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落雪雁不归

1、浅浅言

　　墨青还是早早的来到，纵身跳上高大的榆树，坐在枝头，吹她的笛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宇文尺眉出来，对着树上的墨青喊：“喂，你下来还是我上来？”

　　墨青还沉浸在自己的笛声中，没有回答。

　　于是尺眉也跃上枝头，站在她的身后不动声色的听着。

　　微微晨曦里，她一身黑衣，瘦削，瘦削里透着倔强。

　　她吹完，就如同被点了穴般停在那里，目光定定的望向前方。

　　“墨青”尺眉又喊了一声。就像早已料到一样，她轻轻转身，迎上他的目光，“尺眉，今天我们去喝酒吧。”

　　尺眉笑，嘴角微微上扬，是抑掩不住的温柔。“你有意我岂有不陪之理？”

　　山巅，朝阳透着橘色的光，叶间还有露珠，迎着阳光，一晃一晃的闪亮。

　　风很轻，拂过她的发。

　　“尺眉兄，墨青无理，又耽搁你一天的时间。”她坐下，仰起头说。

　　“青妹，岂不闻孔子尚有言曰‘可于言而不于之言者，失人；不可于言而于之言者，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我们之间何谈耽搁二字！”

　　墨青只听的“青妹”二字，别的也就不知道去听了，呆到尺眉说完她还是呆呆的望着尺眉，半晌开口道“快莫酸腐了，坐下喝酒吧。”

　　尺眉便坐下，迎着阳光，微微的笑。

　　墨青取出酒壶，淡淡的开口道“收到战书了？”

　　“是，深黛的，明日卯时，此地。”尺眉轻轻地说，像是事不关己，然而无可奈何。

　　“呵呵呵，你打算怎么办呢？”
　　“……”

　　“尺眉，深黛会杀你吗？”
　　尺眉抿着唇，柔和光芒下露出一半侧脸，神色竟而平静。

　　墨青得不到回答，自嘲般笑了，然而手指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声响。

　　“以德报怨总是个梦幻呢！偏偏先人们拿这不合理的道理来教育我们！”墨青平静而冷漠的道，说完又自嘲而邪气的笑。

　　尺眉只是沉默，墨青也就不再说下去，她饮下一口酒，怔怔的望着远方——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墨青又拿出从不离身的笛子，吹起那段古乐府中的曲子：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尺眉却仰身躺倒在草地上，胳膊垫着脑袋，闭着眼睛跟着拍子唱出来。

　　墨青一直吹完了这首曲子都没有回头，尺眉却从怀中掏出自己的丝绢放到她手中。

　　也就在那一刹那，墨青十九年来都只会悬在眼角的泪却一颗颗狠狠的砸在平整的手帕上，丝绢折出微微的皱纹，随即就浸湿一片。

　　“以德报怨，则何以报德！”尺眉若无其事的说。

　　“深黛是个美丽的女子，姿容胜天仙，聪慧如冰雪。”尺眉顿了顿又说“才比谢女。”

　　“我会让结局完美的，再也不会让恩怨出现在这一段里。”尺眉胸有成竹的说。

　　“可是深黛并不认为你所设想的结局完美，她有她完美的计划。”

　　尺眉似是受了惊般，蓦然抬头“还有她的打算？”

　　墨青回头，嘲弄似的笑了，“当然有，她和你一样！”

　　尺眉于是又沉默，墨青用力，尺眉的丝绢在她手里碎成了片，她扬手，那些碎片残花般随风飞扬，转瞬又坠落一地。

　　“尺眉，深黛于你，如何轻重？”墨青抛出这个问题，又深感不妥，手指在那墨绿的笛管上摩挲。

　　这是她十九年的习惯，从记事起就拿着笛子在山头吹，从遍野幽绿吹到白雪皑皑，从晨曦微弱吹到秋月高升，紧张时笛管仿似她的依托。

　　然而这次却被尺眉拦下，“墨青不待尺眉贵，抛却红尘独自回？”墨青听了，愣在原地。

　　“独自回？”是弦外之音？

　　尺眉收回抓着她手臂的手，“深黛于我犹如花与堤岸，‘飞花逐水流，堤除惋惜又何能’？”

　　“深黛身不由己，飞花并非逐流水，本是要投奔堤岸寻个归宿，无可奈何卷入水流！”

　　“堤不知！”

　　“花自知，墨青知！”
　　然后又是无止境的沉默。
　　“黛如花，青似叶，飞花零落犹逐水，堤知叶落之时水凝寒，无处落。”尺眉在良久的沉默后开口道。
　　墨青满意似的笑笑“尺眉，不醉不归！”然后拿起地上的酒壶，仰头就要喝下去，却被尺眉拦下——“这么好的酒，怎么可以独自享受呢”尺眉笑着夺过酒自顾自的喝起来。
　　墨青的瞳孔慢慢张大，她的心里结了冰似的凉——真的没救了。
　　尺眉递过来剩余的半壶酒，淡淡的道“墨青，自打我认识你开始，你再也没有过如此慌张的表情了！”尺眉得意而又落寞的笑。
　　“喝吧，你调的很好，没有改变酒的原味，只是闻起来更香一点。”尺眉温和的笑，揉揉她的黑发。墨青也淡淡的笑，接过酒来，一口气喝完，然后把酒壶抛向高空。
　　“尺眉，我，可不是独自回！”墨青冲他扮鬼脸，迎着阳光笑着。
　　“墨青，你是误入尘世的蝶，飞不过沧海。”
　　迁徙了一天的太阳，许是累了，发出惨惨淡淡的光，墨青这次是靠在尺眉的肩膀上，听的见他的心跳，放心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