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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借刀计厉惩云翘 ...

  •   邵知州的夫人长得颇为雍容,不过女人家上了四十岁,各种毛病就多了,尤其她这种偏富态一些的,湿热痰喘的毛病更容易发作。冰儿给她好好诊了脉,又看了看舌苔,含笑道:“也没有大妨碍,只是日常要注意些。我开些药茶,当茶饮。另外饮食上的宜忌也另外写出来给你,叫厨下做饭菜的时候特别注意。好好调养,过了夏天,入秋收了燥气,就会好得多。”

      邵夫人点点头,由衷道:“还是你好!那些郎中也好,药婆也好,只想着弄钱,再没有实心瞧病的!”

      冰儿笑道:“我还当过药婆呢!”

      “那你也和他们不一样!”

      正说着,外头丫鬟进来回事儿,原来今日邵知州也有应酬,不能回来吃晚饭。邵夫人叹口气道:“这个杀千刀的位置!随传随到,日日笙歌,哪里是在做父母官,简直就是在做娼妓!”

      冰儿陪着笑道:“所以我以前听人说:‘前生作恶,今生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说得邵夫人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可不是!倒血霉的!你们家博先生,大约也应酬得厉害吧?”

      冰儿撇撇嘴道:“谁说不是!讨厌死了!近来风闻,还有那些下作的小娼妇去倒贴他的,真真杨花性情,太不要脸了!”

      邵夫人跟着愤慨着:“哪个娼妇这么下作?我给你治她!”

      冰儿说:“我也不知道,英祥回来跟我赌咒发誓,我还是信他的。也就没再问。”

      邵夫人道:“你太老实了!男人家其实比女人家还要水性!赶上女的肯倒贴,上赶着巴结,哪有不动心的?就是不动心,他怀着‘占个便宜也好’的心思,也少有不留意的!他花丛里翩翩而过,还有身上不沾花粉的?依我看,还是要管得严!至少眼睛前头的得刹得住。你别操心了!我来帮你打听,叫我们家那个杀千刀的帮你治那个不要脸的!”

      邵则正是偏迂腐懦弱的性格,这个夫人却是杀伐果决的性子,因而邵则正家里除了面子相关纳了两个小的之外,别无风流韵事。就是这两个小的,生了孩子,也依然在正室面前伏低做小,乖乖听话。邵则正对这个夫人虽然谈不上怕,但也很是敬重,基本上不碍着他的底线,还是能做到言听计从的。冰儿见都不用自己操心,便妥妥地可以借刀杀人,有什么不乐意的!含笑道:“那就麻烦夫人了!”

      隔了几日,英祥听到怡玉院的老鸨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下头知县狠刹暗娼,拿云翘做了筏子,关押到了女监,托英祥想办法救一救。英祥不由呆住了,寻思了半天还是犹豫:若说自己的身份,是邵知州面前的红人,下面的县令肯定是愿意卖面子给自己的;但是要自己开口为一名低微的娼妓求情,又觉得脸上有些下不来;若是不闻不问吧,他又是个仗义的名士风派,觉得自己未免不厚道;可若是关心云翘的事传到自己家里,只怕冰儿和自己又有一场好饥荒要打……

      就这么犹豫到了第二天,终于下定决心,叫了个知州衙门行走的小厮去打听情况,若是未曾干涉到国法的话,还是打算为云翘讲个情。小厮去了半天,回来笑道:“博师爷,云翘姑娘已经放回去了。”

      英祥松了一口气,那小厮又道:“不过吃了点苦头,估计也不是多要紧的。”

      晚上又有人请了吃饭,英祥本想回绝,想到云翘还不知怎么样,自己派人去打听总归不像样,趁吃花酒的机会假作随意地问一问还是可行的。于是遣人送信回家,前去喝酒。开局票的时候,他故意顿了顿笔,自语道:“其实也没有谁想叫的……”

      果然有人应口道:“本来云翘倒好,如今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了!”

      英祥心一沉,问道:“她怎么了?”

      说话那人看来是个“包打听”,眉飞色舞道:“博师爷不知道啊?这阵子县太爷狠抓城里的娼妓,凡是已经落了籍的就不许再接客,否则概以暗娼处置。那云翘早就不铺房间了好几年了,都是做做小大姐什么的。也怪老鸨子看她被博师爷瞧上了,指望着再在她身上赚几笔,结果犯了县太爷的忌讳。前儿个拿到官媒那里,就锁在马桶边睡了一夜,吃了几个巴掌。昨儿个问了两句直接开发了一顿板子。原来说打发回原籍的,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是个遭家里牵连充发为奴的,辗转卖到杭州做窑姐儿,没有原籍可去。也就发还回怡玉院拉倒了。”

      旁边一人神秘道:“这么看,是得罪了谁吧?否则打一顿又没有什么处置,未免儿戏了些!”

      英祥怔了怔,勉强笑道:“就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包打听”笑道:“没大碍的,打得倒不重,三十个小板子,没下死劲,估计养个七八日就好了。只是羞辱重了!听说云翘当时咬着牙一声儿都没叫唤,起来后自己理的裙子,扶着墙自己回的怡玉院,倒是老鸨子哭天抹泪地为她叫屈呢……”

      英祥觉得心下发苦,又不愿意表示出来,勉强与那些人一道喝酒谈天,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酒过三巡,便扶着头说自己不胜酒力,中途退了出去。上了轿子走了一段,他才对轿夫道:“去怡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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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夫哪管那么多,“嘿”地一声起轿,走了几步才恍若听见英祥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虽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到怡玉院时已经不早了,天上挂着一轮新月,英祥犹豫着在门口徘徊许久,清光幽幽让他心头发寒,终于鼓起勇气去敲门。怡玉院不是那些当红的妓寮,里头连着老鸨、龟公,也就几个姑娘和几个服侍的人,半天才听到一个小大姐不耐烦的声音:“来了!”

      门一开,那小大姐倒是认识英祥的,瞪圆了眼睛半天才对里面喊道:“是博师爷!”转头问:“来瞧云翘的?”

      英祥点点头未及答话,老鸨子已经从楼梯上飞奔下来,拿帕子掩着嘴巴,哭哭啼啼道:“博师爷!我们家云翘委屈死了!……”楼上是云翘的小房间,里面传出冷冷的声音:“谁委屈死了!怕邻里听不到?怕今儿个脸丢得不够?”

      老鸨忙把英祥迎上楼,抹着眼泪说:“好在博师爷还是个古道热肠的……”

      英祥心里不由难堪,强笑着说:“我只是后悔,没帮得上忙……”他扭头看看云翘那间窄窄的房间,房门没有关,帘子倒是落着,不知该不该进去看望她。老鸨在后头推推他:“博师爷,进去帮我劝劝吧!这孩子自打十多岁过来,心事就重,我瞧她今儿的样子,心里直打鼓呢!大约也就你能劝好她了!”

      英祥进门,小丫头连忙又拿了几支蜡烛点上,且把油灯也拨亮了。英祥坐在帐子还挂着的木床前,面前是俯卧在褥子间的云翘,一身素白里衣,衬着恶俗的大红花棉被,越发显得脸苍白没有血色,然而诡异的是,她那泛青的脸上,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彷佛挨打受辱的不是自己一般。

      “你来了?”

      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声音,若不是翻身时她轻微地倒抽了一口气,真不以为是个才挨了官法的病人!

      英祥想去按她的肩,手伸了半截仍没有触碰她,收回手只是说:“别动!现在疼得好些?”

      云翘冷冷笑道:“你看妈妈哭天抹泪的多心疼我的样子,我刚到这里时,她打我可比官府里狠心多了!”

      英祥愈发无语,半天道:“我内子会疗病,也有几张治棒伤的验方,据说还是挺管用的……”

      云翘的笑容越加寒冷,一个人看着枕头上的绣花冷笑了半天,才说:“不必了。官媒说,我这顿打是上头知州夫人吩咐下来的,叫我以后招子放亮些,不许随意勾引人家丈夫。”她怀着报复的恶意看着英祥脸上的难堪,接着说道:“可惜我白担了这个名!早知道,还不如尝尝鲜,也算是不悔了。”她的声音越来越钝,却越来越让人听着难受:“没事的。不过是脱光了挨一顿板子而已。我这种人,皮厚得很,既不怕打,也不怕丑。疼两天,该接客还是接客,该做小大姐还是做小大姐。”

      英祥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如坐针毡般捱了半天,终于道:“你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想了想,从腰里解下个装碎银子的荷包轻悄悄放在床边的杌子上。云翘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等他几近出门了,才道:“东西拿走!”

      英祥回头尴尬地说:“我不是要折辱你!实在也没有多少钱,只是让你买点好些的药,不要受太多罪。”

      云翘来了力气一般,翻身起来,扶着床栏站稳,把那个荷包拾起来用力扔到英祥身上,这一动作间,她的脸痛到扭曲,牙关咬着却没有吱一声儿。英祥被那个荷包砸着,身上竟还有些痛楚,看着荷包连同里头的银子“当啷”落地,有几枚银角子滚了出来,在烛光下似撒了一地金屑一般。他觉得心里一绞,弯弯腰想去捡,又觉得不妥,只好保持着进退两难的姿势不说话。

      他不说话,云翘喘息定后,却似乎打开一肚子的话匣子似的,声音既有沙哑的顿挫感,又有心酸的尖锐感:“你不必同情我,这算什么!我小时候也是姑苏好人家的女儿,六七岁任事儿不懂的年纪被牵连官卖,家里父母兄姐都散在东北各地不知所在,我苟且偷生到现在,什么痛没受过?什么辱没吃过?我如今活着,倒不知该感谢上苍还是怨恨上苍。你走吧,对你堂客说,我记得她的恩情,将来总要回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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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祥浑浑噩噩回了家,天色已经不早了,自己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只是听到外头门响,灯一下子就灭掉了。英祥知道里头的人又在生气,他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不知是自己沾惹花丛错处更大,还是妻子好妒泼辣错处更大。

      冰儿明明听见英祥进门的声音,可等了半晌却不闻他进屋。她不由下床轻轻验看门闩,门闩确实是打开的,只消来人轻轻一推就可以进来。她穿着单件的寝衣,立在门口等待,直等到双手冰凉,仍没有动静。这下急了,冰儿一把拉开门,把那个站在露水里怔怔发呆的人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她怒冲冲问。

      英祥看看她的大肚子,心里微微的怨气倏忽不见了,苦笑着说:“我怕打扰你睡觉。”

      冰儿嘴角一搐,想痛骂他一顿,可一来顾忌着已经深更半夜了,二来见他少有的一脸忧色,在露地里冻得微微发抖的样子,又心疼他,抛下一句“进来睡!”转身回到床上。

      英祥依言乖乖到床上,冰儿闻着他身上并没有以往应酬回来时的酒气,倒有点淡淡的药味,见他躺在床上半天呼吸不得匀净的样子,开口问道:“你今晚是去哪儿了?”

      英祥听她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也不愿意瞒她,说:“去了怡玉院。”那头“哼”的一声,翻了身似乎不愿意理睬了,英祥还是说道:“你别误会。我前些时候开局票总找的一个娼妓,被余杭的县太爷找茬儿一顿痛打,据说……”他踌躇了一下,终于说:“你该知道的。”

      冰儿在自己做的事情上素来是敢作敢当的,脆刮刮道:“嗯,那日我和邵知州的夫人说了声,她答应帮我处置,原来是这么处置的。好吧,你要心疼人家,我认账的,随你怎么置办我好了。”

      英祥转身向她,伸手欲要抚摸她的臂膀,被狠狠地甩开。英祥说道:“你误会深了!我真的没和她怎么样!她年纪不小,吃这碗饭很不容易,我横竖要召人,选了她心里还安定些。其实,我不过爱听她吹箫而已,其他,保证一指头没沾过!你要不要我赌咒?”

      “赌什么咒!”冰儿并不是不信他,平了平心头的不满说,“你喜欢听吹箫,回来我不能吹给你听?你就是要碰她——也只管碰好了,非想着我是个悍妒的主儿,瞒着我有什么意思?!反正她罪也受了,你要觉得她委屈,你就跟当年似的,在我身上也打回来就是了!”她伸出一条胳膊放在他手掌旁边,问:“怎么样,要不要为你寻件工具来?”

      英祥握着那条胳膊,叹息道:“你就这点最讨厌——记仇!多早前的事儿了还记着?”他轻轻捏捏那胳膊,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溺爱意味道:“原也该揍两下,让你知道信任和敬重夫君!”反倒是这样,冰儿的气一时烟消云散,钻到他怀里说:“我哪里不敬重你!我只是讨厌你看谁都是有情的,都分不清个彼此!你说,她吹箫好听,还是我吹箫好听?”

      闹了半天,还吃这个醋!英祥哭笑不得道:“她吹应时的曲子,你是心血来潮了才吹。没法子比!”想了想他顿住了,半天才又说:“不过,好像你们俩的有些曲子,颇有类同之处呢!她说她原本也是姑苏人,是不是以前姑苏流传过一样的曲子?”

      冰儿的嬉笑在脸上凝住了,英祥从她的声音都能听出:“她也是姑苏人?怎么会到杭州来做这下贱行当?”

      英祥道:“她说她六七岁时被牵连官卖,父母兄姐都在东北充发。”

      冰儿那里许久都是一片寂静,英祥听得她呼吸急促,心里奇怪,问了好几声“怎么了?”直到他都觉得双眼疲倦得近乎睁不开时,冰儿才道:“我可不可以去怡玉院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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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儿在怡玉院落轿,吩咐随她一起来的可心在外面等候。这里是一座不大的院子,最高也不过二楼而已,里头陈设粗陋,家什一概都是半旧的。门口的小大姐一脸鄙夷地望着这个前来妓寮的“正室”,把门甩得“噼啪”作响,最后道:“云翘姑娘身上不好,你别弄得人家休息不好!”

      冰儿横目看看那个小大姐,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进了云翘的房门,屋子里除却药气,令有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细细分辨,是江南地区特有的阴湿,闷在不大通风的房间里产生的。云翘大约已经知道了有这么个特殊的客人来访,虽未梳妆,头发还是挽了挽,衣服也换了小衫和裙子,侧躺在寝褥间,定定地看着来人不说话。

      冰儿就着屋子里不大明亮的光线打量着她——她确实像慕容家的人,眉眼的锐气和下颌的冷峻尤其神似,她心下恍惚,竟不知道开口该说些什么,最后听云翘先说话:“你还不足意?定要亲自来问罪于我么?”

      冰儿咽着干涩的唾沫,苦笑着说:“我不是来问罪,只是来看看你。”

      云翘“呵呵”一阵笑,翻身扶着床栏站起来:“看我什么?看我如此狼狈地趴在这里?看我在你们良家女子眼睛里的下贱卑微?还是……还是想看看我的伤怎样地让你有报复成功的快意?”她说着,竟然真的开始解裙带。

      冰儿未曾料到她如此大胆,本能地前去阻止,她的手刚一碰到云翘的手,脸上就挨了云翘一巴掌,打得头里“嗡嗡”地响,云翘看她捂颊而发愣的样子,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几把解开裙子抛到冰儿的身上:“你不是要羞辱我么?我反正是至下贱之人,小时候是教匪家的子女,发配为奴后再被卖到妓院,这里的老鸨子把我吊起来打过多少顿,只为了我乖乖地让出了钱的人破身子……现如今到官府挨打,让千万个下作的男人围观,打得越狠,他们就越兴奋;而你呢,大约就会觉得越解气吧?!”她越是说得激愤,越是笑得酣畅,嘴角翘起神经质一般甜润的角度,伸手解桃红裤子上系着的柳黄色纺绸汗巾。

      这样的阵仗,让算是见多识广的冰儿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脸颊上还有些作痛,心里却更加悲酸,终于忍不住试探地呼唤那个曾经在慕容家与自己同哺、只比自己大三四个月的女孩子的名字:“阿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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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借刀计厉惩云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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