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之千秋只一岁》慕家小粽

1、第 一 章

　　半梦半醒间，江影砂听到了风的声音。不同于洛道的低迷呜咽，也不同于华山的冷冽清幽，流转于此的风犹如世间儿女最婉转的歌喉，带着花与叶清新的气息，扑向他的面颊。
　　桃源意境，不染阴霾。
　　数日奔波，终过了云锦台，入了万花谷。江影砂感觉到一直背着自己的师兄蹲下了身，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移到胸前抱好，便想笑笑告诉师兄自己没那么金贵，可一开口，嘶哑的声音再次逼他想起自己现今的惨状——尸毒入侵，腐败肮脏，做人不能，做鬼更甚。
　　他听到师兄与药王首徒裴元的交谈，那人说：“术有专攻，论及尸毒，有一人较我更为了解。”
　　“何人？”师兄问。
　　“这人你师弟也认识，”裴元看着江影砂浑浊灰蒙的眸子，轻轻念道，“楚逸。”

　　时光如水温凉，当年是谁以血赌心，逼得那人应诺再不相见干涉，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那人把自己接进怀里，用一面斗篷护的紧紧的。
　　“身中尸毒的人畏光畏火。”他冷冷地对师兄说，“你这三日，至少让他少活三年。”
　　“我……”师兄惊惶，“那还有救么？”
　　那人迟疑了片刻：“……这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于是此时就是再艰难，江影砂也要开口回他：“我想活下去。”
　　六位师兄弟的血浸透了他的眼，十八日不见天日的毒蚀折磨着他的心。江影砂将那人视作濒死时所能把握的最后一根浮木，挣扎着去拉他的衣襟，却突然感觉被温暖包裹。青灰干枯的手，那人竟毫不在意地握住了。
　　“我想活……我想活……”江影砂哑着嗓子，像锈迹斑斑的剑磨损在岩石之上，“阿逸，我想活……”
　　抱着自己的手微微一僵，有声音在耳边问道：“如果我救得你的命呢？”
　　一如记忆里的低沉温和，不让人轻易察觉其下的坚冷。
　　即使曾为难抗拒，却也正是那个让他熟悉的楚逸。
　　于是江影砂安心地闭上了双眼：“那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把江影砂安置在药庐的床上，楚逸便里里外外地忙开了。他这人想的多，做的多，唯独话不多。江影砂看他搬来药桶，配好药草，满上热水，然后蹲在自己床前，将自己扶起：“第一次拔毒会很疼，但药浴是最好的办法。把这颗药丸吃下去，睡着了，就没那么难熬了。”
　　药送到嘴边，江影砂乖乖张口吞下，然后在临睡着前给了楚逸一个微笑。他知道自己现下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很难看，但既然横竖都是难看，也就不必计较这么多了。
　　楚逸给的药效果很好，一个月了，江影砂终于安稳睡下。舒神香的香气牵着他回到十二年前的洛道故土，五个孩子坐在桉树上，仰望着水洗一般发蓝的天空。村里来了一位过路的道长，长身玉立，宝剑峥嵘，那绰绰风采，任谁看了都会向往不已。江影砂信誓旦旦，说将来定要去纯阳拜师学艺，惹来卫冬青眼神的上下切割，嘲笑他这么个活份性子，还清修？别笑话了。
　　于是秋辞和小蕊这两个小丫头就在一旁咯咯地笑，楚逸也笑，他说，那我就去万花吧，将来你行走江湖惩奸除恶，如果不小心受了伤，就来谷里找我，我给你治伤。
　　再后来的后来，他当真拜进了纯阳，楚逸也果真入了万花，不想的却是，性格良善不喜争斗的秋辞竟去了天策府，而卫冬青那个家伙更是不知道犯了什么昏，死活要拜进七秀，最离谱的是，七秀竟然还真收下了他。
　　一切的渊源，都平铺于武林志所记载的那一天。天一教教众突散毒雾，顷刻间化洛道为炼狱。东都天策军的救援来得千钧一发，虽侥幸逃生却仍永远失去了家园亲人的孩子们被迫选择了各自的归宿。唯有小蕊，冬青的亲妹，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再也无人见到。
　　风雨镇分别，江影砂想起秋辞的话：“我以为我们五个会永远在一起”，不禁黯然，却见已被万花引门弟子牵着前行的楚逸在此时转过身来，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一般，于阴晦的天空下微笑说道，记住我说过的话，如果受了伤，就来万花谷找我，我哪里也不会去。
　　我就在那里等你。

　　江影砂是被疼醒的。
　　楚逸只告诉他拔毒很疼，却没有告诉他拔完毒后，剔除彻底溃烂的腐肉也很疼。
　　衣衫褪尽，仰躺在床上，江影砂也没有心力去不好意思。楚逸下手很稳，也很快，绝对不会让他感觉到多余的痛苦。但即使是腐肉，血肉分离的刹那，江影砂还是禁不住疼得一缩。
　　楚逸的手顿时一僵，他太过专注，这时才发现人已经醒了。默默地放下匕首，他一手在伤口上敷药止血，一手抚了抚江影砂的额头：“绝神丹不能多吃，你忍忍吧。”
　　江影砂动不了，便眨了眨眼表示明白。
　　“其实会疼是好事，说明你尚未被完全尸化。”楚逸柔声说，“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医好你。”
　　他这话说的没错，于是江影砂又痛又欣慰。他们七人奉师命下山办事，返回时却于枫华谷遭遇到天一教的袭击，全部被俘往其分坛所在的枫叶泽，再然后便是在天一教尸坛的毒汁炼化中，绝望地看自己一步步化作恶鬼。
　　整整十八天，当从师门赶来营救的师兄砸破尸坛，将他拉出地狱时，人间那点稀薄的阳光几乎要了他这只鬼的命。
　　下山七人，只有他熬下来了。
　　楚逸，我想活。
　　身体每一次的抽痛，江影砂都这样无声地念着。
　　我必须活，我不能死。除了我，没有人能懂，也没有人能担得了这份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