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零落庄生

16、走进你的过去

　　张秀明听辛凡婷说话已经快要三个小时了，辛凡婷坐在那一直都没动过，呆滞的神情里难得的透着些许光芒。
　　张秀明欠了欠坐的有些僵直的身体，换了个姿势，其实只是把放麻的左腿敲在了右腿的上面，可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辛凡婷就停下来了，不再说话，仰着头看着他，表情里满是歉疚，又有些害怕，好像是做了错事在等待谅解，但所有的表情闪的飞快，消失的好像刚刚讲了三个小时话的人压根就不是她。张秀明有些后悔，忍一忍好了，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
　　下午的阳光分外的温暖，从窗口斜斜的射进屋里，辛凡婷正望向窗外，那里只能看见很高的楼，矗立在很远的地方，那里似乎灯火辉煌。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温柔的侧脸,照着她的睫毛随着一眨一眨的眼睛煽动者，像是飞舞的蝴蝶，在心底深深地烙着。
　　她没有很好看，大众的脸型，普通东方人黄色的皮肤，不算白皙，如果说能让人难忘的，只剩下那双眼睛，却很多时候平静没有波澜，她永远也学不会妩媚，学不会撒娇，只会这样的清澈和诚恳，没有任何心计的淡然。

　　第一次见到辛凡婷那会，是腊月二十七，还有三天就是除夕夜了。大街上张灯结彩，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摊，堆的满地的春联，大红的颜色分外的喜庆，年味十足的城市处处喜不胜收。张秀明处理掉几个手头的病人，已经窝在家里准备舒舒服服的过年了。难得今年分外消停，说好了不去父母那过年，和几个哥们通宵，高兴地张秀明就差亲自过去拥吻双亲了。
　　一大早张秀明却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张秀明后悔怎么没关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施啸杰”三个字在上面晃着，不高兴接，挂掉，关机。结果没多久门铃就响了，来不及整理衣衫，挠了挠一定很乱的头发，跌跌撞撞的去开门。打开门，看见施啸杰一脸怒气，张秀明一下子就给吓清醒了，都来不及说什么，施啸杰就憋声憋气的说：“回头找你算账，先给我帮个忙。”然后就看见了站在后面的辛凡婷。
　　她穿着很厚的羽绒服，通体的黑色，及肩的短发，刘海有些长了，盖住了眼睛，捂得发白的皮肤，看得出来最近并不健康。这样看去是个很正常的女孩子，只是身体很努力地靠向施啸杰，很明显，她有些依赖他。似乎觉得有人打量她，她努力地扯了扯胸口的衣服，然后抬起头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定的停在了张秀明的脸上，那个眼睛，漂亮，呼吸都忍不住有些紧促，张秀明想。乍一看那双眼睛很是正常，仔细的看就发现那目光虽然是定在你的脸上，但是,是涣散的，根本就不曾集中在一点上。然后张秀明看见辛凡婷咧开嘴，淡淡的微笑起来。
　　张秀明转向施啸杰做了个鬼脸，然后很热情的拉着辛凡婷说：“别客气，来，里面坐。”然后拉着他们进了屋。施啸杰很小心的扶着辛凡婷坐下来，然后又特小心的坐在了辛凡婷的旁边，那表情看得张秀明差点没喷出来，心里想着，一物降一物，诶，你施啸杰也有今天啊。
　　张秀明在厨房端杯子出来的时候，听见辛凡婷很强势的问施啸杰：“你说是来朋友家的，为什么这里面处处是医学的获奖奖章？你骗我，施啸杰，你又骗我。这根本就是医生的家，我说过了我没病，施啸杰，我麻烦你不要总是把我带到这样的地方来。”
　　所以张秀明端着杯子出来，刚坐下来，还没开口说话呢，就听见辛凡婷特厌恶的看着他
　　说：“你们这些心理医生，就是看着别人的难过在这一边嘲笑，一边拿钱，把别人的痛苦当做玩笑来看，听着别人傻不垃圾的跟你们哭诉，还不知道他们自己被当做玩笑。你不要得意，你才是玩笑，你们才是玩笑。”说完她很生气，站起来似乎就像要砸东西，可是看了看什么都犹豫着，想拿又不能拿，接着喃喃的说着：“都这样贵，我赔不起。”又直直的坐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靠着施啸杰坐着，涣散的眼神不知道盯向了何处。
　　张秀明当时是很无语的，对于这样的病人，心理防备很强，想靠近很难，心理总是还在执着什么，难道是钱？
　　张秀明私底下问过施啸杰，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的发病。施啸杰很淡然的说，“和我一样。”这个淡然让张秀明很难评价这个施啸杰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但是张秀明已经有些日子没瞧见施啸杰了，这样的平静让张秀明知道这段时间的故事一定很不少。

　　坐在那的辛凡婷紧紧地追着张秀明的目光，张秀明愣愣的从回忆里摆脱出来，冲她笑了笑：“凡婷，然后呢，还有什么样的故事要讲给我听？”知道了张秀明没有生气之后，辛凡婷满心欢喜的说：“我讲太多了，讲得太多了。”虽然这样的想要讲下去，辛凡婷还是憋住了要喷涌而出的故事，继而转身拉开门站在那里喊着：“啸杰，施啸杰······”声音在整个走廊里四处回荡乱窜，施啸杰欠身走进来看了眼张秀明，道别后和辛凡婷一起离开了。
　　下午的病人并不多，一般这种专家号只有上午开诊，坐诊的日子也少得很，下午就根本都没什么事了。也只有施啸杰能有这样的待遇了，张秀明想着。

　　刚开始为了能缓解辛凡婷的病情，张秀明不得不每天都跑到施啸杰金鼎御庭的豪宅里，这让他非常不爽，当初为了抢那处房子，张秀明都花了血本了，结果施啸杰就是不让给他，气的他牙痒痒，但是也没招，施啸杰过后还没事就炫耀。张秀明就趁着辛凡婷的病情直接敲他一笔：一个月免费请客，随时订街头那家法式餐厅的位子，当然了，诊疗费三倍。可谓是不亦乐乎。
　　不过就是这样，张秀明还是觉得亏了：辛凡婷的病情太拗了。
　　不管你说什么，她就只是盯着你看，好像跟说什么都跟她没关系一样，她认准了你就是骗钱的，还来看她笑话。想喂点药吧，死活不吃饭，饿的都不行了，仍是一口不吃，话不多，除了对着施啸杰发火真的没什么话说。想硬灌点药吧，施啸杰还舍不得。
　　张秀明特来火的问施啸杰，你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啊，施啸杰特认真的点着头承认，张秀明想了努力地安慰自己，看钱的份上吧。
　　张秀明了解到辛凡婷的母亲故去，妹妹故去，唯一一个父亲活着还不联系，男朋友分了，可是这些跟她说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什么才能触动她呢？张秀明想了很久。
　　那天施啸杰还是跟以往一样坐那听他们讲话，语气稍微狠了点施啸杰就掐张秀明，张秀明忍无可忍，决定把施啸杰给踢出去，没事监督的跟什么似地。果然施啸杰一出去，辛凡婷立马少了一半的威风，看来是真的依靠施啸杰。
　　张秀明突然没遮拦地说道：“你爸死了你知道吗？”这句话很有用，因为辛凡婷的身体很明显的颤了一下，然后很激烈的反击道：“你胡说，你骗人，我告诉你，他没那么容易死，你不要诅咒他，你诅咒了也没用，他不会死的。”说完她把周边的东西摔得粉碎，然后一双手狠狠的抓向了地面的玻璃碎片，双手立马就被扎破了，血沾了满地。
　　这是这么久她唯一强烈的反应。
　　张秀明说过很多话刺激她，譬如说，你母亲的病情，妹妹的病情，父亲的病情，男朋友离开跟别人跑了，可是辛凡婷都只是看着，听着你说。说到“爸爸死了”是张秀明突然的想法，突然地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可是真的管用了。张秀明觉得辛凡婷真的是憋了很久，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努力把这些一件又一件悲惨的事情埋下去，她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努力地让这一切不是那么痛苦。她需要发泄，把那些埋在心底的腐烂不堪统统都刨出来，扔出去，把那些埋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的仇恨逼出来。
　　施啸杰听见响声，立马推门要进来，辛凡婷跑过去就把施啸杰推出去，顺手把门给反锁了，施啸杰在外面很用力的敲着门，辛凡婷把杯子摔在门上咆哮道：“施啸杰，你给我安静点。”
　　这句话过后，世界突然安静,没有什么声音，只有血，一滴一滴的砸在地板上，那声音突然那么的明显，那一滴一滴，滴下来的像是砸在心底的钉子，一锤一锤的敲击进了内心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