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六十九：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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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水，昏黄的竹纸灯笼在车檐摇晃，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行着，嗒嗒的马蹄声伴着车轱辘碾过地面，在空寂的街巷里隐约可闻。青沉星、晴玥同服同髻，一左一右相对而坐，各怀心事。她们都觉得此刻的情境，着实荒唐可笑。
“我还是弄不清，她到底是相信了你，还是没有相信你。”青沉星无奈而又愠怒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探求看向对面的人。
“信也好，疑也罢，你总归保住了性命。”晴玥答的面无表情。
青沉星冷笑，“保住性命？就是陪着你入宫伺候他吗？”
晴玥也觉得很可笑，“是啊，她说你是我的好姐妹。又说王太医是个老鳏夫，无儿无女，如花美眷常养在身边，恐怕来日有人揣测他用心不良，还有辱你的名节。倒不如做主，为你安排一份好前程，一算安慰之前错怪了你，二算好事成双。”
“好事成双？奉上一个女人还不够，还要同时奉上两个吗？”
晴玥点点头，青沉星觉得滑稽可笑，连连摇头，“我不会傻到相信她这连篇鬼话。”
“她安了什么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平安度过这一难，进宫不进宫又有何区别？我想如果你以后不想留在那里，自然有人会想办法称你心意。”
“你太天真了，宫闱禁律森严，宫女到了年纪能放出宫，而像我们这种‘礼物’，喘着气走进去就没有喘着气出来的。这天下，毕竟还是皇上的天下。”青沉星说着，面露凄哀，“从今以后，我们都要在那高墙之内，直到死。”
直、到、死，晴玥心里重复着这三个字，这是多么沉重而漫长的三个字。
“郡王不是很在乎你吗？当初不顾一切地把你带回北平府，如今却怎么不露面了？你们在北平，遇到了什么？”青沉星试探着，“你见到王爷了吗？”
阖上眼深吸一口气，晴玥道，“你们的事情，我不想掺和，你也不要想在我这里打探到什么。至于高阳郡王，他被王爷囚禁在北平了，自然不可能再露面。”
“囚禁？”青沉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所以我们没有选择了？”
“没有选择。”
长叹一口气，青沉星原本端坐的身子也软了一半，两目空茫摇着头，“真不敢相信，你居然选了我，而放弃了自己的妹妹。我真不知道该谢你，还是该唾弃你。”
“我没有放弃宁儿！”晴玥猛地睁开眼睛，怒视着青沉星，“我不会用她换任何人。”
***
十日前，燕王府。
狭小的房间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斑驳的旧花枝罗汉床上，一床净面青灰的薄被叠得整整齐齐。宁儿拿起一个白瓷杯倒了水，请晴玥落坐，仿佛在精致舒适的闺房内款待贵宾一般。
晴玥看着她，愧疚、辛酸、恼恨在腹中翻搅，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几个月了？”
宁儿浅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快四个月了，大夫说长得很壮。”
四个月，居然已经有四个月了。晴玥恼恨自己的疏忽，居然造成如今这种完全不能回转的局面，“世子知道吗？可来看过你？”
原本盛着暖意的眼眸骤然一暗，宁儿摇了摇头，“他知道，传话来说叫我好好养着。”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这样圈禁着？照理说，你该是这燕王府的功臣。”
宁儿眼神发直，呆看着已有些剥落的墙面，“知道啊，他们认定兰馨是被我推下水的。”
听到她如此镇静地说出这句话，晴玥的心猛抽得一痛，握着杯子的手忍不住颤抖，强压着心中如浪涌的情绪，努力平声静气，“那到底是不是？”
“是或者不是有区别吗？真真假假，姐姐又何必那么认真？”
“你！”晴玥顿时怒火中烧，拍案而立，“何必这么认真？那是一条人命，而且是一个对你有恩的人。你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松？”
宁儿冷哼一声，转儿盯着晴玥，“人命又如何？姐姐不是也把一个外人看的比我还重吗？是因为她也是皇太孙的人吗？姐姐为了自己前途，真的是不折手段啊。睁着眼睛说瞎话都做得出来，居然还可以这么有理地呵斥我。”
“我…..”晴玥无言以对。
“不用姐姐说，我也知道蕊馨是怎么告诉你的。不就是世子受伤的事情传回应天府，府中为了顾全重病虚弱的兰馨，都绝口不在她面前提起。偏是我李宁儿心机深重，特地在大雨天里约她在荷花池密会，告诉她实情，趁着她在大雨中快要哭昏之迹将她推下水溺毙。”宁儿眼中是晴玥从未见过的冰冷疏离，“说起来，你真的很厉害。弄得自己家破人亡就算了，还要害得燕王世子终身残废，差点彻底毁了我下半辈子的指望。”
如被几个重锤抡在胸口，晴玥觉得呼吸困难，“这些话，你憋在心里多久了？”
“多久？”宁儿冷笑，“从你在魏国公府伺候徐凌玉开始，从你背地里和燕王府的高阳郡王勾搭上开始。从我在爹爹和姑妈的坟前发现你还攀上了皇太孙开始。从我发现你居然还可以在皇太孙和高阳郡王之间徘徊选择开始。”宁儿越说越愤怒，越说越激动，一双眼睛像是要吐出火来一把烧死眼前的人，“你背地里攀附上两个高贵男人，他们都对你一往情深，你却还扭扭捏捏摇摆当中，徐晴玥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个奴婢生的下贱胚子。”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宁儿，她整个人趔趄一退，跌坐在床上，面色难看起来。
晴玥心一紧，想要上前扶，却终抬不起手，“你可以骂我，但不可以这样说我娘。”
宁儿扶着肚子，脸色有些发白，“我知道，我如今也是和姑姑一样，或还不如姑姑当年。可我有得选吗？连这燕王府洒扫的小丫头都会背着骂我烂货，连个牵马的小厮都瞧不起我。如果我自己再不争一口气，那这一辈子真的就完了！”
“那你就让兰馨死，好去顶她的位置吗？！”
“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让她死，我只是想她能够知难而退，女人如衣，她伺候世子这么多年，世子恐怕也早都烦腻她了。”
“你以为世子对你就是真的？”晴玥痛心疾首。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位置，我也知道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宁儿低头，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视若珍宝，“可我有这个，有他就够了。等我生下小世子，这府里上上下下谁还敢小瞧我？”
“你真的太傻了，如果这个孩子真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你为何又会被拘在这儿？”
宁儿垂头不语。
“你既有如此谋算走到今日，未必看不明白燕王妃心中的主意。她如今还留着你的性命在这里，也不过是念在你肚子里的这块肉罢了。”
“那还不是你害的吗？”宁儿握紧拳头，面色红涨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你，世子会身受重伤吗？兰馨能死吗？如果没有这件事情，蕊馨也不会哄着娘娘要杀我替她妹妹偿命！我本可安安稳稳、养尊处优地生下小世子，从此半生无忧。”宁儿怒指着晴玥嘶吼着，愤恨的泪水纷纷而落，“我原也不打算拆穿青沉星，可是我要活命啊！我不想孩子出生之日，就是我来年的死祭。可是连这最后一点戴罪立功的机会都被你毁了，王妃居然还相信你这番鬼话！我真是羡慕兰馨有一个拼死要给她报仇的姐姐，而我的姐姐，恐怕早在两年前就淹死在井里了，如今的你不过是个只想着自己飞黄腾达的妖怪！”
“好，好，好得很。”晴玥跌坐下来，有气无力，“我如今说再多，也是回天乏力。这世上的误会积得深了，就永远也不可能解开。只是两件事，我确实有愧于你。一是当年在魏国公府你替我遭了难，还失去了父亲。二是今日在燕王府青沉星之事。”晴玥深吸一口气，“我欠你的恐怕今生也还不清了吧。只嘱咐你几句话，世子日后是个好的靠山，但你绝不能在他跟前邀宠争爱，日后无论生下男女，都要恭送到世子妃身边养。而你自己，也要恭谨地在世子妃身边伺候。若你能得到世子妃的几分垂爱信赖，或能保一生无虞。”
“你说这些还有何益？我已经是一条腿迈进阎王殿的人了。你还是好好的去吧，跟着皇太孙享受荣华富贵，我们这一家子从前阻了你的前程，如今终也要彻底死绝了，再不耽误你。”宁儿轻蔑一笑，“若日后你封了贵人娘娘，若还有一点良心，就每年清明让人给我们烧一遭纸吧。”
“你放心吧，燕王妃娘娘已经允诺我，会留你性命了。”晴玥扶着桌角勉强站起来，不想再看宁儿一眼，只缓缓向门外走去，“你好好记着我方才交代你的话就是，不要争宠，诚心伺候世子妃。”
“什么？”宁儿愕然，望着晴玥疲惫的背影，“娘娘凭什么允诺你？”
她没有回过头，只背对着宁儿，轻轻道，“我已和娘娘达成约定，只要我肯在皇太孙跟前为燕王府效忠一日，就有你李宁儿平安一日。”
晴玥打开房门，一阵凉风卷过门廊，吹入几片有些泛黄的叶子，竟已有些生生的凉意，秋天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六十九：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