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开始思念

14、铜雀春深

　　日子不疾不徐，叶荷的工作渐入佳境，得到了领导的极大赞赏。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叶荷给母亲打电话，说：“妈，我想你了，我们单位一放假我就回去。”
　　母亲高兴地说：“好，等你回来，我给你煎柿子饼，今年家里的柿子结的特别多。”
　　叶荷的记忆就回到了童年时光。小时候，家里栽有一颗粗大的市树，每逢中秋时节，金黄的柿子挂满枝头，母亲便挑选个大金黄的柿子，挤出汁液，和面粉一起放在锅里煎。煎好的柿饼金黄焦内，芳香四溢，惹得叶荷和弟弟吃了一块又一块，还舍不得挪开脚步。可后来叶荷再也没有吃过柿饼，因为那颗市树被刨掉了，给病逝的父亲做了棺木。多年以来，柿子饼香甜可口的味道，一直留在叶荷的记忆里，却始终不敢企及。
　　母亲是什么时候又在院子里栽上市树的，并且结了果，叶荷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或许母亲年纪大了，父亲去世带给她的伤痛，在慢慢的较少，直至遗忘。
　　如果遗忘可以让人活得更快乐，为什么要拒绝呢！
　　叶荷重拾快乐的心情，对母亲说：“妈，我还给你买了件棉风衣，是大红色的，特好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是想让你妈变老妖精吧！”母亲在电话里爽朗的笑。

　　叶荷究竟没能再次吃上母亲煎的柿饼。因为母亲去世了，就在和叶荷通电话的第二天晚上，突发性脑溢血。
　　是叶恒打来的电话，在凌晨三点钟。叶恒说：“母亲在医院，正在抢救，你赶快回来。”
　　叶荷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母亲正在抢救？怎么会？她不是一向身体都好好的吗？
　　她的手在剧烈的颤抖，好不容易拨通了晓东的电话，却是关机。她这才想起，晓东和尚美一起飞去美国度假，这会应该还在飞机上。
　　她给单位司机小王打电话，听到的依然是冰冷的关机声。
　　她只好给杜乔生打电话，还好，他没有关机。杜乔生说：“喂！荷荷，你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出了什么事了吗？”
　　她的眼泪哗的流了出来，甚至泣不成声，她说：“你快起来，我妈病了，我在我家楼下等你。”
　　打完电话，她就发了疯地往楼下跑。
　　秋天的风已经微凉，她站在秋风里，全身都在颤抖，脑子里一阵阵眩晕，远远地看到杜乔生的车急速地驶来，就像看到了生命的稻草。
　　杜乔生说：“叶荷，你冷静一点。把你母亲住院的地址告诉我，我直接把导航仪调到那儿。”
　　车子风驰电掣的前进。一路上，叶荷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说，只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妈，你一定不要有事，一定要等我回去啊！”
　　他们赶到医院时，黑幕似的天空已露出一道道晨曦，叶荷一边给叶恒打电话，一边往手术区跑，叶恒哭泣着说：“姐，妈已经走了……”
　　叶荷的世界瞬间一片黑暗。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四周是触目惊心的白，刺的她的眼睛是盲的，心也是盲的。
　　杜乔生看到她醒来，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恢复了他一贯的稳重和冷静。
　　杜乔生说：“叶荷，你是家里的长女，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来处理，你明白吗？”
　　叶荷艰难的点了点头。
　　杜乔生搀扶着她去太平间，她跪在母亲的床前，很仔细地为母亲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然后又把母亲头部的层层纱布拆开，小心翼翼贴上创可贴，似乎害怕母亲会疼痛。
　　整个过程没有流一滴眼泪。
　　只是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如一朵即将凋零的樱花，在大风里摇摇欲坠。
　　杜乔生不安地叫了声“荷荷”，她再次晕倒过去。
　　失去亲人的痛是那么刻骨铭心，肝肠寸断。
　　叶荷静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失去了所有意识。只是她的眼睛一直在流眼泪，她长长的眼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扑闪一下，就有一滴泪水苍然落下，滴落在苍白色的唇里。
　　杜乔生轻轻为叶荷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起身离开去找叶恒。
　　还有许多后事需要安排。
　　一切都要按照当地的风俗来。买棺木、寿衣，请唢呐、礼炮，请总管，去殡仪馆，通知亲朋好友。因为是在农村，没有饭店，还要请厨师来家里做饭，然后按照菜单去镇上买菜，找桌子板凳。
　　杜乔生来的时候匆忙，想着会用到钱，随手拿了张银行卡。整个丧事需要的却是现金，杜乔生开车到镇上唯一一家银行，把钱提了出来。
　　把所有后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杜乔生驱车去医院看望叶荷。行至到半路，突然接到叶荷的电话，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有点像梦呓，她说：“我已经到家了，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你直接回去吧，单位里离不开你。”
　　杜乔生的心紧紧抽搐了一下，他该如何面对她的悲伤？
　　如果可以，他愿意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可以自由的哭泣，让他的爱一点点来弥补她所有的缺失。而不是像现在，她只有在睡梦中才会哭泣。
　　他的心是那么疼，一点点渗透的疼。
　　迟疑了好久，他才说：“工作上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等我。”
　　叶荷说：“乔生，你快回去，我不可以再麻烦你。”语气是那么坚决。
　　杜乔生什么也没说，默默把电话挂掉了。然后熄灭了汽车引擎。
　　他一个人在黑暗的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叶荷的快乐，忧伤，悲痛欲绝，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幕幕在他眼睛晃动，晃得他眼睛生疼。
　　然后急速的掉转车头，他是那么急切的想见她。他想对她说，看到她心痛，他的心更疼。

　　看到杜乔生回来，叶荷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把邻居帮忙做好的饭菜端给他。然后把自己以前的卧室收拾了一下，给杜乔生住。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自从上次她打电话说回来，母亲就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被褥。簇新的被褥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叶荷轻轻打开，阳光的味道迎面而来，应该是母亲用棍子轻轻敲打被子，阳光偷偷钻进来的吧！
　　以后，再也没有人为她细心地晒好被子，然后满心欢喜的等她回来。
　　晚上，叶荷和叶恒一起为母亲守灵。叶恒守在棺木的东边，叶荷守在棺木的西边。叶荷问叶恒：“为什么妈会突发脑溢血？”
　　叶恒说：“姐，你不知道妈一直有高血压吗？”
　　叶荷的心像被针扎一样，无以复加的痛。她竟然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患上高血压的。
　　她这个女儿是怎么当的？她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然后凄厉的喊了声：“妈……”就把头重重的抵在了棺木上。
　　叶恒赶紧站了起来，他有点气急地说：“姐，你别这样，是妈不让我告诉你的，这不怪你。”
　　杜乔生根本没有睡着，听到声音，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他轻轻搂住叶荷颤抖的双肩，却什么也没说。
　　叶荷沉默了好久，才抬起头，对杜乔生说：“我没事，你快去睡吧！”声音像是在漂浮在半空中，好像她的灵魂，她的思想，她的声音，都游离在了身体之外。
　　杜乔生说：“我已经睡好了，在这陪你们一会。”然后起身把房间里的被子抱了出来，放在叶荷的身后，让叶荷倚在上面可以舒服一点。又起身给叶荷倒了杯水，强逼着她一点点喝下,叶荷却条件反射般的全吐了出来。
　　第二天依然是繁忙的一天。许多亲朋好友要来吊唁，一个挨着一个。叶荷一身素衣，站在母亲的棺木旁，如一纸木偶，摇摇欲坠。
　　杜乔生远远看着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等到宾客散尽，他为叶荷端了碗小米粥，叶荷摇头拒绝。杜乔生说：“叶荷，不要这样，我很难过。”然后一勺勺喂她喝下，刚喝了几口，她又全吐了。
　　她是在潜意识里用这种方法来惩罚自己吗？
　　杜乔生不敢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叶荷晚上守灵的时候，默默陪伴着她。
　　三天后，叶荷的母亲出殡，和她的父亲埋葬在了一起。
　　当封棺的第一锨土洒下，叶荷绝望地喊了声“妈”，再次晕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