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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暗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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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连接了上一夜的黑暗,像泼墨一般凝重。已至巳时,槿珞斋里一盏烛灯只点亮了狭小的一方,却照不亮更深的黑暗。
晟岳半靠着椅背,案上放了一个宽而扁的木盒,上面精致地雕着一对比翼鸟——那是昨夜他在雪愔的芦雪斋里看到的,木盒里面的东西他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看到心底发颤。
那里面是他当年南征时回给雪愔的两封信和雪愔写给他但却从没有寄给他的信。他的信不过是只言片语的几句话,而她的信……太长了,他记不住,唯能记住的是最后一封信的最后面写的话:岳,我是不是太啰嗦了,连学做个汤也要告诉你。我知道你那边一定战局紧迫,而且估计已经没有驿站可以把信送到你那儿了,这些信我就不送了,等你回来,我一封一封地给你看!真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琐碎,其实我平常不是这样的,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等你回来,我一封一封地给你看……
只是,我回来的时候,冰冷的言语完全切断了你给我看这些信的机会。
公主知道您想去南征,为了减少先帝对您的猜忌她才提出要嫁给您的……
雪愔,如果从开始我对你没有那样的误解,如果我愿意花一点点的时间去了解你,会不会,我也可以爱上你一些?
晟岳望向窗外,夜色沉沉。
晟岳哥哥,我叫瑾儿!脑海中总会不禁地响起那个声音。
岁月斑驳了往事,结束已是所有的结局,只是他拽着记忆不肯放手,而一直辜负的那个人他又何时曾想起过?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晟岳轻叹一声,而此时一个小厮站在了槿珞斋的门旁,“大人,夜深了,小的备了个暖炉过来了。”
晟岳点了点头让小厮进来,然后忽然问道:“公主回来了吗?”
“大人怎么忘了,公主遣人来说她今天住在宫里,不回来了。”
“哦,公主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晟岳又问。
“没有。”小厮摇了摇头。
那么,出征之前我就等你回来。
然而到次日傍晚雪愔也没有回来,暮色渐浓,晟岳信步走到了雪愔的卧房前,门是关着的。
今晚,你会不会回来?晟岳半靠在墙上,风不大,只是冷冷地吹过。
晟岳哥哥,晟岳哥哥……谁的声音时不时地冒出,却又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直到周身全部暗下,而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响起,“什么,你说驸马没有去军营?”
晟岳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而他前面的女子蓦然停住了脚步,两相对望,默默无言,只是暗夜模糊了彼此相望的脸庞。
“岳……”雪愔缓缓呢喃,声音里带着讶异,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吩咐下人打开了卧室,点了灯,之后仆从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雪愔,我……”晟岳试图说些什么,而雪愔却打断了他:“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彼此都有过错,或许我的错更大,其实当初如果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我不会要嫁给你,即使我想……”
“雪愔,我知道那幅画像你看到了,她是……”
“她是你唯一爱的人,这就够了,”雪愔再次打断晟岳,“我……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试图找过她?”
“找过,”晟岳点了点头,“她是前朝的归安公主,我攻下长安后就立刻去了皇城想找到她,可是……没能找到。”
“你攻下长安后才去找她?”雪愔蹙了蹙眉,声音里略带试探,“之前没有找过吗,比如洛阳之战的时候?”
“洛阳之战?”晟岳苦笑了一声,“当初她离开房州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后来才听说她是被当时的太子带回宫中了,再后来战火纷飞,我又去哪儿找她?”
雪愔看了看晟岳,心底掠过一丝怀疑,“其实我不仅看到了那幅丹青,我还看到了……活板上的东西。”
晟岳猛然看向了雪愔。
“你为什么没有告发张若羲?”
“因为……他的父亲,”顿了顿,晟岳才说了出来,“当年他的父亲是房州刺史,燕末难得的好官,对我更是恩重如山,那一年房州大旱,因为饥荒,房州死了很多人,我和弟兄们盗了在房州的东莱郡王的存粮分给了百姓,可没想到东莱郡王赖到了张刺史的身上,最后参了他一本,害得他家破人亡,是我害死了张刺史,心里一直有愧,所以当我知道有关虎牢关的真相后却不忍告发张若羲,我不能断了张刺史的后啊,否则,郭睿与我情同手足,我怎能忍心看他白白冤死?”
“是……这样?”雪愔径自呢喃。
“雪愔,其实我也看到了你私藏的盒子。”没有注意到雪愔表情的微妙变化,晟岳微笑着说。
“什么?”
“你放在芦雪斋里的那个刻有比翼鸟的盒子。”
雪愔猛然想起前天晚上她打开的那个盒子,蓦地,脸色赧然。
“雪愔,我……”一时间,晟岳仿佛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是我对不起你,我根本不配做你的丈夫。”
“岳,别说了,”雪愔的心里有阵阵惊慌流过,她不想听晟岳再说下去,“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好,我没经得你的同意就请陛下将云骧军归进了北征军……”
“雪愔,我明白你是为了我,你是怕我遭到太多的猜忌,怕我自身难保才试图分我军权,”晟岳打断了雪愔,柔声,“盈霜跟我说过一些事,这些年,苦了你……”
雪愔看向晟岳,眼神里是那般不可思议,而心里仿佛有一种近乎于害怕的情绪在酝酿着翻滚而来,雪愔稳了稳情绪,然后缓声:“岳,不早了,回房休息吧,过两日就出征了,要养足精神。”说完,雪愔转身,不再看晟岳。
“雪愔。”晟岳轻唤一声,猛地从后面搂住了雪愔,唇角触过她的发间,雪愔怔住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声叹息在耳畔柔和地响起,温暖的气息轻触面颊,雪愔在晟岳的怀中微微颤了起来。缓缓地,雪愔被拉着转回了身,呼吸之间尽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尽是让她贪恋着却又不可触及的味道。
双唇被什么缓缓敷住,干燥而温暖,又是什么叩开了她的唇齿,温和地辗转吮吸。雪愔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回吻过去……
唇齿轻轻分开……
“愔儿,等着我,等我回来一定做你的好丈夫。”谁的承诺零落在耳畔,那样轻,却将心震得粉碎。雪愔再也禁不住了,重重绝望排山倒海般涌来,无法承受的窒息让她跌靠在晟岳怀中。晟岳的手温和地拂过雪愔的脸颊,然后猛地将她横抱起来……
吹灭了烛火,放下了床帐,未央的寒夜被缠绵的温存阻挡在外……
翌日清晨,雪愔醒来的时候晟岳已经梳洗穿着好了。
“醒了?”看到雪愔醒来,晟岳微笑着做到床头,握住了雪愔的手,“我今天得回骠骑军营,后天就要出征了,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缓缓地,晟岳吻了吻雪愔的额角,“等我回来,我要好好地做你的丈夫!”
晟岳离开了卧房,看着他的背影,雪愔的心紧到发痛……
岳,真的是我错怪你了吗,真的是我做错了吗?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为什么……又说得这么晚?
待雪愔起身梳妆完后,又命人将早膳放在了望云阁,而此时一个小厮呈上了一封信函。
“禀公主,太史令薛奕薛大人的信。”
“薛奕?”雪愔蹙眉接过了信看了起来。
“这个老头儿,居然说请我去瞭星台。”看完信,雪愔笑了笑,把信收了起来。
“请公主去瞭星台,做什么?”身旁的盈霜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雪愔摇了摇头。
“公主去吗?”
“去,”雪愔沉沉地点了点头,“我正好有事想问他。”
是夜,风已静,天空摆脱了前几个夜晚里凝重的暗然,有星辰散落天际。瞭星台上,一发须雪白的老者正奋笔疾书,枯瘦的身躯在单薄的衣服里,竟毫不知觉冬夜的寒冷,老者的身旁堆了一大堆的木板和稿纸。忽然,老者在稿纸上猛地写下一笔,力道撕破的稿纸的边缘,而这个老者竟毫不在意地将笔一丢,神色亢奋地看着手上的稿纸。
“哈哈……哈哈哈,我算出来了,我算出来啦!”忽然,老者纵声狂笑,拿着稿纸的手已是兴奋地颤抖,“我预计的没错,我今晚可以算出来,我真的算出来啦,我薛奕算是没白活啊,哈哈哈!”
猛地,太史令薛奕扑到了那堆木板和稿纸上,“太好了,太好了……《浑星记》……太好了……哈哈哈!”
薛奕又笑了起来,花白而散乱的发髻随之晃动着,痴狂得不似一个正常之人。突然,薛奕停住了笑声,而笑容还僵在脸上,一动不动,如此诡异。
“哇”,一口血忽然喷了出来,洒落在瞭星台上,薛奕顿时委顿了下去,跌坐在瞭星台上,薛奕费力的抬起手触摸他的那堆稿纸。
“浑……星记……浑……平……平阳……长公主……见平阳长公主……”
薛奕前一刻的亢奋与活力竟在瞬间荡然无存,《浑星记》就像一个诅咒一样,耗尽了所有钻研它的人的生命。薛奕觉得自己的心神已经耗尽了,他阖上了眼睛,却又费力睁开。
不,不能闭上,还没见到平阳长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