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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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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没觉得什么,就是忍不住想着,他一个人在那边呆着太孤单了,放心不下他。你别看他平日里一副不可一世的嚣张样儿,但其实挺怕孤单的。”宁静抬起一双澄清的眸子看坐在床边的人影,苍白的脸色和嘴唇看不出一点活人的生气。“你说我现在去的是不是晚了点啊?”
坐在床边的人不安地握了握拳,然后轻轻地帮她掖好被角。“别说胡话,你还有你哥你还有我,你哪儿也别去。”心底难受的一跳一跳的,江封细心地拂开她脸上的发丝,俊秀的面孔上强忍着心痛,眼眶也被心底泛上来的热度熨烫的发红。
宁静杨眸看着窗外明明暗暗的灯火,像看着成片倒映在海水里的星星。新世纪的上海在华丽的漆黑夜色里光彩异常,飞上天空炸开的盛大烟花带着新年里浓厚的喜庆。大家都在这个无限温暖的时刻里手握着自己心爱的人,默默兴奋的看着巨大屏幕上的新年倒计时,并且仰头期待着钟声敲响、新世纪的到来。
程诺站在满是白雪和白鸽的广场上,高大的身躯上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呢子大衣,英俊而深刻的脸微微陷进白羊毛的围脖里。他回头爽朗地一笑,手指向广场中央的大屏幕。“静!过年的时候咱们就站这儿守岁。我要拉着你的手,从这个新世纪一直奔到下个新世纪。”
“哇,你都二十八了,到下个新世纪还不成人精了!”
“人精怎么了?人精招人疼。你没看现在随便活个一百多岁都能上新闻鼓吹半天?”
“你堂堂江都老大,到老还不得让人当神供起来。我就惨了,又老又丑没人疼咯。”
“谁说的?我疼你啊!”程诺憨正地笑着露出整齐的白色牙齿,整个宽厚的胸膛从背后包围过来。宁静闭上眼,感到整个世界都是暖洋洋的属于程诺的味道。程诺也陶醉的闭了眼,下巴埋在宁静颈窝里。正直的大男人面孔洋溢着孩子气的神情。他温馨的声音就贴着她的耳朵弥漫开来,在冬日的广场蒸起一片温热。“静,等咱们将来都成老人精了,我就拉着你的手上电视台,然后对着镜头
对着全世界的面儿在你皱巴巴的脸上印上一个大大的响吻……”
宁静消瘦的身躯陷在被褥里,整个后背弓起来微弱地蜷着。
——程诺,新年到了。可你怎么没来履行你的承诺?
在当时程诺浩浩荡荡的葬礼上,宁静就一直坐在礼堂的角落里,目光黯淡地看着礼堂中央醒目的黑白遗像。上面程诺微笑憨正英俊意气风发,带着生前一样不可一世的嚣张神采。宁静默默地看着,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泪。
在葬礼上江封硬撑着主持大局,应付来来往往调查和挖新闻的警察跟记者。他忙的头大,不住地用拇指摩擦额角。偶尔一回头正对上程诺遗像的时候,这个外表冷静沉着的男人依然忍不住红了眼眶,仰起头猛眨干涩的眼睛吧泪意在众人注意到之前压回去。
——程诺,你看你死了还祸害人,叫这么多人跟着你受罪。
宁静深重地叹息一声,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往回靠在墙壁上。身边四周满满当当地摆满了花圈,她手毫无生气地垂着,指尖碰到那些讣告跟花圈。
这么多纸做的假花真能抚慰程诺英年早逝的灵魂吗?能让他在那个世界里感到一丝满足吗?真能把这边所有人的思念带给他吗?能让他在那个世界里不感到孤单吗?……如果能,他会着急的吧?他那样的脾气,大概会揪着天使的领子拧着眉毛大吼:让我回去我老婆在家等我!
“呵呵。”想着程诺坏脾气的样子,宁静望着头顶干涩地笑了笑。
周围人回过头来看这个传说中的少女,脸上或多或少地带着种看好戏的鄙夷跟讽刺。江封注意到这边,不耐地低吼:“看什么?手头上的事情都忙完了?……宁静?!”等他再回过头来看宁静的时候,她正歪着头从椅子上倒下来,眼睛闭着,头重重磕在大理石的光滑地面上。江封心里一惊,扑过去把她软绵绵的身子从地上托起来。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她眼睛还微微半睁着,但分不清人到底还是不是醒着。“宁静!你这是怎么了?喂!你别吓我!”
宁静头耷拉在江封手臂上,嘴唇张合着。江封侧耳凑过去才能听见她讲话。“程诺虽然脾气不好,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好人,是,都会上天堂的吧?”
“嗯!他这会儿一定在天堂上安息着呢,你甭担心。”
“那,江封,你说我是好人吗?”
“傻话,你当然也是好人了。”
“那,是跟程诺一模一样的好人么?”
“对,跟程诺一模一样的好人!”
“噢,那我就放心了……”说着宁静喉咙里咽了一下,头一偏,人就这么昏过去了。
江封听的心惊肉跳的,一边抬头叫人帮忙一边大声叫着宁静名字把她扶过来。宁静牙关咬得死死的,看上去很痛苦。鲜血正飞快地在牙龈下堆积,从上下唇的缝隙里漫出来。江封没想到宁静病的这么厉害,一下有些慌了神。手发抖着拿袖子擦宁静嘴角淌出来的血。周围人都不知道这边发生什么事了,一时都发怔地往这边看。江封又急又气,心下火气往上直翻。“都他妈傻了没一个会干事儿的啊?帮忙啊找医生!”
过去江都“二哥”的江封从来都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那张长的秀气好看的脸几乎没起过大的波澜,遇到什么事儿都镇定的叫人佩服。这会儿平地乍起风云,周围人看的惊心动魄的,全部低下头不敢出大气,纷纷忙碌起来。过去江都“二哥”的江封从来都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那张长的秀气好看的脸几乎没起过大的波澜,遇到什么事儿都镇定的叫人佩服。这会儿平地乍起风云,周围人看的惊心动魄的,全部低下头不敢出大气,纷纷忙碌起来。
宁静一直有严重的胃病,程诺过去没少操心。而程诺突如其来的死讯一下子打垮了宁静本来就不佳的身体,让周围人总忍不住担心程诺前脚走她是不是后脚就要跟上。
躺在病床上,宁静整日地看着窗外,过去神采飞扬的一双眸子现在一片黯淡,总要好半天才麻木地眨一下。江封虽然忙的要死,但每天总要过来几趟,中间还要叫手下的过来照看着。
病房的门被人敲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来。江封抬起头,手里正拿着个苹果在削着。他看是季青来了,于是暗暗使了个眼色,然后低下头继续削苹果。
季青拿了份文件走过来,人显得有点拘束的样子。他看了躺在床上的宁静一眼,嘴巴张了又闭,喉咙里那一声静小姐半天也叫不出来。他低头干咳两声,心里头之郁闷。程诺在的时候是整个江都的大哥,所以就逼着大家喊宁静大嫂。本来觉得这么喊好像显得宁静多老似的,叫着别扭,可是叫着叫着就习惯了。而现在突然又要改口就静小姐,嗯,一下子又是不习惯。
另外一头江封也是郁闷,削苹果的手格外用力:笨蛋季青,怎么这点儿吩咐都办不了!
宁静看了看江封,又回头看季青,沙哑着嗓子有些困难地说:“青,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这样的,程哥早前就立了遗嘱,将他所有的私人财产全部留给你,这些是财产账目,请静小姐过目一下。过户手续正在办,还要等一段日子。”
江封一直在旁边小心看着宁静反应,果然她在听到“静小姐”的时候脸色变了一下。江封心虚地低着头,手里断断续续地削苹果。
宁静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肩膀一颤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年纪轻轻就立遗嘱,他脑子有病巴不得自己早死啊?”声音像是责怪又像是心疼。宁静心里绞的难受,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他人都不在了,给我什么有意义么?他是傻的啊?……”
“宁静你别这样,大哥还不是太爱你了么。你也知道,‘江都’在大哥接手以前就是个□□,他虽然努力走了正道,但是前一辈人留下的恩怨逃不掉。大哥也是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江封努力安抚着,刀口被捏的陷进苹果里面。
宁静在臂弯里蹭了蹭眼睛,吸了口气:“季青你忙去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看。”
季青听了这话有些为难,一脸茫然地去看江封。江封不耐地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江封,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特讨厌我?”宁静声音很平,稍微从刚刚的伤心里面缓过来。
“你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大哥爱你,整个江都上下也都敬你,何来的讨厌呢。”江封吧削好的苹果放在碟子里,分成小块小块的。“大哥已经走了,大家也是心疼你,希望你想开点儿。你才二十二,以后的日子还有的是……”
“你甭劝我了,我知道是你让季青改口的。”宁静一口揭穿了让江封心虚的事实,“你想提醒我,程诺一死我就不再是江都的大嫂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宁静,跟江都跟程诺再没有瓜葛了。”宁静哽了一下,手攥成拳。“我知道你为我好,想让我重新开始。可是……我告诉你,宁静没有了程诺也就没有所谓的以后了……”
“又说胡话了什么‘没有以后了’!?”江封一激动,苹果块撒了一地。他听出来宁静话里面的决绝,心里难过的一塌糊涂。“你这么说你对得起谁啊?你知不知道大哥要听了你这话该多难过?!”
“你别骗我,他听不到了。”
“那你就自暴自弃?大哥的仇还没报你忍心让他死不瞑目?”
“我知道,我都知道!”宁静手握得死死的,连着整个肩膀都在颤。“可是你别逼我,真的,程诺一走我就觉得我也跟着死了。没了程诺我觉着我整个人都碎了,什么责任,什么义务,我都挑不起来。程诺就是我的支柱,没了他,你指望现在的我还能做什么?……”
江封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喉咙里直发堵。他涩着一双眼睛看宁静,摇头苦笑:“你真是……傻瓜啊……”然后他仰头靠着椅背,整个人疲惫至极般垂着长长的手臂。“我知道,爱情这东西好起来能让人幸福上天,坏起来也能叫人生不如死。可宁静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撑下去。大哥走了已经够叫人揪心的了,你不能,不能把留下来的人都折腾垮啊……”江封大手蒙上眼睛,修长有力的手指微颤地按住两边的额骨。
关于爱情之类的话题,程诺在时江封是绝对不会在宁静面前谈及的。程诺有多爱宁静,他就有多大毅力来阻挡自己对宁静那份特殊而心悸的感觉。
我爱你!我求你活下去!
这两句话在江封心底像两匹奔腾的烈马,几乎要冲口而出。
可是另一边,程诺的脸拼命在江封脑海里闪现。每次当心底对宁静的爱意快要决堤的时候,他就仿佛看到程诺无比信任的眼神像火一样烧在身上,会想起程诺习惯性用力拍的他肩膀一沉。心口骤然一痛,江封感到自己正现在矛盾的漩涡里被扯得头晕目眩。他忍不住在心里低声哀求:大哥你回来吧!那样我至少可以选择看着你们幸福。
程诺和宁静幸福了,他就觉着自己也能跟着幸福了。
“江封。”宁静在被子里仰头看江封,伸手去扯他盖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江封应了一声,放下手时整个表情迅速从刚刚的揪心无助转换回到平平如常。“盖好被,再着凉麻烦了。”他一看宁静一条胳膊露在外边,心里一紧,迅速的把她塞回去。
宁静看着他一会儿,视线默默地转向窗外。“你帮我收拾一下,我想搬去我哥那儿住。程诺不在,那么大房子我一个人住受不了。”
“好。”江封点点头应下来。他就怕宁静日日睹物思人到时迟早有天会想不开。他当时在心中松了口气,感受着宁静愿意活下去的,小小的幸福。
但是宁静回家的第二周她哥哥宁哲却亲自打了电话过来。“江封,我觉得静静她不对劲,你最好过来看一下。她和程诺的事我没你们知道的多,我怕我会一不小心刺激到她。”
挂了宁哲电话江封觉得心里就像被雷打过一样狂跳不止。宁哲是个冷静干练却略带着高傲的人,如果不是真遇到不好解决的事他不会轻易向别人开口。江封心里不断地发紧,驱车到宁哲别墅的一路上都不得安宁。他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猜测过一会儿见到的宁静会是怎样令他不敢接受的样子。会是大哭大闹?还是一语不发却脸色苍白?又或者,会是更糟糕的状况?……江封手握方向盘,心里的不安促使手心和额头都发出一层细密的汗。
宽敞亮堂的精美大厨房里弥漫着醇厚的香气,烤箱里烤着点心,蒸锅里蒸着鱼。宁家的几个厨师弓着腰被赶在厨房门口排着无所事事。宁静则系着漂亮的蓝格子围裙站在汤锅面前,手里拿着汤勺正小心地尝着味道。汤似乎很烫,她并着手轻轻扇了两下。浓白色的蒸汽腾起来扑到她脸上,却显得她脸色很好,一点儿也不苍白,甚至比上次看到时红润饱满。宁静觉得味道不错,居然提起嘴角笑了笑。
江封站在门口看着,整个人震惊地呆住。
“她……”江封回头看着宁哲,眼睛里带着询问。“她到底,怎么了?”江封直觉的感到一阵不寻常。他知道如果宁静不是表面上看到的很好,那就一定是可怕的糟糕。
宁哲深刻的眉毛微微地皱着,漆黑的眼睛看向厨房里忙碌的宁静。他回头看了江封一眼,然后跨步走进厨房里。
“静静,你看谁来了?”宁哲微微笑着对宁静说,脸上隐藏掉刚刚溢满的阴云。
江封站在门口等着宁静回过头来看见他,心理面忐忑不安的。
“江封,来的真巧,我正做着菜呢。中午别回了在这儿吃吧。”宁静回头看着江封很是开朗地笑。她忙活着把围裙解下来,让厨师进去把饭菜和点心处理完。一回头看江封正愣愣地看着她,于是皱着眉头假装生气的表情。“你那什么表情啊?对我做的菜没信心?”她呵呵地笑着,面孔抬起来望着天花板露出神往的表情。“我知道我厨艺不好,可程诺那笨蛋却总还说好吃。过去挺委屈他的,我这儿正练着呢,估计到他回来我也该长进不少。呵呵。”她笑的很自然,一点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问题。
宁哲在宁静后面给了江封一个叹息的眼神:你都看到了?
“宁静,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江封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鸣了一声,几乎就一片空白。
“宁静你清醒点!”江封双手抓着宁静肩膀,俊秀的眉眼之间又心疼又痛。“宁静,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清醒点,大哥!程诺!他已经走了!”
宁静脸上表情冷下来,像是被打搅了美梦的小孩儿一样委屈又不满地看着江封。“不用你特地来提醒我。”她左右推开江封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线。这是快要发火了。
宁静并不是普通意义上受众生追捧的女孩子,她的魅力只有近距离相处过的人才会触目惊心的感受到。换句话说,她愿意给,你才有幸看得到,她不愿意就无缘得见。
宁静沉着脸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飘飘荡荡的雪花,怔了一会。然后她弯腰颓废地坐到地板上,手难过地支着头。配着窗外的雪景,那张带着女子少有的英气的清瘦脸孔很落寞。
就这么沉默了一段时间,宁静终于忍不下去,头一低,脸孔埋进手掌之间。然后她肩膀一颤,像是为了不哭出声而忍得很辛苦。
江封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手扶上她肩膀。“宁静,难过就哭出来吧。”
出人意料的,宁静立即抬头看他。“我不哭!”不仅嘴上这样说,眼睛里也真的没有一滴泪。不过眼眶红的厉害。“程诺又没怎样我哭什么。他只不过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只不过不能站在这里。不就是这样么我有什么好哭的……”她站起来往厨房走,一边喊着:“王师傅,看看汤炖的怎么样了。”
“宁静你别骗自己了,大哥他已经死了!!!”
宁静脚步稍微顿了一下,继续往厨房走。边走边警告江封;“这次原谅你,下次再说那个字我一定打你。打不过也会打!”
看宁静的反应,江封彻底明白过来了。宁静精神仍然清醒并没有发疯。她只是心里太难过了,行为上制造一些虚假的环境麻醉自己。就像是喝酒买醉一样。
江封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纠结过,这颗心担在一块尖刻的石头上,疼,而且悬的发慌。
“江封,你有喜欢的人么?”
下傍晚,江封就真的给宁静拉到酒吧里买酒买醉去了。开始还好,两个人都喝着饮料,默不作声地看着明明暗暗的昏黄空间,很有默契。
后来是江封先要的酒,喝着喝着就蒙了,没发现宁静什么时候也拿了酒,比他喝的还烈的那种。酒精总是容易让人感情失控,那种轻飘飘的虚浮感染宁静觉得痛快。酒入喉的那一瞬间来的感觉又痛又快。
江封半眯着眼睛有点忧伤地看宁静,心里想你干嘛偏要在这个时候挑这个问题来问呢?还是说你已经感觉到了?真是的,我没表现的那么明显吧?……江封用手指转动着酒杯,杯底和大理石的吧台摩擦出沉钝的声音。
“江封我告诉你,等你也有喜欢的人了,你就能理解现在的我了。”宁静喝的有些恍惚了,也不再隐藏跟忍耐,把自己所有的感情跟伤痛统统都倒了出来。
那些东西过去被严严实实地镇压在心底的狭小空间里,现在一下放出来立刻就像遇见水的肥皂一样膨胀出庞大的泡沫。
“我现在特别怕听见别人跟我说那个字。人还在的时候说着当笑话玩我觉得没所谓,因为那时候我根本知道那就不是真的。可现在人走了我就听不得那个字了。其实一点不假,人都怕听实话……”宁静捂着嘴干呕了一下,面露痛苦之色。她酒喝得急又空腹,现在喉咙里就像刀剐一样,胃也一阵阵抽痛。宁静眼睛发酸,心里的痛苦海啸般一波一波袭来。她胃不好,程诺从来不给她喝酒。宁静并不好酒,可给程诺一管立刻就起了反弹效果,存心跟程诺作对似的逮着机会就找酒喝。后来在江都渐渐就树立起了千杯不醉的女侠形象。程诺对此很是气恼,几次威胁着要在众人面前把宁静摁着打屁股。
当时用宁静的话说就是,你是官我是民,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程诺气结,拧着眉头吼:那你也得是个良民啊!三天不管就要举旗起义,不镇压行吗?
宁静跟程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是已对冤家,小到吵架拌嘴,大到掐架动手,两个人处起来都带着股孩子气。尤其是宁静在程诺面前倔强任性的厉害,事事不服软,争强好胜般的和程诺做着对却乐在其中。程诺总气的喊:你丫弹簧啊?
宁静把杯子往吧台上一掼,自暴自弃地抱头痛哭。边哭边说着胡话,手指掐进头发里乱扯一气,脸上泪水模糊。
“以后再没人跟我说那些话了,没人管我了,也没人不准我喝酒、不许我闹事了……”
程诺过去常说宁静表面上蛮女人的,实际上活脱脱一个刺团、一个仙人球、一个针线包、一个刺猬!天底下除了他程诺的怀抱就没第二个能容得下她的怀抱了。
“说我是刺团仙人球,那你怎么还敢抱?不怕扎啊?”
“嘿嘿,我不一样嘛,不怕。”程诺笑着把宁静拦进怀里,宽阔的臂膀包围着宁静。“静儿,你认命吧,我就是老天专门派来降你的。”
宁静靠在吧台上哭的伤心,脑海里兜兜转转的全是程诺的声音跟影像。程诺死后她第一次这么哭,像是将死之人吐出最后一口气。以前她憋着不哭,觉得这么做就能够不承认程诺已死的事实,觉得还有机会再跟现实反抗反抗,说不定哪天就真能反抗出点奇迹来。可是现在她便哭边想,她做人一定很糟糕,所以这个奇迹老天舍不得给她。
胃疼的越来越狠,宁静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她撑着吧台站起来,挪动着往洗手间去。眼前光影交错的全是人,声音却仿佛变得越来越远。她知道自己这是快要昏倒了。两眼一闭,头着地,说不定从此可以不用再醒来。可是她奇怪程诺怎么没在那些走马灯似的光影里出现。他这个时候不是该笑着从光芒里走出来,说静儿,我来接你了吗?
世界一片漆黑,周围听到有人尖叫的声音……
宁哲站在亮着手术灯的走道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他一句话不说,可不用想也知道现在他那张冷峻的脸该拉的有多难看。
江封在他后面的椅子里颓废地坐着,头痛欲裂全身虚脱,一背的冷汗捂在毛呢大衣里到现在都没有收。
季青站在江封身边,白色眼镜下的一双眼注视着宁哲,准备随时替江封抵挡宁哲兴师问罪的发难。
宁哲这个人很冷酷,也很冷静。没见过这样的人发飙,季青心里没底,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付得了,心想实在架不住就替江封挨他几拳总行了吧。他抬头去看手术室的红灯,心里默念着静姐姐您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不用你哥动手封哥自己大概就能把他自己给了解了。
季青算是彻底知道宁静折腾人的本事了,程诺一死世界上就再没镇得住她的人了。她不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简直不会罢手了。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总能让这么多人为你壮烈赴死却总不言悔呢?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江封心脏颤了颤,闭眼屏息等着医生宣判。
宁静到底的一刹那他心里急得要死,可人却给究竟麻醉着几乎站不稳。那时汹涌而来的愧疚感和失落感让他发疯。以前程诺在的时候他很少有醉酒的时候,即使工作烦闷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没有颓废到喝酒买醉的时候。他现在才发觉自己跟宁静差不多,靠程诺拉着带着才人模人样地活着。程诺一死,世界全乱套了。
“病人现在已经度过危险,不过不能再有下次,否则就不容易救回来了。”
江封大手扶上额头,脑子里一根神经嗡嗡地跳疼。
宁哲敞着西服一手叉腰,一手蒙着额头也是一阵松口气后的虚脱感。但是除此之外他脸上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表现出来,也没有季青想象中的发飙。季青在一旁看着,心想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厉害,这样的人要是成了江都的对手只怕不是一般的危险。不过他一并不担心,只要这中间夹着宁静,这个风起云涌的商海再怎么也不至于把双方推到同一个擂台上。
我怎么还活着呢?我怎么连阎王都嫌弃得不肯收了呢?……宁静醒来时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这样的想法。这一刻她觉得无比的空虚,仿佛希望落空后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失重感。
“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一次次地找死?”
宁静听到头上有人在说话,于是转动着干涩的眼睛往旁边看,才看到床头站着哥哥。他背对窗户站着,让她这个妹妹一度引以为豪的帅气脸孔有些神色黯淡,脸色不太好,瘦了,两边的腮骨都快支出来了。
宁静就这么看着宁哲一会,却什么话也不答,算是默认了。
宁哲也不再说什么,低头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不知道在找什么,然后他默不作声地将手机宁静眼前让她看,并且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空气里一片宁静,昏暗中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东西在迅速地发酵升温。
宁静看着看着哽咽了一下,抱过手机放在怀里慢慢地看。
“哲,你跟静过节回来吗?爸妈好久没见你们,挺想的。”
“哲,你没事多照顾静,丫头不让人省心。”
“天冷了。吃饭了没?”
“别光顾着工作,身体要紧。”
“你说静搬来和你住了,那挺好,兄妹俩一起好照应。”
“听说上海那边出了个劫案,你跟静多注意着点。”
“傻孩子,谢什么,爸妈只要你们俩平平安安。”
……
宁静只觉得自己在混沌中不见天日的一颗心在这一刻突然被从湿漉漉的浑水中捞了出来,放在回归现实后的大太阳底下瑟瑟发抖。
“哥不劝你,哥让你自己做决定。”
宁哲俯身看着宁静,大手轻轻抚摸妹妹的头发。
“你想清楚了就跟我说你的想法,但是绝对不可以不声不响的……你别跟你嫂子学……”宁哲摸着宁静额头,左手握拳抵住眉心。一股滚烫的泪意在他心底汹涌,逼着他一遍一遍回忆起幸福和惨痛的过去。“哥受不了第二回那样儿的打击了。啊?听见了吗?……”
“哥。”
“嗯?”
“对不起,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