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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皇后丧晴天霹雳 ...

  •   “复念朕即位以来,敬天勤民,心殷继述,未敢稍有得罪天地祖宗,而嫡嗣再殇,推求其故,得非本朝自世祖章皇帝以至朕躬,皆来无有以元后正嫡,绍承大统者,岂心有所不愿,亦遭遇使然耳。似此竟成家法,乃朕立意私庆,必欲以嫡子承统,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获之福,此乃朕过耶!”

      除夕夜过,新年伊始,宫中却是一片悲切。乾隆于年后发下上谕,除哀悼皇七子永琮幼殇外,也向天下臣工谈了自己原准备密立嫡子为太子的打算。只是两位嫡子皆不育,是至痛的惨事,乾隆诏书里便有罪己的意思,说本朝自顺治帝以来,从来没有元后嫡子继承大统的例子,怪自己一定要执念于立嫡,结果逆天而行,嫡子夭折。

      这话说出,许多人揣测皇帝想法,是否今后富察皇后所生子嗣也不能入承大统?又有人认为,皇后已过了育龄,再生皇子只怕难度很大。不过不管宫外怎样猜疑,宫里皇后自除夕之后过于悲恸,一病不起,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日,乾隆又到长春宫视疾,见冰儿正端着一碗汤药,自己先尝了一口,转奉到皇后手中,心里一暖,柔声问皇后道:“觉得怎么样了?”

      皇后半躺在大迎枕上,说话声音比往常要微弱许多:“谢谢皇上关心,这两日有了点胃口,晚上也能连着睡两个时辰朝上,应该是有了起色了。”冰儿却道:“谁说的!额娘天天哭,还不发声儿,好人都要憋坏了。今儿早膳,只进了半碗热奶,两勺老米粥,一口菜都没有吃,看额娘都瘦了一大圈了!”

      乾隆一看,皇后还真是脸上又寡了一圈,然而冰儿说话不中听,也让他眉皱了皱,道:“你先到外面去吧。这里有人服侍。”冰儿立刻顶回来:“我不出去,额娘有时手颤,得我给按摩才好。御医这两日开的药方,尽是些吃不坏也吃不好的骗人方子!”

      皇后微微一叹,脸上却露出点笑意,乾隆也拿这一身市井泼悍气息的女儿没有办法,只好说:“这阵没人管你学规矩了是么?要呆在这里可以,把嘴闭上,再跟朕插嘴,朕直接叫人把你叉出去。”

      冰儿撇撇嘴,没有再说话,静静坐在皇后床前的脚踏上。乾隆本好礼法,见冰儿没有经得同意,擅自乱坐,有点不快,不过皇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忘记了这点微末的感受:“皇上原定了今年出巡,各方面该准备的也准备好了,皇上是不是还照钦天监定的日子出发?”

      乾隆道:“你身子若还这样,我怎么放心离开?”

      皇后微笑着说:“我这段总归是一日强过一日,若是到时候身子还好,自然应该侍奉皇上和太后一起出去才是。何况昨天晚上,还梦见碧霞元君在召唤我,我寻思着无论如何也要到泰山上去还个愿。”

      乾隆心里高兴,抚慰道:“可不是,你好好将养身子,到东巡的时候,我也与你登临泰山,到碧霞灵应宫拈香拜祭,为咱们大清——还有你——祈福。路上还有你的生辰,这千秋令节我也计划着好好为你热闹热闹。你一路上好好散散心。‘无不可过去之事’,放宽了,自己也好过,嗯?”

      皇后点点头,乾隆又道:“这次我计划着,让玲儿及色布腾也随驾,玲儿在你身边服侍,我也放心得多。”皇后不由露出笑容:“这阵子,玲儿一天几次进来请安,服侍汤药也很尽心。我问她和额驸过得怎么样,她那笑,我瞧着也舒心。上次我还和她说,做了人妇,孝敬父母虽然也是要的,毕竟夫君和舅姑还是为上。皇上这次东巡,又带上她,小两口虽说都是侍驾,毕竟就不可能在一起了。我还想早些抱个外孙呢!”

      乾隆笑道:“你还怕没有外孙抱?只管将养好了,仔细将来抱外孙抱得手酸。”

      冰儿听他们喁喁讲些私话,心里打翻了醋坛子似的有些酸意。听乾隆和皇后讲了半天东巡的事,终于忍不住又要插嘴:“皇阿玛,东巡带我去么?我也可以服侍额娘的。”

      乾隆愣了愣,说:“你先在宫里把仪注学学好,背背女四书,将来朕出巡的机会还多,会带你的。”冰儿不由眉头皱了起来,嘴也翘了起来:“我不是为了去玩——江湖上跑得多了,没什么好奇的——只是想陪在额娘身边。”

      “你额娘身边有的是人服侍。”乾隆又道,“宫里嫔妃也多有不去随朕东巡的。各路仪仗、行宫和人马都安排好了,临时抽换不那么容易的。下次吧,啊?”皇后怕冰儿又要顶撞,要紧道:“皇上话都说了,你还喋喋不休什么?以后皇上巡视,额娘再陪你去。”然后用比较严重的口吻说:“别让我操心不快活,好么?”

      冰儿被这话一堵,纵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

      乾隆十三年二月初四,乾隆奉皇太后,并携大病初愈的富察皇后离京东巡。

      宫中,留纯贵妃和娴贵妃总理后宫事务。冰儿留于长春宫,总觉得心里难安,只好劝慰自己不必计较挂怀这些事情,以后还有膝下侍奉,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空闲时,冰儿不肯听精奇嬷嬷们讲解仪注规矩,也不愿与宫中其他人往来问候,每日不是撑头发呆,就是蒙头睡觉,再不然上御花园瞎转。一日突然起意,命身边太监带她到位于慈宁宫外的内造办处玉作,打听自己那杆碧玉箫的石材,首领太监和为首的精奇嬷嬷王嬷嬷劝不住,叫来两位掌事儿宫女蓉格儿和苇儿也劝不住,只好任由这位荒唐的公主去了。玉作的玉匠不提防金尊玉贵的公主前来咨询,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看到玉箫红斑点点,也未曾细细研究,只回道:“碧玉生瑕纹,素来是有的,只不过一般黑瑕居多,这样的红瑕少见一些,反倒比纯碧色的贵重,玉器上称之为‘落英’。”

      冰儿不耐烦打断:“这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玉瑕会变?”

      玉匠陪笑道:“瑕纹生成,一般不会再变的,许是公主看走了眼。再又是又是气温不同,有的瑕点也许会变淡。”

      冰儿不信,问了几个人,都是一般回答,心里疑惑,但也无处解惑,只好闷闷不乐回宫。

      却说这日,纯贵妃和娴贵妃正在宫里饮茶,聊些闲话,皇后随驾东巡,宫里纯贵妃与娴贵妃就是品级最尊的妃子,掌管后宫事务。两人关系微妙,若论进潜邸的年份,倒是娴贵妃长些;若论子息上头,倒是纯贵妃又强过了:她已有了三阿哥永璋、六阿哥永瑢和四公主,而娴贵妃至今膝下空虚,因而有时宫中排座次,纯贵妃“于社稷有功”,还排到了娴贵妃的前头。

      宫里大小事务繁杂,这日两人虽说是饮茶闲话,也不间断地有人来请示、回事,两人手挥五弦,打发了一波又一波。娴贵妃笑道:“皇上东巡只怕还得一个月余,后宫里头这个位置真是不好坐。”

      纯贵妃抿嘴儿道:“也就咱们主子娘娘坐得稳重。”

      两个人各怀心思,呵呵一笑,又聊些翡翠和田玉的老话,还没聊入港,娴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惠儿道:“主子,外面养心殿的太监跑得一头的汗,说有急报告诉两位主子。”娴贵妃笑道:“偏生他们多‘急报’!还是万岁爷身边的人,一点当不得事!叫进来吧。”

      那太监踉踉跄跄几步小跑进来,额头上晶亮,气喘如牛,纯妃掩了口想笑话几句,却听那太监口中的话说出来如晴天霹雳一般:“德州传来的急报——皇后……皇后昨夜薨逝。”纯妃帕子掩在口上没动,眼睛却一下睁得好大,回过神来瞥向娴贵妃,娴贵妃亦是一脸惊愕,张口结舌,好半晌才掩着胸口道:“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那太监狠狠地喘了几口气:“皇上着人加急报来的,皇后娘娘昨夜亥刻,在德州水次薨逝。宫里各处都得预备着,万岁爷这两日星夜兼程,要把大行皇后遗体送回京。”

      两个贵妃被这个消息震得木了,一时也来不及多想,吩咐宫内换素服是第一件大事,紧接着还有丧仪无数的事情要办,这才是忙得脚都点不了地的。

      等丧服送到长春宫,冰儿还不敢相信,报丧的太监给她锐利的眼神看得没法,又不好跺脚发急,只好把头在地上又多碰了几遍:“回主子,奴才长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拿这事诓主子!前头已经报过来,皇上两天内就要到京了,宫里一应陈设都要变动,主子们的衣裳首饰也得换,头发也要截短。若不快着些预备,只怕误了事。”

      冰儿听得已经呆了,王嬷嬷和苇儿赶紧接过素服,小太监又磕了个头,说了句什么冰儿也没有听见,好一会儿,觉得谁碰了自己一把,冰儿怔怔的眼神飘过去,方听见王嬷嬷在说话:“小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这会子也只能节哀顺变。快换了衣裳,一会儿屋子里还得置换。”

      冰儿只觉唇间干涩,用舌头舔了舔也依然干涩如旧,话也说不出来,任由着苇儿等几个宫女帮她脱去外头穿的大红缎面天马皮里的袍子,里头的胭红宁绸夹衬衣等,当只着贴身的白色小衫时,虽然屋里地龙熏笼烧得温暖,冰儿还是觉得阵阵冷似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不禁打了个寒战。苇儿关心问道:“主子冷么?”冰儿摇摇头。王嬷嬷赶紧给她披上素白的一身身衣裳,最外头是白布棉袍,缝纫线也均用黑白,脱去轻裘,换上这身,顿觉身上沉重了好多,心肺似乎也被压得沉甸甸的。

      苇儿和宫人们也各自解衣换上素服,苇儿想起在皇后身边时,皇后素日待自己的好,忍不住泪水潸潸而落,竟小声呜咽起来,惹得屋里众人真的假的一齐哭出声来。抬泪眼看冰儿,却是呆呆坐着,不则一声,也没有一滴眼泪,目光似乎已经散了。苇儿心里奇怪,也是百感交集,此时并不好说什么,收拾好自己身上,对冰儿道:“主子,请剪刀。”

      清宫规矩,剪刀等尖锐刃器,寻常宫女太监是不准带着使用的,就是主子要用,也要请示后方可取用。此时将近丧仪,按规矩男子截发辫,女子剪发,苇儿问了两声,见冰儿毫无反应,无奈之下看看王嬷嬷的脸色,王嬷嬷见她目光瞥来,假作没有看见,把眼睛转过去看着别处。苇儿无奈,自行取过剪刀,跪在冰儿身前轻声探问道:“公主,奴才为您剪发?”

      冰儿这才低眼看了看苇儿,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苇儿磕头告罪,起身到冰儿所坐的炕沿边,一条腿跪在炕上,一条腿立在炕下,小心地解开冰儿乌油油的发辫,发丝入手,轻滑如丝缎一般,苇儿心中暗叹,按规矩剪下鬓边一绺,披散在颊边,又把余发扎成辫子,不敢再用金珠,只拿白绒线扎好理顺。见冰儿耳边还有珍珠坠子,胸前挂着金锁玉佩,腕上也是珊瑚数珠,轻声道:“主子,首饰也得去了。”

      冰儿一言不发,摘下饰物,似乎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随手扔在地上,金珠当啷的脆声,只叫人心里发惊。苇儿见她似乎连当年皇上御赐的龙纹玉佩也要往地上抛,惊得过去接住:“公主,这可扔不得!”冰儿居高临下般瞥了瞥苇儿,苇儿泣道:“娘娘在天有灵,也不愿的……”见冰儿唇角抽搐了一下,眉头略皱,却仍没有哭出来。众人不敢多言语,忙收拾好东西,又换帷幔、桌布、帘子等屋内铺陈的物事。

      过得一日,听说皇帝已经到了通州,大行皇后梓宫亦由水路起旱,暂奉通州芦殿,在京王公以下,三品官以上,及诸皇子齐集举哀行礼。随后乾隆亲护着灵驾至京,一路哭声震天,在紫禁城里似乎都能耳闻。其间,礼部已急速草拟了这几日的丧仪,冰儿这位公主及住在长春宫的几位贵人、常在、答应,全部移宫,长春宫一色缟素,封宫以作为皇后停灵之处,揣摩皇帝意思,恐怕日后也不会再开长春宫为后宫后妃居住。

      傍晚,听说灵驾已然进城,且因城门狭小,乾隆不愿动皇后去世时安放梓宫的御舟,竟命令凿开城门,把御舟抬进城中。

      天色渐渐暗下来,本来倒是微霞满天的好天气,此时天边红紫也断不能为满城茫茫的素色再添一份光彩,反倒映得素白屏障凝着紫色幽光,叫人心生寒意。冰儿移宫之后并无去处,与宫中女眷、前来奔丧的公主、福晋、王妃、命妇等,在东华门内缟服跪迎。富察皇后在宫中,宽严并济,上下敬服,此时灵驾未到,已有人小声饮泣。冰儿跪在中间,前面是一干未曾随驾东巡的妃嫔,后面是命妇夫人,身边是几位眼熟但并不认识的王妃福晋和郡主、县主等宗女。随候的宫女太监点起灯笼,也是换了素色纱罩、素色蜡烛,白瘆瘆的光夺去了天空的最后一点光。人群没有发出声音,却有点微微响动,几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过来,立定后轻轻拿两个指尖拍在掌心。大家知道,圣驾即将先行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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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皇后丧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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