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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谋中谋因爱生错 ...

  •   “不可!不可!”傅恒见她反过来向自己下跪,慌忙上前扶掖,“哪有您给我行礼的道理?这君臣主次岂不都反了?”

      冰儿就势起身,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水,免得影响视线。果然,眼角余光可见站在马车边一直拖延着不离去的谭青培,唇角扯出一丝狞笑,突然伸手拨开面前几个人,发足向傅恒奔来。

      “尹岱额!”冰儿尖锐的声音霎时响起,如同裂帛穿云一般。而一直偷偷、牢牢盯住了谭青培的尹岱额,几乎是刚刚听到这声召唤,已然蹦了起来,他事先早有准备,拉开手边的弓箭,一支羽箭带着“嘶——”的破风声,只朝谭青培后心口_射去。

      谭青培听见身后风响,不及后顾,俯身避让,箭镞从他后脑上飞过,锋利的边缘刮出了一道血痕,才偏转了方向落在地上。谭青培来不及考虑自己被出卖的问题,只见傅恒就在自己面前,他的双眼瞪得充血,不管不顾撒开双袖——每每进园子里都要搜检,只有这回出门,他在客栈做好了完全准备——袖中藏着柳条编的瓶子,扭开盖子,几条通体漆黑,带着金环的毒蛇“咝咝”地游动着,直冲着人多的地方而去,速度几如闪电,但是到了人前,那几条蛇却又彷徨不前,竖着三角形的脑袋,露出口里黑色的毒牙,迁延了一会儿,竟然转身又游走了。

      谭青培目瞪口呆,这时才想起什么,恨恨地瞪向站在傅恒身边的冰儿,果见她冷峻脸色中带着一些松乏,大约经历过极度的紧张,此刻舒了一口气。他胡乱地在身上摸着:身上还有事先预备的小银镖,上面喂着剧毒,若是能蹭破点皮,也是见血封喉的。却不料他出手虽快,不及早有防备的尹岱额——小伙子事先约过几个伴儿,趁谭青培一副心思全在傅恒身上无暇他顾,一张铺天大网一把罩住了他,这些宫里侍奉的小侍卫,武功未必多来得,但是平时伴驾狝猎,这些擒拿的技巧极好,几下一绕,就把谭青培牢牢地捆在网中,他手中的毒镖,在他被缚时“当啷”落地,就在眼前,他却够不着了,随即,毒镖被尹岱额一脚踢开,更是只能汪洋而兴叹。

      这急变让不知情的众人都目瞪口呆,不过变起虽遽,好在傅恒毫发无损,而刺客此时如同被瓮中捉鳖。福康安第一个跳出来拦在父亲面前,继而转脸看着冰儿,恨恨问道:“这个人是怎么跟你混进来的?!”他瞧着冰儿此刻仍松弛不下来的紧张神情,又瞧瞧死死拉着网绳的尹岱额等人,又瞧瞧依然在挣扎不休的谭青培。福康安爱读兵法,好研史书,是个反应迅捷而智慧的人,连起来一想心里便明白了三五分:虽然她消弭了这件事——可这件事也是她挑起来的!

      “康儿不要无理!”傅恒在一惊之后脸色有些发白,此刻很快镇定住了情绪,但是面上的潮红又一次泛了出来,咳嗽了几声硬克制住了。他见福康安紧紧捏着拳头几欲杀人的架势,怕他冲动,上前轻轻把他拍开,征询地望了一眼冰儿,旋即转向锁在网中的谭青培,和声道:“这位老人家,不知傅恒是何处有得罪冒犯的地方?”

      谭青培许久挣脱不开,绝望到顶点后反而冷静下来,被怒火烧得通红的双目直直地盯着傅恒,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狂笑:“‘得罪’?!‘冒犯’?!你这个伪君子在淫我爱妻的时候想到过这两个词么?”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傅恒脸色大变,踏上两步懔然问道:“你这话我不明白!”

      谭青培牙齿咬在肉里一般狠狠说:“是不是你连芜湖城里的叶芷儿也一样不记得了?!”

      “你——”傅恒突然失了血色一般,手指颤抖指着谭青培道,“你是芜湖……谭——”

      “谭青培!”

      傅恒周围的人已经察觉出他的不对劲,见他突然一阵喘上来,仿佛透不过气一般,赶紧上来递茶、顺背。傅恒的脸从煞白变成两颧樱红,额角上都是豆大的汗,可微微喘定,他却一把撇开身边扶掖的人,几步到谭青培身前,抖擞着问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大家见谭青培有斗虎困兽之态,捆在网子里尚思翻腾挣挫,哄着把傅恒往后拉。谭青培学医多年,一看傅恒的脸色就知道八分,身体不能动,嘴皮子却不碍,说得越发刻薄而嘲弄:“如今?她被你所骗,还能够有如今?你看着冠冕堂皇像个君子,谁知道你背地里勾引别家女人时的猥琐下流?我告诉你,她早死了!”

      “她那时不是?……”

      “是。她那时肚子里是怀着你的孩子。”谭青培道,“是个女儿,成了人形,用药打下来时裹在胞衣里,嘴巴还能一张一翕,肚皮还能一起一伏,她瞪圆了眼睛在看这个可恶的人间!可那该死的庸医,胡用虎狼之药,下了那么猛的麝香和红花,她打下了那个孽种,可她的血都要流干了……”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没有一般老人的慈祥平和,满脸狰狞的笑,一句一句如刀剑穿心——既穿自己的心、也在穿傅恒的心。

      他双目死死地盯着傅恒,仇人脸上的樱红逐渐扩大,额角的汗水愈发淋漓,捂着胸口气喘如牛,浑身颤抖得几乎稳不住自己的双腿。好极了!谭青培突然油然而生报复的快意,哪怕这快意也会伤到自己:“你还记得她么?你还记得她么?!你挑逗勾引有夫之妇,始乱而终弃,弄大了她的肚子就夹着尾巴离开了!可叹她临死前还顾念你,不恨你就那样悄然离去,她还知道对不起我这个丈夫,还知道这辈子活得没脸,知道再也无法见人,她盼着下辈子做牛做马给我赎罪……”谭青培边说边笑,脸上却泪痕纵横。

      “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傅恒喃喃道,“是我年少无知,害了她一辈子……”

      福康安见父亲恍惚的神色,心里又急又怒,对谭青培喝道:“你住嘴!”又对旁边人吼着:“捆牢这个刺客!我要亲手杀掉他!”

      “康儿……”傅恒几乎透不过气,摆着手道,“放开……”

      福康安不敢明着违逆父亲的话,烧红的眸子却瞟向立在一边已然怔怔的冰儿,话音似从齿缝中挤出来一般钝:“表姐?!”冰儿太明白他的意思了:人是她带来的,如今她自然要负责善后。她脑中倏忽闪过奕雯的影子,不能再耽搁了!于是目视尹岱额道:“交给你了。”转身几乎是奔跑出二门,还没卸下的车马依旧停在那里,侍卫们骑的马匹尚未卸下鞍桥,她扯过一根缰绳,飞身上马,连话都来不及多交代,拨转过马头。

      只是在临去的瞬间,听见尹岱额腰刀出鞘的声音,听见谭青培最后一声高呼:“你骗我!你会后悔的!”听见人们乱糟糟呼喊着“傅相”“老爷”“阿玛”的声音……她心里恍惚,却无暇后顾,只稍顿了片刻,夹了夹马腹,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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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流逝,一如此刻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过,一如此刻身边的风景呼呼而过,无数血泪片段,无数生死哀愁,在她,都不重要。她无比怀念着那个小丫头,怀念她圆圆的双眼,怀念她粉嫩的脸颊,怀念她调皮捣蛋却也无比可爱的神情。“无论如何,不管做错了多少,”她迎着风,流着泪,暗暗想着,“我成功了!奕雯回来了!我身上掉下的骨肉,我挚爱的小女儿,又将来到我的身边,不必再过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生活。一切圆满了!”

      她几乎是慌乱地爬上客栈的楼梯,喘着粗气一眼就寻见了关锁奕雯的那间,推门进去,小丫头还在,一个人泪水涟涟,楚楚可怜。冰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奕雯身边,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带着哄孩子的口吻说:“乖乖,别怕,娘在这里。娘带你回家,你再也没有事了!……”突然发现奕雯胳膊上还缠着精钢铸成的锁链,临出门的时候匆忙,竟然忘记在谭青培身上寻找钥匙。

      不过这是小事,冰儿仔细看看锁口上的铆钉,若是用钢锯也能锯断,找个锁匠,亦不费力。反正此刻女儿在自己身边怀里,那些会伤害她的人离得好远,可以放心的慢慢帮助她。

      “娘,我会怎么样?”哭声哀戚,近似绝望。

      冰儿听得心酸,抚慰道:“这次,我会好好护着你。官府别想动你一根毫毛。你姥爷若想打你,我也不许——和他闹翻了也不许!你将来想在哪里生活,想找怎样的男人,我都听你的。雯儿,你好好的,在我的身边,娘不会让你有事!”这些承诺太过不实,她却轻易出口,她平素不算宠溺孩子,可真正爱起来,几乎肯掏心掏肺,肯付出一切。其他都不足虑,就怕乾隆会搞出铁面无私的架势要治奕雯的罪,如果只是训斥几句,关上几天,或者那种无关痛痒的不给名分之类也就罢了;若是他想再伤奕雯一点点,哪怕像上次在顺天府那样挨顿痛而不伤的板子,她也会拼死保护孩子,绝不同意。

      可是奕雯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雷轰顶:“娘,我不是说这个。我想知道,中了谭先生的蛇毒,会怎么样?”

      冰儿脑子中一片混沌,怔了半天不知所措,直到听到奕雯连着哭喊了几声“娘”才反应过来,她匆忙而慌乱地捋起奕雯的衣袖,瞧见奕雯没被锁着的另一只胳膊,在手腕上赫然两个紫黑色的牙洞。

      她眼前昏黑,努力支持着自己,问道:“你看清是怎样的蛇了么?谭青培有没有说些什么?”

      奕雯带着哭腔,尽量地把字音咬清楚:“是黑色的小蛇,身上带着环形的金色花纹。咬人是先麻后疼,然后浑身骨头缝里发酸。谭青培说,防着娘欺骗他,他必须这么做。他给这蛇喂了药材,毒性不会很快发作,但慢慢地不治,也会致人死地。他身上有解药,只有他配得出方子,别人都不要想知道……当时教里有人拦着我们不让走,他当时就拿蛇去咬那些人,是没有喂过药材的蛇,那些人痛得倒在地上打滚,一会儿就不能动了……”

      冰儿流不出泪来,听奕雯的描述,她已经知道是什么蛇了,谭青培最喜欢研究这些毒物,自己还在定远山里的时候,就常常帮他整理这些东西,看他记录毒性,钻研解药。这种蛇,毒性发作起来极其剧烈,如火烧刀剜一般疼在筋骨、内脏间,会让人痛不欲生。当时谭青培还没有研究出解药来,但他说过,蛇毒通常都有一个化解的方法,只是成功的几率不高,轻易不用尝试。冰儿凝视着女儿的手腕,若是到了绝望的那一步,什么方法都是值得一试的!

      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心绪,强作镇定安慰着惊怖得发抖的奕雯,站起身理顺了思路想了想:谭青培只想杀傅恒报仇,未必要置奕雯于死地,他想着威胁自己,少不得把解药带在身边才有震慑的作用。她心里有了计较,对奕雯道:“你别怕,娘会尽每一分努力来帮你。我现在要离开去找解药,你乖乖在这里不要出声,不要乱动。”奕雯点了点头。

      冰儿飞驰回鲜花胡同,傅恒府上一片乱糟糟的,随扈她的人马、傅恒家的家人,都没头苍蝇一般到处转悠着。谁眼尖瞧见了她,喊了起来:“是夫人!班领不用派人去找了!”

      冰儿甩镫跳下马匹,把马鞭扔在一边,见侍卫班领迎上来,先抬手虚拦着道:“你不用多说,事情办完,我自然会跟你走。现在谁拦着我,耽误我的时间,我会跟他拼命!”她目光一瞟,看见尹岱额和几个小侍卫还在处置谭青培的尸首,忙发足奔过去道:“你们让开!”

      谭青培已经死了,胸口心脏处一刀毙命,血流漂杵,染得他那条花白的辫子上也俱是赤红。他瞪圆着双目,瞳仁张开,眼神涣散,牙关依然紧咬着,一副不甘心的神态。冰儿恨毒了他的同时,又依然有点浅浅的同情和愧疚,单膝蹲跪在他身前,犹豫了片刻,伸手纳上了他的眼皮。她急速在他身上翻找着,可除了暗器,还是暗器,没有解药的痕迹,直到看到他的掌心,才看到一些残余的碎渣和粉末,少量,呈紫绿色粘在汗水上,大多数已经随风飘飞——他在临死前最后一刻,把解毒救命的蛇药捏成了渣滓,一点希望都没有再留存给自己!

      冰儿痛得泪都落不下来,颤抖着双手尽力把那些药渣拢到掌心中。她轻轻捻动着,放在鼻子边嗅着,希冀着找出配方,可这期待渐渐变作了妄想,除了难以辨认的奇怪蜜炼味道,她什么都没有发现,或许是自己这些年倦怠,学艺不精,或许是这蛇药太奇特,并不是随常方剂。周遭人看着这位来时衣着齐整、雍容万分的尊贵人儿,此刻浑身揉皱了,脸上失色,双眼失神,难以克制地战栗恍惚,都不敢多做声。她府里那个善于说话的侍卫班领,犹豫了再犹豫,终还是挪到她身边,说:“夫人……傅中堂他……”

      “一会儿再说,好么?”她戚戚然开口,单手撑着地面,指甲里都是用力抠着砖缝的泥灰,一截指甲断裂出血也未曾发现。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能再让其他事打扰思绪。许久,人们才见她神经质一般颤巍巍起身,茫然四顾着,突然捡起丢在地上的马鞭,重新踩着马镫骑了上去,再一次飞驰而出。

      她带去的锁匠还在絮絮叨叨和她讲着价钱,冰儿不耐烦地疾步在前面引路:“不要啰嗦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好好把锁解开,不要伤被锁着的人就是!”

      锁匠喜笑颜开,快步跟上这健步如飞的女子:“您是个爽快人!我就爱和爽快人做生意!你放心,我家传的功夫——”

      门开处,里面床上空空如也,恍如刚刚所见、所拥的那个小女孩,不过是曾在梦中出现罢了。可仔细看来,床上被单褶皱着,茶几上杯盘狼藉,地上不显眼的地方扔着一条锁链,箍着手腕的钢圈不见了,锁链上是利斧劈开的痕迹,卷着上好白铁的雪亮刃口。

      “雯儿!雯儿!……奕雯!奕雯!”

      再响亮的声音也没有得到那应该甜脆脆的回应。冰儿发疯般地四下找了一圈,连衣柜桌底床底都没有放过,都没有奕雯的踪迹。她冲到底楼的柜台,急吼吼问:“那个小女孩呢?”掌柜的和伙计都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个伙计指了指门外说:“是不是那个长得挺白净漂亮的小姑娘?刚刚几个人急匆匆把她带走了,说是她的亲戚,没有胁迫的样子。会了账,所以我们也没好多问。”

      “朝哪个方向走的?!走了多久?!”

      伙计被她吓住了,陪着小心说:“门外停着大车,顺着辙走的,估计是去城门那里了,这会子除了进出货物要经崇文门缴纳关税,随常人等进出,哪有人问?走倒是没走多会儿,但是马匹的速度,这会子起码出了城门了。”

      那个不知趣的锁匠凑过来问:“人走了么?我出来这一趟,你总不好叫我空跑吧?!”他突然看见面前这女子转过头来,眼睛通红充血,面目狰狞,方才令人暗自怦然的美貌一丝都不见,而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不由把声气吞了半截,畏畏缩缩道:“好吧……当我没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2章 谋中谋因爱生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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