名——私通父妃，□□宫闱——我知道这是长孙无忌示意他写的，可还是忍不住迁怒于他、大发雷霆。你总是说我不够冷静，现在看来，这么久过去了，我并没有长进多少，想来是让你失望了吧。
那小子是个倔骨头，无论我怎么说都不肯改笔。多可笑，堂堂的九五之尊竟然要对一个小小的史官威逼利诱。我心里也清楚，没有那些所谓权臣阁老的背后支持，他也不至于如此。果然，不到一刻钟，那些老家伙们就都跑来请我三思。你和我都了解他们的手段，史官笔下什么事写不出来？杨广不就是这样被生生毁掉的？可是，你是我像神仙一样的哥哥，我什么都可以容忍，唯独不能让你背上如此不堪的骂名。
但是，我没想到魏征也来了。
他跪在那里，眼睛毫无惧色地看向我，那眼神锋利得像刀锋一样。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君主，我却突然觉得成了他要审判的囚犯。
魏征只说了一句话，我就不得不沉默。
他说：“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前太子阴谋陷害，手足相残，被陛下诛于玄武门，你既忍心亲手杀了他，多加一条罪名又有什么关系，太子已经死了，可江山还在。”
他说的对，我杀了你。犯下这种弥天大错，现在怎么做，都是枉然。
【二】可能是太平的日子过多了，闲下来时，总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缺了什么东西。时不时会想起以前的事，会想起你。记得我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时候，长安大雪，你从父亲那里议事归来时暮色早至，却仍被我拉到庭中饮酒看雪。彼时的我血气方刚，酒至酣处，就忍不住胡言乱语，直言不讳要得天下。等到话说出口才醒悟出言不慎，小心翼翼看向身边的你。你没有丝毫恼怒，而是带着无奈又苦涩的笑容看着我。“天下不是那么好得到的，世民……”你漆黑的眸子是如此深邃，就像深渊一样让我陷入无法自拔，我就迷失在你夜色般的眼神里，甚至没听清你接下来的话。
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几年后没有你送来的那杯毒酒，没有玄武门我射你那一箭，现在你是不是还会陪我喝酒赏雪，还会温柔地看着我喊我世民？
只可惜，天意弄人，时光已逝，不可重来。
【三】今天我又把魏征赶出去了。
不过是为阿音建了座望陵观——我对她一直心有愧疚。世人只知道长孙皇后集三千宠爱，却不知她只是当今圣上摆脱繁杂后妃的幌子。这么多年，以她的冰雪聪明，早该猜出我心有所属，不然也不会拒绝医治，抑郁而终。我这个人其实很无耻是不是？总是伤害别人后才知道悔过，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魏征竟然极力反对，百般争辩之后更是冷冷丢出一句：“你若真如此钟情，又何来玄武门之事，又怎么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我一时怒极，叫人把他轰了出去。魏征恨我，这点我明白，所以他总是会毫不留情的直戳我心中痛楚，把那些未曾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但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如此恨我，又为何会投奔于我，他本是你的幕僚，却在我因中毒即将吐血身亡时送来解药。他说自己有愧于你，所以总是拒绝我赐给他的高官厚禄。阿音生前常常劝我不要一时冲动伤忠臣性命。其实她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我比任何人都不愿意魏征死。不仅因为他救过我，更因为他是能你曾经存在过的为数不多的凭证，他若是死了，我怕那个风华绝代的建成太子就真的会慢慢消失，不复存在。
长孙无忌又来给魏征求情了，他意外的与魏征交情很好。可我不喜欢长孙无忌，就像魏征不待见我一样。就连阿音都隐隐能感觉到我的不善，只是一时不明原委，还以为我担心外戚揽权而很久不愿与兄长相见。她哪里想到，我只是不能原谅那个人暗中在我的箭上淬毒害死了你，不能原谅他指使史官毁谤于你。当然，相比于他，我更不能原谅我自己。毕竟，是我对你下了杀手，是我默许他们改写史册，是我，夺走了你的江山。
【四】我又梦到你了。
我梦到久征归来的你，明明酒量很好，却在庆功宴上醉的一塌糊涂，好不容易被我连扶带扛送回房间休息，却拽着我衣袖不放，还是那种落寞无奈的笑容，似醒非醒的叫着我的名字说着醉话，说你根本不喜欢打仗，说你讨厌刀剑砍在人身上的声音，说你无心这个天下，说你想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把那天当成你布下的一个局，一个为了使我放下戒心的一个局。我一直以为，你若真无心天下，就不会让人在我酒里下毒，粉碎了我对你的最后一点幻想。
可后来我才知道，玄武门的那一切，才是你用性命对我撒下的最大的谎言。
这是魏征临死前告诉我的，不是他，也许我永远接触不到真相。
魏征死前我去看了他，我知道他放不下这个天下，放不下这个用你的命换来的所谓盛世。我以为他会嘱咐我精心政事、勤奋爱民，他也的确这样说了，但是没想到，魏征拜托我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善待长孙无忌。他说他一生只愧对于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长孙——玄武门事变时在箭上淬毒的人本就是他，长孙无忌为了让他免遭责难，才替他背负了近二十年的罪名。而指使魏征害死你的人，竟然就是你自己。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多年前那瓶救我性命的解药也是你让魏征送来的。
那天魏征和我说了很多，除了政事，他从未和我说过这么多话，他说他本来力劝你杀我以绝后患，可是你却在关键时刻改变了主意，他说他能看出从那一刻起你就决定把大唐江山托付给我，他还说你早已知晓玄武门计划，并且一直筹备死在我手中，把我推上帝王之座……
最后他说“魏征已经完成太子的心愿，大唐盛世，蒸蒸日上，臣死而无憾，辅机本无过错，请陛下不再怪罪于他。”
然后便毫不留恋地闭上眼睛，再没有醒来。其实我很羡慕他，因为他马上就能见到你了，我却还要等很久。
从屋中出来后，我看到了长孙无忌，他一直守在门外甚至未进去看魏征最后一眼。魏征下葬时，他也只是默默地看着，不置一词。可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这个男人却像是苍老了好几年。直到最后我告诉他已经知晓一切，他才扯出一个无比苍白的笑容：“当初臣策划玄武门之事害太子性命，如今玄成先我而去，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我在那一刻觉得，其实我和他都是软弱无能的人，看着心中所爱离开自己，却无法挽留。
【五】长安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满眼素裹，一片银白，就好像很久以前的那夜一样。只是那个陪我赏雪的人再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人对雪独酌，伴着回忆。
大概是人老了，对过去的事反而记得很清晰，原来遗忘的很多东西又渐渐回到了脑子里。我突然想起那一天，我沉沦在你眼中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你说，天下不是那么好得的，世民，想得到天下就要付出代价。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也并不怕付出什么代价，只是没有想到，会因此失去你。
茫茫雪色，再无人并肩而看，我突然觉得，这几十年，我苦苦守住的，只是一个浮华的错误，君临天下又怎样，我的万里江山，竟没有你存在。
我想我是真的后悔了，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