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之风 清之野（十二国记）》林错

3、第二章

　　对面床上的蓉袖均匀的发出细微的呼吸声，清晓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望向深沉的黑夜。
　　很久没有睡过有屋顶的地方了，在劳作一天之后身体也很疲累，但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从来没有在端朴脸上看过那种表情。
　　今天的话有错吗？如果对其他人这样说，得到的大概会是赞同吧？基本上大多数的杖身和家生都有同类的看法。在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状态，接受了家公大人的恩惠，然后只要在家公的庇护下，安稳的这样子过下去就好了，有什么不对呢？虽然不想承认，即使是身为山客的清晓，在成为家生之后，也不知不觉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工作并不是无法忍受的疲累，同伴彼此之间很亲切，家公也是少有的仁慈，每天只要听话的付出劳动就能得到食物和住处。比起流浪时，总处于一个人的孤立的状态下，不断的忍饥挨饿，随时有丧命的危险时的以前的自己，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幸运吧？
　　“只要找到一个可以对自己好的主人，就可以了，不是吗？”身无一技之长的清晓，如果再次独自的踏上旅途，显而易见的会像以前一样因为冻饿倒在路边。现在，只要活着就好。虽然可耻，但现在的清晓，只能作到这个地步。

　　清晨的阳光散落在石阶上。
　　“山客小丫头，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哪！”车夫对和其他侍女一起整理马车上用具的清晓打着招呼。
　　“裕群，”睡眠不足的少女无精打采的答话，“不是还要住上一两天吗？怎么长由大人今天就要走啊？”
　　“侍女的消息应该更灵通才对吧？”
　　“我们也不知道啊！怎么想都奇怪。”在马车里摆放小桌的蓉袖探出头来插言。
　　“还不快收拾！我们要上路了。”伴着强有气势的话语，玉叶随着长由和劳出现在门口。
　　神情憔悴的劳向准备出发的众人投以凄惨的目光。
　　“那家伙难道是在参加丧礼吗？简直像送葬似的。”
　　“没办法，我们是和那个人一起上路啊。”
　　闲站在一边的杖身们议论着。
　　车夫的目光投向货车后部正整理货品的家生。虽然像往常一样井然有序，但空气中确实散发着疏离的粒子。
　　“咦，那小子满听话的嘛！”与想象中不同，张会拥有白皙端正的足以称之为美男子的面孔，手脚麻利，反应迅速，对其他的人也显得很和气。“怎么看怎么像好欺负的人。”裕群以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为家生们的新同伴下了定论。
　　同样觉得事不关己的杖身们深有同感的点头。
　　实在不像好勇斗恨的人啊，不过，对比长由大人的例子，或许劳说的是实情呢！昏昏欲睡的清晓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抱着毡毯走向马车，却一不小心向旁边栽去。
　　一只手扶住了她，“小心点啊，小丫头。”酒气扑面而来。
　　“端朴，你喝酒了？”
　　端朴点点头，掏出一面铜镜，“这是对昨天冒犯的赔礼。”
　　清晓反射性的把铜镜推出去，“不要！”
　　“清晓!怎么了？”蓉袖匆匆的跑过来。
　　“我没事！”清晓尴尬的看了一眼同样处于尴尬中的端朴，快速的带着歉意行了一个礼，快步跑向马车。
　　小步跑着的少女，微微的露出苦笑，果然，还是不行啊！
　　而站在她背后露出深思表情的男子，在发呆了几秒后，却发现自己不得不在裕群和其他杖身了然的面孔下，把手中的铜镜揣起来。

　　阴冷的风吹向大地，带来刺骨的寒意。在戴国北部承州境内的大路上，一队马车正向北行进。在本应令人厌烦的旅途上，跟随着马车的一班人却毫无疲倦的迹象。所有人都津津乐道的谈论着近日的某个话题。
　　而对此话题不满的人，在三十几人的车队里，明显占少数，总共——一名。
　　“哎呀，不要生气了，你不觉得可以当作提神剂的上好材料吗？连家公大人都说不知为什么最近大家情绪很好的样子哪！”架着马车的男子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说。
　　“觉得好的话，裕群也制造些话题给大家提神，怎么样？”从跟班升任提神剂制造者的少女瞪向车夫。
　　“真是可惜，我还没碰到一个要我大半夜的跑去买铜镜来讨好的女子哪！”
　　“裕群！”少女涨红了脸。自从三天前做了那件失礼的事后，所有人都开始用奇怪的目光来看待自己和端朴。要是和往常一样和端朴打招呼，背后立刻就会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和其他女仆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就会追问自己和端朴的关系，不论自己怎么解释，大家都一副“哎呀，不要害羞了，我们都知道了，所以，直接说出来就好了”的表情。想让端朴帮忙一起解释，而那个始作俑者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越解释越乱，干脆不管他们好了。”
　　为什么每次端朴惹祸都是我倒霉呢？清晓情绪低落的想。
　　“不过，端朴的眼光还真是奇怪，我还以为他会喜欢成熟的女性呢！”
　　“裕群！！”
　　“好了，不说了。不过我们队伍里还真都是奇怪的人呢！”
　　“裕群！不是说，”车夫的话让少女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不觉得张会有点奇怪吗？”
　　“咦？”

　　张会，出身文州，长由在某次旅途中救了他并收为家生，然后派他到濂县去做事。据劳所言，是个喝酒赌博贪污财物外加打架闹事的恶棍。可是无论怎么看，清晓都无法把一个对人和气，做事勤快的年轻男子和劳的话对应起来。
　　“果然你也觉得奇怪吧？”裕群望着走在前面和杖身谈笑的张会说。
　　“确实如此。”伴着背后的窃窃私语声，清晓最大的灾星走了过来。
　　“如果说是劳故意陷害的话，那么，只要与本人对质就会露馅，那个劳应该没那么蠢。而且，据那里的门房说，劳对张会好像很头疼的样子。”
　　“啊，如果这样想的话是不是说得通呢？端朴不觉得家公大人和张会，不论从性格还是面貌，都相似的像父子一样吗？搞不好张会是家公的私生子吧?因为被自己的父亲遗弃而自暴自弃的儿子，在父亲的关怀下改邪归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车夫用看白痴一样的怜悯目光看向清晓。端朴则是握起拳头砸向少女的头。“不要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是只有昆仑才能发生的事吧？难道家公大人有不结婚就使里木接出卵果的能力？”
　　对啊，这里的人是从里木上出生的，而且，父母和子女也没必要相象。何况这种理由，即使是在昆仑，发生的可能性也不大吧？但是，如果不找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话，清晓就会觉得不安。姑且不说劳的话是否真实，曾经向厨房的佣人打听过张会的事，所有人都是一副避而不谈的表情，如果是眼前这样亲切的人的话，怎么想都觉得像有阴谋似的奇怪。
　　“难道是有什么阴谋吗？”
　　“有可能只是常见的技俩”，裕群依然是悠闲的表情，向一副想破了头样子的少女答话。
　　“那家伙被长由大人救过，虽然当时我不在场，但听同行的人说好像一起相处过几天，那样的话，要了解了长由大人的禀性也是很容易的事，而且，长由大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濂县。如果是在店铺里的家生，运气好的话也熬上好几年才能成为管事。但在家公身边的话情况就不同了。因为自己是家公大人派去的人，再怎么胡闹，劳也会交给长由大人来处理，这样子，只要到时候苦苦哀求的话，说不定就有留在长由大人身边的机会了，这时再表现的好一点，得到长由大人的欢心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和劳平起平坐了。”
　　“听门房说，那个人的劣迹，好像是最近才开始的样子，就像特意在家公到来之前闹一样。”
　　“确实如此。”灰缎套子下的三天以来一直不曾露面的面孔少见的露出赞同的表情，没等三人从惊吓中反应过来，中年女子的眼神复又变得严厉，“所以，我要警告那个家伙不要以为长由大人仁慈，就可以耍花样！”
　　在掀开的灰缎套子落下之后，裕群终于合上了嘴巴。
　　“是我听错了吗？玉叶大人竟然会站在端朴这边？”
　　“没想到玉叶大人比端朴还神出鬼没啊！”
　　“真是少见！不过，在和大人闹了三天别扭之后，终于恢复正常了”，拥有大胡子的男子微笑着看向天空，低叹似的说，“终于不无聊了啊！”

　　当天晚上休息时，重新掌握商队领导权的玉叶把张会找到了一边。在玉叶说出对其做法的推断后，目前在商队中声望良好的年轻男子露出“被你看穿了”的表情。
　　“确实我用了一点手段，但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而是那个劳实在太苛刻了！”张会带着无辜的表情，开始诉说劳往日的罪过。滔滔不绝的一大段话过后，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下了结论。
　　“总之，比起苛刻的主人，呆在仁慈的主人身边更好，不是吗？”
　　“在乱世中，拥有这样仁慈的主人的确是一件幸运的事，\\\"玉叶的冰冷稍稍融化，转瞬又作出严厉的表情，“所以，我暂且相信你，不过如果你耍什么花样的话，即使违逆大人，我也会毫不留情的把你赶出去!”

　　“家主怎么都不很可靠的样子，真让人头疼，不是吗，玉叶大人？”在张会走后，从树后闪出最近号为“恋童癖大叔”户籍上名为端朴的男子。
　　“只是收了一个略有点小聪明的家生而已。比起来，你更让人头疼，不是吗？”玉叶迅速作出一副比对待张会严厉好几倍的表情。
　　“你该不会以为那家伙只有这点花样吧?”
　　“那么，自以为聪明的杖身又以为张会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就算他有别的企图，仁慈的长由大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他赶走不是吗？”
　　“长由大人是不会作出那种傻事的！”
　　“要是作了呢？你也会这样子善后吗？即使，”交叉双手倚着树木的男子眯起了眼睛，“为此丧命？”
　　“当然！”中年女子用要探究什么似的目光看着端朴，“你说了这么多疯话，是为了这句话吗？还是，你有什么企图？”
　　“你觉得呢？”悠闲的抛出这句话，挑起战端的男子逃避似的走向围着树枝的小小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