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八章 ...
-
“这个,”递过来的小包带着淡淡的奇特的药味,祥琼抬起了头,朱氏正很精神的向她笑着,“从元之那里拿到的,气味可以暂时驱走妖魔。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如果用来逃命的话很有用。如果再遇到这样的情形的话,你就要先逃跑了。”
“伤口好些了吗?”
朱氏扬了扬手。“动作还不能太大,但伤口表面已经愈合了。”
“还需要一天。”徐乾一脸怨气的走过来,手里拿着装着伤药的包裹和替换下来的布巾,“你拿剑的手不是没事吗?”
“是啊。”清晓爽朗的笑了起来,无视祥琼的担心,单手抽出了剑。
男子的剑术相当出色,而且风格很特别,虽然清晓的动作敏捷难缠,仍然应付的很轻松。
“这是昆仑的剑术吗?”趁着清晓停下来歇息的时候,祥琼问,男子的动作非常的飘逸,和常见武夫的粗暴完全不同。
“是。”男子不满的盯着朱氏,“越来越落魄了,你的剑术,简直像无家可归的野狗一样不择手段。”
“如果我有足够的实力,会装得漂亮一点。”清晓擦着脸颊上淌下来的汗珠,“和几百年的老怪物根本不能比。”
“像你这样的打法,永远也没有君子之剑的风范。”
“我们现在信奉的不是孔孟。”朱氏毫无形象的大大呼出一口气,随便的把布巾扔在石头上,重新摆开架式。
徐乾摇了摇头,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加深了。“就是因为这样,昆仑才会有你这样不识礼仪的人存在。”
“对女孩子这么说不是也很失礼吗?”朱氏轻快的进攻。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男子的低声嘟囔在兵器的交击声中隐约的传入祥琼的耳朵。
不知因为这个勾起什么回忆,朱氏突然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笑容和手中剑刃的攻势一样耀眼夺目。男子无奈的苦笑着,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对方的来势。
那两个人的牵绊,远比自己看到的深得多。祥琼熟练的查看着骑兽,胸口涌起了小小的羡慕。名为“故乡”的线,牢牢的把相距几百年的截然不同的男子和少女联系起来,自己的那条线,是不是从离开那天起,就已经无可救药的断裂了呢?
没有期待,只有怨恨的地方,或者如果可以如昆仑一样只剩怀念的话,自己会更轻松吧?但那不过是逃避而已。但是,如果仅仅能够联系自己的只剩下日渐陌生的土地,没有人与人的联系,这样的心情,自己又能保持多久呢?
会遗忘吗?像铃一样淡忘,像阳子一样没时间想起,在几百年后,理所当然的漠然置之。
兵刃的交击声依旧不断传入耳中,祥琼在声音中偷偷的叹气。
三天后的清晨,三个人上演了小小的分离剧。男子依旧和初见一样面无表情,默默的递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这是什么?”朱氏谨慎的打量包裹的很整齐严密的毛皮。
“驱魔香。可以暂时让妖魔远离。”
祥琼睁大了眼睛。“哎?”
“一定又是你搞出的无用的玩意。”朱氏毫不客气的揣了起来。
“能维持的时间很短,不过扯开天狗的皮就可以自己燃烧。虽然对某些妖魔来说是极为讨厌的味道,但相对的,也有一些妖魔很喜欢——要赌赌看吗?”
“不如说是介于驱赶和吸引妖魔之间的东西吧?”朱氏看着依然一脸平静的男子,扬起了眉毛,“说起来我的运道可从来没好过啊。”
“不是说这次的队伍里有鹏雏吗?”徐乾冷冰冰的回答,“只要随着那个人就没有丧命的可能性,赶快去跟上人群吧。”
“这种事怎么能算数。我可从来没见过天帝什么的,怎么知道刚氏的话是真是假?”
“那种事是真的。”徐乾的眼神变得柔和了,怀念的微笑起来,“没有经历过就不明白,王确实是好运到极点的人物啊,只是,”男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同时也是运道最差的人物。”
祥琼默默的点了点头。清晓看着两个人的脸色,若无其事的引开了话题。“走吧!”
两人在平原又跋涉了六天,在一条五十步宽的河边扎营。因为第二天要开始爬山的缘故,这一夜也在休息中度过。祥琼倚在骑兽身上小憩,驺虞无聊的把尾巴甩来甩去,突然低低的咆哮了一声。
朱氏匆匆的带着驳从河边的方向赶过来,手里提着水袋,脸色很难看。“有血腥味。”
祥琼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手握住怀里的短剑。“这里?”
朱氏摇了摇头,手臂笔直的指着远处的水面,“上游。”
祥琼睁大了眼睛,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面飘来了淡淡的不祥的红色,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是——”
“没错。”清晓点了点头,“是人。”
风里似乎有隐隐约约的悲鸣声,朱氏静静的注视着雇主:“那么——”
“走吧!”少女的声音和动作没有一丝迟疑。
朱氏在夜色下无声的微笑起来,毫不犹豫的跨上驳的背,追着驺虞沿河赶向上游。
河道意外的长,祥琼赶到时,只看到一片散落着零散尸骸的现场。大概是捕猎的妖魔已经离开,觅食的其他妖魔还没敢过来的空档。
不出所料的是认识的升山的人们,好像是扎营时受到了攻击,一副完全没有防范的凄惨的模样。祥琼的手臂开始发冷。
朱氏仔细的在血迹里小心迅速的翻看着,眉头也紧紧的锁在了一起。“啧,简直跟外行人一样——刚氏都死光了吗?”
“清晓!”
“这是必然的。”朱氏的声音很冷淡,让祥琼想起徐乾事不关己似的语气,“在开阔地白天走路,火源也没有好好的隐蔽,骑兽也没有管束——这样的举措,不是找死吗?”
“但是——”
“这个——”朱氏的抱怨突然停止了,敏捷的动作也一下子顿住。
从残破脏污的袖子上可以模糊的辨认出惠州的徽章。朱氏紧紧的把它攥在手里,毫不在意的踏过大片血污,向平原深处大步走去。
“清晓!”
“跟上来!一会儿别的妖魔会过来!”朱氏突然急切的奔跑起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端朴!”
祥琼长长的吸了口冷气。朱氏的眼睛赤红如血,在夜色里恍如非人。驺虞从祥琼身边掠过,四肢离开了地面。朱氏高高的跃起,漂亮的落在驺虞的背上,一手捞住缰绳,“走!”
没有多余的动作,驺虞急切的跑了起来。
似乎立场瞬间颠倒了——祥琼回过神,跨上驳跟了上去。
“重华!”抵达战场的时候,朱氏早已加入了战团。熟识的骑着天马的女子满身血污的奋战着,不论骑兽还是骑手都岌岌可危。朱氏在战场的另一边一剑利落的斩下一只蛊雕,左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奋力扔向正向重华靠拢的祥琼。
肥遗从身边掠过。祥琼一手挥舞着短剑,一手伸出去接,却眼睁睁的看着小包向下掉去,幸好驳敏捷的叼住了。
会好好慰劳你的。这样的念头从脑海里仅仅是一闪而过,又一只肥遗扑了过来,祥琼下意识的举起了手。
手臂传来疼痛感,似乎和什么相撞了,鸟嘴从手掌边缘划过,划破了结实的毛皮。
一种特别的香气传了出来。皮毛里闪着淡绿色的光,很快,光芒越来越清晰,整个毛皮都燃烧起来,香气也越来越浓郁,毫无阻挡的蔓延开去。
肥遗盘旋了一下,突然振翅向远处飞去。围攻人群的其他妖魔也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祥琼深深的叹了口气,扶住从天马上栽下来的女子,手掌在接触的瞬间有粘稠的湿濡感。
“重华!”
“重华!”朱氏迅捷的赶过来,熟练的解下包袱,把女子放平,撕下披风的一角,替女子扎住伤口。
“不用担心,我是仙人啊。”女子闭着眼睛,声音从苍白的唇角低低的流泻出来。
朱氏的手猛地顿了一下,狠狠的捏起一把止血灰,“笨蛋!”
重重的语气和动作轻柔的幅度完全不相配。
天亮的时候,生还者们在河边聚集了。大概有三百人左右。重华的家生和刚氏只剩下不到一百人,满腹敌意和狐疑的盯着救助自己主君的两人。
被憎恨怀疑也是没办法的事。祥琼有点不安的想着,刚刚鼓起勇气想要开口,朱氏掀开了临时搭建的帐篷的帘子,走了出来,冷淡的扫了一眼众人,把水袋递给祥琼。“水。”
“好的。”
“等等!”一个男人拦住了祥琼的去路,是重华的刚氏庸桓。“重华大人她——”
“她已经没事了,不过要好好静养才行。”
“你这样的人的话我们怎么能信!”庸桓怒吼起来。
“啊啊,”清晓的手臂交织在胸前,眯起了眼睛,“无能的刚氏,只有在妖魔不在的时候才威风哪!”
“什么——”
“很遗憾,重华现在还不能处理事务,所以,”朱氏举起右手,“现在由我来处理。”
人群里传来小小的骚动。庸桓睁大了眼睛。
“狐假虎威——”小小的抱怨从人群里流泻出来。
“没错。”清晓很满意似的露齿一笑,晃晃手掌里金灿灿的物事。——那是惠州令尹的官印。
“重华大人把我们拜托给这样的人了?”
“该不会是趁大人动弹不得的时候把官印抢过来的吧?”
分粥的时候,听见了这样的小声议论,祥琼暗暗的叹了口气,但是,这也只是无害的牢骚而已,对于那个被议论的人而言。
事实上,人群行进的这十几天来,都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对于那种可以达到反抗程度的不满,清晓在一开始就毫不留情的强势镇压了。
“少罗嗦!我只是为了救重华才回来的,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如果不乖乖听话,反而处处添麻烦的话,就不用呆在这里了!”
“自己去找死的家伙,根本没有救的必要!如果这一点都不明白的话,做妖魔的食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是对于在黄海里相对弱势的家生和升山者的恐吓。
而对于相对有经验的以庸桓为首的刚氏们,朱氏则运用了另一种手法。
“要我用你的雇主的性命来威胁你吗?”
“你说什么?!”集合在帐篷里的人的情绪瞬间紧绷起来。
“毕竟是身上有血腥味的伤者啊——”清晓冷漠的眯着眼睛,恶劣的表情让祥琼隐约觉察到朱氏恶名远播的另一个原因,“让人合情合理的死亡,消失的方法很多,要试试吗?而且,就算是我离开,你们几个到底能保护雇主到什么程度!”
这样,人们的不满就被如此各个击破了,当然最重要的是清晓掌握着最有说服力的授权——重华的官印。而且,很多人仍然抱着“只要重华大人好起来”这样的期重华的伤仍然没有起色。祥琼走到离人群稍远的树下,把木碗递给朱氏的时候,得到了几天都不曾变过的答案。
虽然用了各种方法,但女子仍然未曾清醒,伤口的情形也没有好转。
“明明是仙人——”朱氏忧心忡忡的皱着眉,“如果能再遇到元之就好了。”
“如果我们回去的话——”
“已经离开了。”
朱氏的话让祥琼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难道——”
清晓沮丧的点了点头,指了指背后呼呼大睡的驹虞:“昨天晚上和这家伙一起去的,让它拼命的跑了一次,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真是为难啊,”祥琼的心情更加沉重,“对了,已经有刚氏在传言,重华的伤是清晓做了手脚了。”
“相信的人多吗?”
“应该有一定的人群吧。”
“这样啊,”清晓思索着,“那么,明天减少一点行路的时间,然后适当的给家生加一点食物吧。”
“诶?”
“姑且对升山者和家生说之前的做法是刚氏的提议,然后挑出几个人一起照顾重华,当然祥琼要帮我把重华之前的情况说得严重点才行。”
“这是诈骗。”
“只是必要的手段而已。”少女的表情僵硬起来,赌气的转过脸去,“你以为如果在通常的情况下,有几个人会听我们的话?如果只要带着你和重华的话——”
“所以要做得更漂亮。”庆国的女史微笑起来,“减少行路的时间会给刚氏留下串联的空隙,从明天开始,增加刚氏守夜的人数和轮班的次数如何?而且,如果把庸桓也加入照顾重华的名单的话——”
“果然还是官府里的人比较有头脑。”朱氏放松了表情,“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
“嗯。”朱氏叹了口气,“我现在稍微能体会上位者的辛苦了。”
“嗯。”祥琼在清晓身边靠着树坐下,“我们是人,不是神仙。恩惠必须很吝啬才行。因为是把从他人那里剥夺的东西,然后再分散出去,而且,”芳国前公主低着头,“因为我的缘故,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让人信服呢。”
“我也一样。”朱氏故意转移话题,“之前在高中从来都没学过这些呢——”
“高中?清晓之前是高中生吧?都学习什么呢?”
“语文,英语,数学,物理——总之,就是关于那个世界的各种知识。”
“然后通过考试成为官吏吗?”
“不,读大学,找到合适的工作,”清晓突然笑了笑,“说起来,虽然有所不同,蓬莱应该也差不多吧?我不认为蓬莱的高中生会学到这种事。景王还真是辛苦啊。”
“阳子?”
“为王者,立于善恶祸福之界,身临万民生死之渊,”朱氏叹了口气,“仅仅是高中生而已,却突然的成为王——那种反差还真是辛苦。”
“清晓知道蓬莱的事?”
“知道是知道一些,不过如果让我完全说出来的话会有点为难——因为蓬莱和昆仑发生过战争。”
“诶?”祥琼的眼睛睁大了,“蓬莱和昆仑,不是两个国家吗?”
朱氏点着头,“这里国与国发生战争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那边却很常见。”
“但是——”啊,似乎阳子说过,昆仑和蓬莱都是没有王和天帝的国家。
“景王是祥琼重要的朋友,又是胎果,所以不想让她太难堪。她所了解的,可能是和我完全不同的观点,如果在那边,我或许会和她好好的讨论一下,但在这里争论那件事会觉得有点愚蠢。这里既没有蓬莱也没有昆仑——”
寂寥的声音又一次在夜空里散开。祥琼无声的望着友人的侧脸。朱氏的表情里隐藏着阴暗的失落。
失去故乡,失去归属的人——
祥琼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候,那个时候,在惠州坂县的日子,空虚痛苦到难以忍受,不止是因为人们的嘲弄疏离,更是因为心中的空洞。
没有可以弥补的东西,没有可以填充的东西,因而用扭曲的心志生活下去,直到在庆找到了真正的目标和家人一样的同伴。
但清晓并没有走上与自己相同的道路。虽然一样遇到过不好的事,朱氏的心志仍然平和,但是,是不是这样太过的平和里,也隐藏着扭曲的危机呢?
祥琼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很久,很快睡意袭上了她的脑海。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祥琼刻意和庸桓呆在一起,对方因此显得焦躁,很快就因为某个话题争执起来。
“芳并不是——”
“妖魔!”
“蛊雕!”
惊呼和惨叫不断的传来,人们迅速寻找着隐蔽。祥琼反射性的伏在一棵树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向一个地方望去。
在几百步外的树下,有一个小小的灰色的帐篷,虽然搭帐篷的人仔细用了有气味的树枝做遮掩,但里面是毫无行动力的身上有血腥味的伤者——
“重——”起身的瞬间,被一只手狠狠的按了下去,庸桓拔出剑跳了起来,“好好呆着,别添乱!”
妖魔和刚氏都向着帐篷的方向聚集,去取水的清晓也加入了战团。但是,仿佛帐篷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一样,妖魔们拼命的攻击着,终于有一只蛊雕突破了人们的防线,俯冲下去。
“重——清晓!”
看着朱氏不顾背后妖魔袭来的利爪,回身向蛊雕斩去,祥琼的胸口猛地紧缩了一下。
“咯啦!”
一只犀渠扑了过去,苍色的牛状妖魔张开大口,把和鸡一样大的鸟身整个吞在嘴里,只剩下像锋利小刀一样的鸟尾露在外面。清晓听见了鸟骨在妖魔嘴里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背上传来湿濡感,夹杂着背后有一只庞然大物虎视眈眈的感觉,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但值得庆幸的是,手中的剑准确的斩落了蛊雕。清晓放心的低下头去,正看见庸桓指挥着人把帐篷更严密的保护起来,稍远的方向,祥琼呆呆的站着,望着天空。
“那个笨蛋——”朱氏的抱怨在中途停住了,顺着祥琼的目光看过去,蛊雕们正和另一伙妖魔争斗,远远的有一只穷奇孤零零的在稍高一点的半空中,它的背上,有什么在反光。那是清晓从来没有见过的,阳光一样明亮的金色。“那个——”
“麒麟,是麒麟啊!”
“真的是,”朱氏惊讶的把目光转向下方小小的帐篷,声音淹没在人们响彻天空的欢呼声□□雏啊。”
由于身染血腥的缘故,获救的人们并没有与峰麟见面的机会,不过,相对的,人们得到了之后赶来的女仙们的帮助。虽然只是补充了食物,水和药品,借到骑兽和其他的必需品这样的小事,对于从妖魔口下逃生的人们来说,却是莫大的恩惠。同时,离蓬山已经不远这个消息,也给了人们极大的鼓舞。
重华的伤势也因此有了起色,伤口复原依然缓慢的不像仙人,但她在人们继续行进的第三天,已经可以起床做轻微的活动,第一次自己走出帐篷的时候,营地里爆发出了沸腾似的欢呼声,令重华诧异的看了看坐在帐篷口若无其事擦剑的清晓。
“清晓——”
“看来你果然是鹏雏呢,重华。”朱氏头也不抬,“喂,如果见了麒麟,就让她送我回家吧,峰王陛下。”
“说什么傻话——”
“被麒麟救的人可不多,”清晓抬起头来,“有这样运气的人,不可能不是王吧?重华。”
“可是,清晓——”重华惊讶的注视着朱氏,与平常不同,浮现在少女脸上的,是无上喜悦的向往表情。
得到天启的应该是月溪大人啊。虽然很想说出来,但望着少女满是期待和喜悦的脸,重华终于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顺着对方的意思艰难的点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不敢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少女打断了重华的话,手臂却轻轻颤抖着,连声音也带着急切的颤音,“所以,送我回家——如果是重华的话,可以拜托你这样任性的事,如果是重华的话,即使任性一下也不要紧,所以——”
“我会尽力而为。”重华蹲下身,按住了清晓颤抖的手臂,小心的替她把剑归鞘,女子轻轻拍着少女挺直僵硬的背,声音温和而稳定,“我会尽力而为,而且,如果是清晓的话,即使任性一下也不要紧,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把这些人托付给你,所以——”
“我可不能像你一样,抚慰人们的心灵什么的。光是让他们活下去就很伤脑筋了。”
“清晓对祥琼不就很照顾吗?所以,其他人我也一样放心。”
“你这家伙,”少女转过脸,“算了!反正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
两个人都没有说下去,朱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对了,那边有个人想要和你好好谈谈呢,重华。”
重华抬起头,蓝发的少女正提着水袋向这边走来。
行进的第十天,人们抵达了甫渡宫。之前已经有很多升山者到达,后来的人们忙乱了好一阵才找到合适的地方扎营。
人们为麒麟所救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因此也收到了不少或嫉妒或殷勤或有深意的探问,包括刚氏们都被人请去谈论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贴着“鹏雏”标签的重华更是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人群里无所事事的人只有清晓和祥琼,由于两人特殊的身份,与其他人的交往并不多,或者说,在他人眼中,她们其实是令人困扰的一类吧?虽然因为是蓬山没有随时动武的戒备,但祥琼仍然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人们的疏离和怨恨,朱氏也同样有着谈不上愉快的感触。
“等见到麒麟就离开吧?反正要说的话已经告诉重华了不是吗?”在升山日的前一天晚上,朱氏突然如此说。
祥琼用力的点了点头。事实上,在认定重华是鹏雏的时候,心里的负担就已经稍微松动了。对于芳来说,重华会是仁慈的女王,一定可以抚平芳的伤痕。祥琼的心情,也已经毫无保留的转达了。接下来,只要把这样的心情再向麒麟转达就足够了。
升山日的第四天上午,祥琼见到了峰麟。
伏跪在祭坛前的时候,透过竹帘隐约看到了小小的身影,夺目的金色即使是细密的竹帘也很难完全挡住。
祥琼镇定的开口:“恭祝蓬山君万事顺心。”如果是麒,就是蓬山公,如果是麟,就是蓬山君,虽然书上这么说,但祥琼却抑制不住用另外一个称呼的冲动。
峰台甫,芳国的台甫。
“我乃芳国先王烈王公主,孙昭。”竹帘后面传来女仙的抽气声和细小的孩童的惊讶的声音。
如果按人类的年龄来计算,峰麟只有八岁。这样的孩子,可以担负起那个刚刚经历严冬的国家吗?这样的孩子,可以成长为明君的辅佐吗?这样的孩子,能明白玉座的真意吗?
叙述往事的时候,祥琼又一次感到悲哀。前任峰麟是一个羞怯善良的少女,为人无可挑剔,却连续两次都选择了失败的王。染上失道之症的麒麟,悲哀的注视着月溪手上沾满鲜血的宝剑,迎来生命尽头的景象,又一次如此强烈的重新浮现在眼前,祥琼咬紧了牙,不可以,还没有把要说的话完全表达出来,不可以——
“不要哭。”白皙纤细的手指突然触碰着祥琼的脸颊,祥琼抬起头来,披着灿烂的金发的女孩站在面前,带着怯生生的关切望着她,“请不要哭,孙昭。”
听到名字的一瞬间,女孩和过去那个温和害羞的少女模样重叠起来,祥琼不由自主的紧紧的抱住了面前小小的身体,闻到熟悉的芳国特产的高级香料的味道的时候,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对不起,台甫——”
对不起,让你背负这样残破的国家;对不起,让你遭到那么悲惨的命运,峰麟,台甫——
看着那双和远在庆国的好友一样清澈干净的碧绿的眼睛,胸中失去故乡和家人的悔恨,突然想要毫无阻挡的倾泻出来,但这样做已经太失礼了。
祥琼松开了手,两个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峰麟脸上是强作镇定的懂事的神情,稍微退后了一步,抬起小小的脸:“中日之前请保重。”
“也请您保重,峰台甫。”
“孙昭是很好的人,你的话很有道理。”峰麟点了点小小的头,回头看了看向她示意的女仙,啪嗒啪嗒的跑到竹帘后面坐下,在祥琼又一次行礼之后,犹豫的声音从帘后传了出来:“我还能见到孙昭吗?”
祥琼轻轻的笑起来,恭敬的拱手,深深的弯下身去:“一定。”
她毫无留恋的退出门去。
眼前是拥挤的人群,宽阔的广场,稍远处是蜿蜒不断的绿色,之上是湛蓝无际的天空。
自己和芳的缘分就此告一段落,之后再次见面,就要以庆国官员的立场相见——但是,却有一种轻松温暖的感觉。
阳子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祥琼!”顺着声音望过去,是重华温和的笑脸和朱氏关切的眼神,祥琼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鹰隼宫的孙昭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有着另一个故乡,有着家人一样的同伴的金波宫的女史,祥琼。
按照祥琼的计划,下午是整理行装准备离开的时间,但是这样的事,却被意外的来访打断了。
“孙昭?”帐篷外传来了持续的喧哗声,好一阵之后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头探了进来。
峰麟的脸上满是天真的好奇,盯着摊了一床的各种用品。“这些是——”
祥琼看了看峰麟背后一脸严肃的女仙,笑着拉起峰麟的手:“都是黄海里的用具。”
峰麟听得很认真,有的还会小心翼翼的自己操作一下,最后手指犹豫的指向帐篷外:“那只驹虞,我曾经见过——”
“那是我的同伴的坐骑,”祥琼注视着明明害羞却努力表达自己意思的孩子,温和的笑着,“对了,它还没有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要不要去看看?”
“嗯!”峰麟重重的点了点头。
驹虞在祥琼的示意下,勉强老实的接受了峰麟的抚摸,让峰麟孩子的天性完全展现出来,绕着骑兽转来转去。
祥琼也借此机会,和女仙交谈着。
“那一次,是蓬山君第一次见到血腥?”
“使令身上沾到太多血腥的话,麒麟也会受到影响,那一次实在是太血腥了,峰麟年纪又小,最后不得不被女仙抱了回去,之后整整七天发烧——”
驹虞突然发出低低的吼声,峰麟吓了一跳,惊讶的叫出声,把手伸向骑兽的背,想让它平静下来。
“小心!”灰色的身影迅捷的冲过来揪住了驹虞的缰绳。骑兽低低的吼了一声,重新柔顺的伏在地上。
“峰麟!”
“台甫!”
“真了不——”
女仙和祥琼这时才发出惊叫声,打断了麒麟天真的赞赏。峰麟看了看皱着眉严厉的瞪着峰麟的清晓和身后一脸担忧的人们,怯生生重新开口:“抱歉。”
“请您小心。”重华提着朱氏扔下的干粮和水袋走过来,温和的安慰垂着头的孩子,“您是芳国的希望。”
不远处的人们骚动起来,似乎感受到身边的气氛,峰麟退后了一步,向着重华的方向几乎有点口齿不清的开口:“中日之前请保重。”
远处围拢过来的人群里发出小小的惊讶的声音,连祥琼和清晓也呆住了。
重华依旧温和的笑着,向麒麟拱手行礼:“谢谢您。也祝您康泰平安。”
峰麟依旧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好像要哭出来似的表情。
“啊啊,原来如此。不检讨不行呢,”站在重华身边的朱氏回过神,蹲下身,露出了一个有点勉强但还算尽力的笑容。“刚刚失礼了,蓬山君。感谢您之前的救命之恩,另外,您刚刚的话是对我说的吗?我是黄朱,所以当然不可能有天启。”
“原来如此。”人群里也发出相同的议论的声音。
“黄朱?”峰麟的手轻轻扯着清晓衣服的下摆,“为什么?”
“这是天纲。”朱氏望着孩子稚嫩依赖的表情,伸手把她抱了起来,惹得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清晓却毫不在意,惊讶的感叹着,“好轻——”
以一个孩子而言,也太轻了——果然是神兽啊。
她望着峰麟的眼睛,再一次笑了起来:“我是林清晓,也出生在昆仑,因为是胎果所以没有字,只要叫我的名字就好。”
“我不能直呼您的姓名。”峰麟摇了摇头,小心翼翼伸手环住少女的脖子,有点胆怯的开口:“主上——”
清晓的身体僵住了,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什——”
麒麟轻巧的落在地上,小小的身体跪了下去,深深低下头,额头触碰着清晓的脚。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峰麟抬起头,“请说我同意——”
人们完完全全的呆住了。违反天纲——这样的念头在祥琼心里只是一闪,就被推翻了。
清晓不是真正的黄朱,而且出生地是——芳。
在她作出这个判断的同时,朱氏也从惊愕中清醒了过来。
“怎,怎么可能?”少女的声音少见的颤抖着,“麒麟救了重华的命,她——”
峰麟纯净无暇的眼睛望着清晓,声音带着哭泣的颤音:“那个时候,真正有危险的,是主上啊。”
人们一个一个回过神来,以重华为首,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去。朱氏却再一次的僵住了。
“主上?”峰麟努力的压制着眼泪,终于等到了一个僵硬却不失和缓的声音:“我同意。”
但她的身体被人重新抱起来的那一刻,耳边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冰冷狂暴:“天帝那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