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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昔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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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瑾走到门口忽然怔住了,父亲洛舜言正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额头,双眼微阖,神色疲惫。洛瑾忽然觉得父亲清减了许多,样子竟有些凄苦。正当洛瑾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洛舜言抬眼看见了她。
“瑾儿,你怎么在这?”
“我……”洛瑾既窘且怕,搜肠挂肚地想编些理由。
“你去厢房看看你娘吧。”洛舜言倦声,并没有在意洛瑾的神色。
“娘?娘怎么了?”
“你娘……她病了。”洛舜言低语。
“哦。”洛瑾应着,向厢房走去。
厢房里空荡灰暗,一个桐木立柜,漆色斑驳,一张简旧的木板床,床帐是打了多个补丁的帐纱。慕水清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静美的容颜苍白如纸,洛瑾坐到床边,轻唤了一声“娘”。
慕水清睁开眼睛看见了洛瑾,温和地笑了,“瑾儿,娘有好些日子没好好看看你了。”
“那娘以后就带瑾儿玩吧。”
慕水清微笑,“来,让娘摸摸。”语毕,她挣扎着想做起来,洛瑾连忙扶住了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洛瑾觉得这双手给她的感觉是那么陌生,昔日的柔软变得硬了,粗了。
“娘,您的手怎么了?”
“娘的手老了。”
“老了?”洛瑾不大明白,“娘,爹说你病了,怎么病了呀?”
“娘没有病,”慕水清摇摇头,“娘是杀人了。”
“杀……人?”洛瑾怔怔地看着母亲,母亲笑得如此凄凉,神色无奈到几近悲哀。
“娘杀了你弟弟。”有泪滑过慕水清微笑着的惨白的脸庞,如此悲戚。
洛瑾害怕了,她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娘,您病了是不是,瑾儿没有弟弟的呀,娘,您在做梦是不是?”
慕水清的双肩不住地颤抖,泪汹涌而出,她伸出手紧紧搂住了洛瑾,“瑾儿,你的弟弟才三个月啊,为娘的,就这么残忍……”
洛瑾从未听过母亲如此悲凉的哭声,她在慕水清的怀中茫然不知所措,只是隐约地听到厢房外有男人低声的抽泣。
几年后洛瑾才明白,当时母亲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而父亲知道后坚持要堕了这个孩子,他说自己苟延残喘保住性命,这个孩子生下来不是苦劳之命就是个孽种,与其等孩子长大后被凌辱或杀害,倒不如就此不要!母亲无奈之下只有放弃坚持。
其实,直到父母双亡的那一日洛瑾才明白那场政治漩涡中父母蒙受了多大的冤屈,她才真正知道何为仇恨。而多年后,她与那个害了父母的始作俑者却只能在大漠的风沙中相顾无言,她们是彼此最后的血亲,是彼此最后的依靠,爱与恨的端倪被压抑在微妙的关系中,直到最终,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洛瑾。
而此时的洛瑾只有九岁,无法明白那么多无奈的世事,她只是感觉到她的生活被硬生生地割成了两段,曾经的她和如今的她已不在同一个世界里,如今的她与那些衣着破旧的捕鱼的男孩们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没有他们快乐。
一连几日洛瑾都陪在慕水清的身旁,聊着曾经陪她玩的那些小丫鬟,唱着洛辰皓教她的宫外的童谣。平静下来的母亲再也没有哭过,可洛瑾觉得母亲的病没有好。
“瑾儿,这些童谣都是谁教你的啊?”一日黄昏,洛瑾唱完一首童谣后,慕水清和蔼地问她。
“是辰皓哥哥啊,他会好多好多呢!”洛瑾很兴奋。
“瑾儿,以后就不要再唱长安的童谣,也不要再说辰皓哥哥了好吗?”慕水清柔声,“你爹要是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洛瑾默然低下了头,慕水清心疼地抚摸着洛瑾的头发,“瑾儿……”她叹息。
“瑾儿,娘有些累了,想歇会,你自己玩会儿好吗?”沉默了一会,慕水清轻轻地说。
“哦,娘是想睡会吗?”洛瑾问,慕水清微笑点头。
“嗯,那我就去后院玩。”洛瑾灿然,又活蹦乱跳起来。她跑到后院的土墙旁仔细地听着外面是否有声音,洛瑾觉得自己是讨厌那些男孩的,可却不知为何还是希望能看到他们。
黄昏处,风簌簌,夕阳斜,而这一片静言无声却让洛瑾失望了,百无聊奈的她还是攀坐在了墙头上。墙外水动粼粼,承接着洒落一地的夕阳,而池塘边上却有一个人低头把放在岸边的鱼拾到布袋中。
“咦,你是晟岳!”洛瑾惊喜地认出了那个人。
晟岳循声而望看见坐在墙头上的洛瑾,笑了笑,“是你啊,小妹妹,怎么又坐在墙头上啦,可别掉下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又捕鱼去卖吗?”洛瑾问。
“不是,我娘病了,我捕些鱼做给她吃。”晟岳边说边把最后一条鱼扔进布袋里。
“哦,你娘也病了啊,”洛瑾问,“你出来捕鱼,你爹在家陪你娘咯?”
晟岳无言,默然地将布袋背在了肩上,然后才低声,“我爹死了。”
“晟……晟岳哥哥……”
晟岳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的,小妹妹。”语毕,他便准备离开。
“晟岳哥哥,你还会来吗?”洛瑾忽然问,晟岳抬颔望着坐在墙上的小女孩,有些茫然。
“我……我喜欢晟岳哥哥来这里!”童言无忌,孩子总是率真的,洛瑾那么开心地说着。
“好啊,那以后我还来这里。”晟岳看着天真的女孩,笑了。
“嗯,那我就在这里等你来!”
晟岳点点头,“我要回去给娘做鱼吃了,以后再来找你。”说完,背着布袋走了
“晟岳哥哥,”看着晟岳的背影,洛瑾忽然叫住了他,“我叫瑾儿!”
晟岳回首,看着那个坐在墙头上未满十岁的女孩。夕阳撒下余晖笼在他们周身,暮色前的一抹艳丽充满了他们狭小却单纯的空间,晟岳笑着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瑾儿。”
多年后,当洛瑾忆起那个黄昏时总会看到那抹永不褪色的夕阳,而晟岳短暂的一挥手已在她的心中成为永恒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