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汤难

10、刘洁

　　临近期末的时候一个纤细秀气的女孩子转到了我们班，这在班上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因为是在期末这么一个紧张的时段，大家都被期末考试弄得神经兮兮的，所以无论什么反常的事情都总是能够轻易拨动大家心中那根最为敏感的神经。前天是某某明星整容的谣言，昨天是某某老师上课走错班级还上了半节课的笑话，而今天就轮到了这个新来的女生身上。
　　无责任八卦是个很吸引人的活动，根据从电视、电影、小说或者生活中得来的剧情，硬套在了这个女孩身上。猜测他人时，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往难堪、丑陋方面猜，于是——
　　她是校长女儿？她是学校从哪个旮旯重金挖到的尖子？还是她在原来的学校混不下去了被迫转学？那她家里给学校“赞助”了多少钱？……各种各样的猜测在这个瘦小的女生身上绽放出了凛冽的花朵。
　　而此时，她就站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柔软的粉色棉布圆领T恤，脖颈洁白，马尾有些松散地扎在脑后，齐刷刷的厚重刘海遮住了眼睛，嘴角弯成柔和的弧度，“我叫刘洁。”
　　之后，高子川曾无数次地描述过他看到刘洁的第一眼时的感受：温柔、清和、淡定、平静、安宁。
　　我想，如果可以，他会选择抛下心中渺茫空泛的自由，放弃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放弃这一飘渺的渴望，和这个他第一眼就让他心旌动摇的女孩子过细水长流的安定生活，即便那时候他只有十几岁。毕竟爱情，从来不以年龄为界限。
　　此刻，刘洁正走过高子川身边的走道，到最后一排无人的空座位坐下，她走过，带起一阵轻轻的风，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在他鼻尖流连，久久不曾散去。
　　第二天，刘洁成了我的同桌。
　　前一天，老师刚说了要换座位，高子川便动用了各种各样的关系得到了只有班长才有的排座位的权力。本来是要把刘洁换成他同桌的，但又似乎是突然害羞或者是为了避嫌，临时又调换了袁园和刘洁。只是他好像没有发现，这种欲盖弥彰的掩饰，更印证了人们心中某一种心照不宣的猜测。
　　因为同桌，我跟刘洁的接触不免就多了起来。在经过最初无意识的相互试探之后，我们成了朋友。
　　上课相互抄笔记，或者传纸条，偷偷睡觉的时候帮忙打掩护，小测验的时候相互对答案，下课有时会坐在座位上聊天，吃东西，有时会一起站在走廊的护栏边往外张望，相互陪伴着，一语不发，偶尔沈曜为了参加宣传部或者吉他社的活动不在时，也会相互邀约着一起回家。生活很是惬意。
　　物理课上——
　　她跟我说，她的出生是个玩笑。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是四月一日出生的啊。”
　　“那七月半生的人是不是都一定有阴阳眼啊？！”高子川突然插话进来，丢给刘洁一和感冒药，看到她迷惑的神情又很小声地解释，“上节课你不是一直在咳嗽吗？”
　　“那是因为我喝水呛到了……”
　　“你……不管了，反正我都买了，你留着做备用算了！”高子川说完皱了下眉头，然后很郁闷地转头跟袁园继续谈论网游，只是袁园有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别吵，听课呢。”便断绝了他们先前聊得很开心的话题。
　　“高子川喜欢你。”我看了一眼刘洁，她正拿着感冒药发呆。
　　“我知道……”
　　其实谁都知道了。短短一个星期，全班全年级全校全世界都知道了高子川喜欢刘洁。早接晚送，就连宿舍管理员都默许了他因为接送刘洁而提早或者迟归三十分钟。和别人聊天总是三句话离不了刘洁，跟他同寝室的哥们儿都说“高子川太国宝了，连晚上讲梦话居然都是叫的刘洁的名字……”
　　“我知道……”她喃喃自语，突然打开感冒药的盒子，取出两颗药就着水吞了下去。
　　“随便吃药不好。”
　　“我知道……”
　　“如果你怕高子川的药没有用武之地而吃的话，他会内疚。”
　　“我知道……”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她脸上起起伏伏了数次，终于还是被理智平息了下去，变成模糊细不可闻的几个字，隐隐约约地聚集，很快又被风吹散了。
　　那句话是，如果不吃，我会内疚的吗？声音太小，我没听太清楚。
　　因为和刘洁同桌，所以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似乎是一直在竭力克制着对高子川的情感，努力在高子川面前装迷糊，假装嗅不到空气里充盈的爱慕与甜蜜，假装看不到他的付出，假装不知道他的喜欢。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说，：“你知道吗，我的出生真的是一个玩笑。”
　　她说她是个早产儿，早产了三个月，先天心脏发育不全，造血能力不足，在恒温箱里呆了很久很久，直到能够真正适应这个世界。虽然日后心脏长全了，但终归还是不太健康，稍剧烈的运动都会面色苍白喘息不休，看起来极其骇人……
　　“那你……”我刚开口，下课铃声很不适时地响起，我皱了下眉头。
　　“嗯……下次跟你讲吧，”她望着我，“或许以后你也会知道的。”
　　她的眼睛一直平和，像平和的月，透着一层纱，闪烁出千年不变的飘渺光彩——那光彩事她愿意示人的，而更多她不愿意示人的，潜藏在朦胧的雾里，从不轻易抬头。
　　这次我认为不合时宜的下课铃声，或许就是她预料中的天籁，出现在最恰当的时机，完美地掩盖了她某些不愿意论及的秘密。
　　“我有些困，睡一下。”她说完就趴在了桌子上。
　　“……”她是在用睡觉这种中学生最为常见的休息方式拒绝了我的探寻，我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个“失落的世界”，都在这种追寻中品尝忧伤与绝望，寻找原罪与解脱，外人不便侵扰，也无法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