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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暗流(五) ...

  •   是夜,月华满照,星光黯然,高大的瞭星台庄严凝重,坐落于一片视野开阔的空地之上,瞭星台宽厚的台壁上刻着三垣二十八星宿和繁星的运行,如同远古的符咒,肃穆而神秘。瞭星台上有个人正拿着特殊的东西仰望天空。
      “这天,能看星星吗?”到了瞭星台下盈霜疑惑地问。
      雪愔笑了:“太史令都用特殊的东西来看星星,叫什么镜来着,以前未出阁的时候我还让父皇带我玩过呢,很笨重。”
      “真的吗?”盈霜还是有点不解,她抬头看了看瞭星台,“公主,您看,那上面的应该是薛大人了。”
      “嗯,你们都在下面待着,我一个人上去就好。”雪愔吩咐,然后提起裙裾,沿着瞭星台的阶梯拾级而上,一直走到那个太史令的身旁。
      雪愔忽然被这个太史令吓了一跳——一个骨瘦如材的老头儿,雪白的头发且发髻凌乱,寒冷的冬夜里却只裹了一件单薄的素服,一手持镜望天,一手执笔,在一块木板上写写画画,手舞足蹈,忙得不亦乐乎。
      雪愔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太史令,而这也是第一次,雪愔在见到朝臣时竟有一种惊慌感。
      “薛大人?”雪愔低声唤了一声,显然薛奕没有听见,还在忙着看星星。
      “薛大人!”雪愔抬高了声音。
      “干什么啊,没看见我正在夜观星象啊?”薛奕看也不看雪愔,只是不满地嚷嚷,嗓音里略带沙哑。
      “薛大人,平阳来是有事想请教薛大人。”雪愔异常的好脾气。
      “平阳?”薛奕愣了愣,转头看了看雪愔,“平阳长公主?”
      “正是。”
      “那好吧,”薛奕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皇族宗室的人我薛老头子还不敢得罪,公主想问什么?”
      “平阳想问大人见过这个人没有?”雪愔说着拿出了那方绢帕。
      薛奕举着绢帕,几乎贴到了眼睛上,“啊,洛瑾啊……”
      “您见过?”雪愔微喜。
      “没见过。”
      “……”
      “但我知道这个人。”忽然,薛奕把绢帕还给了雪愔说道。
      “她是谁?”雪愔连忙问。
      “她是燕哀帝的哥哥——前朝最后一个废太子洛舜言的女儿。”
      “归安公主?”雪愔惊道,她虽不知道洛瑾却知道洛舜言以及他那个后来被封为归安公主的女儿。
      “是的,”薛奕点头,雪白凌乱的发髻随之晃动,“当年她随父被流放到房州,后来废太子死了,她就被召回宫,封为归安公主。”
      房州?那不是岳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吗,难怪呵……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怎样的一段过往。雪愔心底微叹。可是……
      “可是,她和乐忧侯赵容炜有什么关系?”
      “乐忧侯?”薛奕再一次看了雪愔一眼,“他们没关系。”
      “但这方绢帕是从乐忧侯府上搜到的啊。”薛奕那不急不慢的语气让雪愔急了。
      “哦,那可能是洛瑾借给乐忧侯,而乐忧侯又忘了还了。”薛奕说着,又拿起笔在木板上画了起来。
      “借给乐忧侯?怎么会……”雪愔诧异,“她把这个借给乐忧侯做什么?”
      “这里有个故事。”忽然,薛奕表现得很神秘。
      “故事?什么故事?”
      “不能说不能说!”薛奕晃动着脑袋,嘟囔着,“说了会掉脑袋的!”
      雪愔蹙眉看着薛奕,忽然她笑了笑:“薛大人,我可以保你不掉脑袋。”
      “我凭什么信你?”薛奕转而问道。
      “因为我是平阳长公主,”雪愔淡笑,仿佛在这个古怪的老头儿的面前又找回了长公主的身份和气势,“若是你让我满意,你就是有罪我也能让你活着,若是我不满意,你就是无罪,我也能让你丧命!”
      薛奕蓦然一怔,然后又很仔细地看了看雪愔,眼神里带了几分审视,最后,他说:“好,我说!”
      “那是燕哀帝康定二年九月,晟大人率兵攻打洛阳。”薛奕缓慢而沙哑地说着。
      怎么又是洛阳之战?雪愔心里顿生一种厌恶之感,而薛奕依旧说着。
      “朝廷知道抗不过就联络赵容炜,呵呵,还搞了个划江而治,当时我对燕王庭已是失望之极,就投靠了赵容炜,没想到他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家伙,唉!”
      薛奕一声叹气后歇了半天才又继续说:“赵容炜到了河北仔细调查了晟大人的过去,发现晟大人在房州时曾跟归安公主洛瑾有段关系,他觉得这是个要挟晟大人的机会,就和朝廷要了洛瑾,装作是绑架她,那绢帕上画的就是洛瑾的小像,赵容炜在河北时就遣人把这小像给晟大人看,说洛瑾在他手上,要晟大人把握好洛阳一战的战局。
      “晟大人没有办法,为了保住心爱的女人的性命就和赵容炜妥协了,同意在洛阳这一战上故意败给赵容炜以换得洛瑾,所以后来郭睿的通敌叛国,虎牢关烨军惨重的损失都是晟大人、张大人和赵容炜的密谋!”
      “你胡说八道什么!”猛地,雪愔怒言,“如果驸马真的和赵容炜密谋什么,为什么要在虎牢关下浴血奋战,为什么要把赵容炜打得窜回了南方老巢?”
      “公主啊,那是因为赵容炜在虎牢关的时候洛瑾已经不在那里啦,”薛奕看见雪愔发怒竟哈哈笑了起来,“当时的太子洛辰皓是洛瑾的堂兄,与洛瑾感情颇深,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妹妹在那么一个不可靠的人手中,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妹妹被敌军掳去?所以早就派人把她接回去了。晟大人到了虎牢要求看一眼洛瑾,而赵容炜却只是顾盼左右,晟大人知道上当了,恼羞成怒,更何况郭睿的死也给了晟大人一个打击,我想晟大人当初没想到郭睿会死吧,这样一来,晟大人若不拼死一搏,如何交代?”
      “我不信!”雪愔的声音因为惊慌而抬高了,可是语气里还保持着肯定,“驸马不是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不顾社稷的男人!”
      “嘿嘿,那要看这个女人在男人的心中是什么样的分量了。”薛奕笑得有些促狭。
      蓦地,雪愔的心那么一沉。是么,在岳的心中还深埋着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直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在岳心中的分量不够么?还是……根本就没有分量……
      “那么,”雪愔依旧维持着平静,缓声,“既然你知道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陛下?”
      “我没有证据啊,”薛奕无辜地将手一摊,“人们看到的都是晟大人如何解了烨军之困,如何打下了大烨的江山,我说这些无凭无据的话不是找死嘛!”
      雪愔不在言语,只是冷冷地看着薛奕,而薛奕只是无奈一笑,竟又拿起了瞭望镜看起了星星。
      “公主,看那颗星。”看了一小会儿,薛奕的手向空中一指,雪愔望去……什么也没看到。
      “看什么?”
      “中元北极紫薇垣,四辅星中一星妖异,北斗之宿七明星第五衡黯淡。”薛奕独自呢喃。
      “你……在说什么?”雪愔茫然。
      “辅星妖异则有权臣谋逆,衡星黯淡则制衡不稳!”薛奕缓缓回首,声音沙哑得让人发寒。
      “既然天预有大灾,为何不上报宫中?”雪愔问。
      “必须连观五夜方能确定,这才是第二夜。”
      “是吗?”雪愔笑了笑,有些讽刺,“平阳从不信虚诞之说。”
      “虚诞之说?”薛奕有些恼怒,“公主以为我薛某从燕到赵容炜再到烨就是靠虚诞之说吗?”
      “平阳不是这个意思,”雪愔淡淡地说,“既然薛大人这么爱星星,平阳就不打扰了,告辞。”
      “哎,公主,”薛奕忽然正色,“公主要记得保证我不掉脑袋啊!”
      “放心吧,薛大人,平阳向来说到做到!”
      说完,雪愔转身离开,走到阶梯处又缓缓回身,看到薛奕又手舞足蹈地忙了起来。
      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的话到底能信几分?雪愔不禁蹙眉……
      “回府!”走下瞭星台,雪愔轻声吩咐,然后坐进了轿中。软轿被抬起,雪愔缓缓阖上眼睛,这件事怎么会这么纷乱?
      雪愔觉得脑袋里胀胀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觉得,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像是停了下来,外面声音有些吵闹,雪愔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雪愔掀开轿帘,声音有些严厉。
      “公主,是云骧军将军高大人,”一个轿夫回答,“高大人执意要见您,我们看您累得都睡着了就请高大人明天来,可高大人不听,非要见您。”
      而轿夫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就奔了过来。“臣高祈拜见公主!”
      “什么事儿让高大人这么晚了还劳神过来?”
      “臣有要事跟公主禀报!”高祈再拜,虽为将军却一副奴才样子,一看便知是朝堂里被雪愔控制了的大臣。
      “是吗,那随我去芦雪斋吧。”雪愔冷言。
      进了芦雪斋,点上烛火,雪愔遣退了所有的仆人,只留盈霜在斋外等候。
      “高将军想说什么?”
      “臣是得知晟大人不在才敢见公主的。”高祈颤颤地说。
      “哦,这么说跟驸马有关咯?”
      “臣冒死才敢说这些话啊!”
      “什么事你直说了!”雪愔有些不耐烦了。
      “是是,”高祈连连应诺,“晟……晟……晟大人欲谋反自立!”
      忽然,周身一片死寂,烛焰莫名地晃了一下,阒静让四周比冬夜更寒冷。
      “你是什么意思?”极轻极冷且极稳——雪愔的声音。
      “公主,晟大人被拜为北征大元帅后就找到了臣,说等他征服了突厥后我要上书陛下请求领两万云骧军以北征大元帅反叛之名在长安城外一举消灭骠骑军,”高祈虽然额上冷汗涔涔,却终于把话说利索了,“晟大人要臣表面上是帮朝廷收拾骠骑军,事实上是向他倒戈,和他一起攻打长安啊!”
      雪愔静静地看着高祈,眼神颇有深意,良久,才缓缓开口,却像是思索一个策略一般,“这一招,倒是挺聪明啊,京畿只有骠骑、云麾和云骧三大军,这样一来陛下把虎符给你,你即可调动军队,然后再壮大骠骑军的力量,长安可以调动的军队便所剩无几,那么长安城在无准备之下必可攻克!呵,真是许久没听过这么厉害的计谋了。”
      “不仅如此,”高祈接过雪愔的话继续说,“晟大人还说这些年他虽手握军权却按兵不动是因为出师无名,他要云骧军佯装在城外布兵是要向世人宣告是朝廷逼他他才反的,晟大人说他要做皇帝但不能做被后世唾骂的皇帝!”
      “这样吗?那么,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陛下却来告诉我呢?”
      “公主,这都是晟大人秘密告诉臣的,臣一无人证二无物证,晟大人的权势可比臣大多了,又有公主您……臣怕一个弄不好,自己的脑袋也要掉啊!但臣若是不告发也不按晟大人说的做,晟大人凯旋归来,那……那还有臣的命吗?臣想了多日,不得以才告诉了公主。”
      “这么说,你没有证据咯?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你告发的可是我的丈夫,你就不怕我现在就让你掉脑袋吗?”雪愔猛地厉声。
      “公主啊,臣句句属实,”高祈颤抖着俯身而拜,“公主可以先请某位大臣上书陛下,以北征军士卒太少为名请陛下将云骧军归为北征军一起征讨突厥,晟大人的计划一旦被阻必会恼怒,如若不然,公主再杀臣也不迟啊!”
      一时静默,雪愔看着跪拜的高祈,心生烦乱和厌恶。
      “起来吧,”最后雪愔轻淡地说,“你先回去,我自有安排。”
      “是。”高祈禁不住舒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慌张地离开了芦雪斋。
      金色的烛台里安静的烛焰时而微漾,雪愔用手指轻轻挑弄了一下,烛焰猛地摆动,既而又回归如初,雪愔阖上眼睛,试图理清思绪。
      辅星妖异则有权臣谋逆……
      真的,是这样吗?
      缓缓睁开眼睛,雪愔走出芦雪斋。
      “盈霜,进来,帮我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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