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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郊外驿惊闻南巡 ...

  •   这个午后十分尽兴。玩累了的奕霄和奕雯都支持不住,在自家的大车里就睡着了。英祥自己带着两匹马还给驿站。驿丞十分巴结,笑容可掬地说:“都以为博师爷是做文章的,没想到骑马骑得那么好!”

      英祥浅浅一笑:“过奖了!”见自己的长衫已经揉得一团皱,到底不比缺襟的骑服来得方便。驿丞收回两匹马,客气道:“博师爷有空再带孩子们来就是!横竖这里的马匹们在九月前都比较闲呢!”

      英祥多嘴问道:“九月前闲?九月后有什么要事么?以往不是过了秋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驿丞笑道:“师爷不懂了吧?我们这里消息多且快,听说京里已经定下了,明年皇上南巡,最后一站就是到我们杭州驻跸。现在还好,到了下半年,从内务府开始,各拨人马就要开始巡查路线,修缮行宫,只怕各处都免不了要人仰马翻了!你们邵大令更是要忙得焦头烂额呢!”

      英祥已经听得呆了,盯着驿丞一张一合的嘴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驿丞诧异地望着他:“博师爷,你还好吧?”英祥才醒过神儿来一般抱歉一笑:“对不住,皇上南巡这么大的事,我猛地一听真有些吃惊呢!”

      驿丞笑道:“大事自然是大事,不过操心的是当官的们,前程说不定就牵扯在上头;至于老百姓,反正说好了是不许骚扰民间的,何况江浙富庶,也不怕。我们瞧个稀罕热闹,旷古少见的奇遇啊,多好!”

      英祥不由有点心神不宁,回到大车上见两个孩子都呼呼地睡了,吩咐车夫沿着驿道慢慢驱着骡车回家。他坐在车厢一角,看着妻子含笑抚弄孩子的模样,终于张口说道:“刚刚从驿站得到的消息,皇上明年要南巡至杭州。”

      冰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半晌才滞滞地抬起头问:“他要来杭州?!”

      英祥点点头:“驿站消息最灵通,估摸着必有此事。”

      冰儿“哦”了一声,并没有多答话。两个人皆是心事重重,一路静默。

      晚上,安顿了一切,夫妻俩才定神躺在床上,瞪着床顶,想说些什么,都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冰儿打破沉默:“我们只是老百姓,皇上来杭州,我们也没有机缘见到他。”

      “你想不想见他呢?”

      冰儿沉默了半晌才说:“不想……”

      英祥侧过脸去,借着外头的月光,隐隐见她脸上几道光痕,探手一摸,果然是泪水,英祥忍不住把她揽在怀里,有些心疼地说:“你何苦自己骗自己?当年,你是为了我才与自己阿玛作对,这么些年了,怎么会不想他?”

      冰儿任性地扭开脸:“梦里想他,那又怎么样?我们能以何种面目见他?万一他还念旧仇,要杀要关的怎么办?以前我们不过两条命,现在还填进去两个孩子,叫我怎么敢冒险?现在小日子过得挺好,我又不要荣华富贵,还见他做什么呢?……我这一辈子,在他身边的时间本来就少,父女缘浅,只望着我这不孝顺,来世再报应,不要发作到今生罢了!”

      英祥不知怎么劝慰才好,且自己也有些隐隐的担心,最后拍拍她说:“那就干脆不多想了!一般皇上出巡,总许妇孺瞻望,你若是真想念他,隔得远远地看看也是可以的。睡吧。”

      自这日起,冰儿却新添了失眠的毛病,自己也克制不住自己,每每闭上眼睛,总是乾隆的影子晃荡在眼前:对自己温柔的、严厉的、关爱的、无情的……各种各样。想不去思念他,可控制不住,心里满满的都是他,梦里也都回到以前的时光,因而早间英祥总能在她枕巾上摸到一片濡湿。

      英祥见她越发消瘦,不由发急:“你怎么这么看不开?皇上南巡,无论你见不见得到他,结果又能坏到哪里去?他纵使还恨我当年犯下的过失,也不过我一个人就死罢了,难道真会株连到你和孩子们不成?你对皇上有点信心好不好?!”

      冰儿虽近而立之年,在外面常显得冷静而笃稳,而在英祥面前还不脱小女孩气,抹着眼泪气得直打颤:“哪是那么容易就控制自己的?我才不想这些问题,可问题扑面就来了,梦里都是,我有什么法子?!”最后还是英祥软下来哄她:“好了。我不是凶你。这样吧,今儿我和邵大令请假,在家带孩子、陪你。你白天好好睡睡,别想太多。”

      英祥在院子里看奕雯玩耍,儿童不知忧愁为何物,笑嘻嘻满园子奔跑,一边跑一边呼喝着:“驾——驾——”一会儿,她跑过来扑到爹爹的怀里,俏声快语地说:“爹爹,我在骑大马!”英祥抚了抚女儿热得发烫的红脸颊,掏出手帕把她额角亮晶晶的汗水擦掉,才准备起身去给她倒点温水,可心已经过来,把一盏水送过来。英祥一尝,冷热得宜,不由感佩这个女孩子的细心,把水给奕雯喝了,慈爱地对她说:“再去玩吧。”

      奕雯疯跑着走了,英祥转身对可心说:“你过了年就该十五岁了,及笄的年份。前两日有人来跟我求亲,我对那人说:我们是真正把你当女儿看待的,将来出嫁,陪送嫁妆和奕雯是一样的。虽说我们不能等闲就把你许人了,但,也不该就这么耽误了你。你自己对婚姻有没有什么要求,不妨说一说,我好斟酌着帮你看着。”

      可心的脸色突然变了,平素温顺的她生气地扭过身子,涨红了脸半天才硬邦邦吐出一句:“我不嫁!”

      英祥以为女孩子害羞,柔声劝慰道:“女孩子耽搁不起的!没事的,你觉得和我说不方便,和你师母说也一样的。”谁知换了可心更冷硬的一句:“先生不必多说了!我不嫁!先生和师母把我当女儿看待,我心里头知道感激。不过,我看待自己,不敢有僭越,只把自己当小丫鬟罢了。我宁愿服侍先生一家一辈子。”

      ******************************************************************************

      英祥才请了一天假,第二日大早,县衙里的余庆丰一路小跑过来找他了:“博先生,太爷叫我来找你,昨儿你家里有事,太爷忍着没叫你,今儿忍不住了,说博先生无论如何来一下。多谢了!”竟然给英祥做了一揖。

      英祥有些过意不去,忙扶住余庆丰,披上外衫,对里头招呼一声,跟着往外走。余庆丰早就叫好了一乘大车,两人坐上去听着马蹄“嘀嘀”的轻快,英祥问:“太爷这么急找我,想是有要事?”

      余庆丰笑道:“是要事,也是好事。今日刚得到京里传来的消息,皇上明年要南巡,咱们杭州是最后一站,大约夏天的时候到。官面上消息没有下来,说是怕地方上欲要争功,弄得老百姓鸡飞狗跳的,因而切切地嘱咐了各部都不许泄露消息,等过了中秋才派内务府的人过来检修道路和行宫,以免打扰民间。不过,里头早就有条子传了出来,咱们闽浙两省的长官们如临大敌,又不敢张扬,今儿太爷大约就是找你商量办事的章程呢!”

      说话间就到了县衙,邵则正手里展着杭州的地图,正和几个幕僚清客交谈:“……皇上不喜奢靡,但是我们这里筹备不佳的话,这行宫外头入目都是破败砖墙,实在难看相!你们以为怎么处理得宜?”

      英祥进去见了礼,邵则正素来倚他如左右手,急急招手道:“希麟快来!我们这里正在头疼。”英祥刚刚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从容不迫道:“民屋市廛有旧色,原本难免,若是全部翻新重盖,工程太过浩大,藩库银子不够,也未必舍得拨;若是把费用加诸百姓头上,亦是大出入手笔,别闹出事情来。我觉得,还不如打听清楚皇帝过处,把旧日街面的碎石换成新砖;居民店铺门面,重新油漆一遍;沿河两岸,没有房屋的地方、或者房屋破旧的地方,就筑起一面墙掩盖,远远看起来就如真的房屋一样。这样,花费应当是最少的。”

      邵则正点了点头。不过就这花费最少,也不是万把两银子能解决的事情,他让英祥写书函向藩库申请银两,又谈疏浚河道、翻修驿路、聘请纤夫的种种事宜。南巡还没开始传出风声,江浙官场上已经忙得人仰马翻。

      秋风起后,杭州的大小官员们过了一个不算舒坦的中秋节,这时,真正迎来了京城里的“大人”们——内务府的官员大多是包衣出身,并不高贵,品级相应的也都不高。可是往往在皇帝身边当差,口衔天宪而来,哪怕就是七八品的芝麻绿豆职衔,到了杭州城里,也都是颐指气使的,由总督和巡抚亲自接待应酬,详询皇帝南巡的细节。这些内务府官员们,捞得腰囊丰厚,吃喝得满嘴流油,盘桓在杭州西湖的画舫上好几日,才开始正经做事。

      到了做事的时候,自然改由地方官接待。邵则正身为首县,不敢怠慢,天天除了公事,还得想破脑袋供这些“京里来的爷们”吃喝玩乐,日日应酬到深更半夜,实在有点吃不消了!这日对英祥道:“希麟先生,你可怜可怜我,半个多月没睡过囫囵觉了!今天晚上约的是‘柳浪闻莺’上的一场花酒,你帮我应酬应酬那些爷吧!你见识广、懂得多,敷衍得过来!”英祥见他哈欠连天,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一脸倦怠的样子,也实在于心不忍,便答应下来。

      晚间,英祥换了一件绸衫,准时来到“柳浪闻莺”,其实约的是西湖里的一条画舫,客人们荡舟西湖,吃点酒菜,丝竹歌喉不绝于耳,衬着天上的明月、水中的倒影,确实是极舒坦的。

      不过内务府那些家伙大多不是雅人,就有,也多是附庸风雅而已,此刻天上一弯新月,画舫中船娘正在柔声唱着小调,这些内务府官员们却就着麻将桌子,吐了一地的瓜子皮,吆三喝四已经开始划拳喝酒了。英祥以前偶尔跟内务府的人打过交道,素知他们最会看人下菜碟,此刻自己身份不是皇帝身边受宠信的额驸,只不过代替县令过来应酬的清客而已,自然只好自己先陪笑脸,作揖应酬了一番。

      那些人随口一声招呼,头也不抬继续玩乐着。好半晌,管这些船娘的老鸨笑吟吟过来:“各位爷,时辰也不早了,先开了酒菜慢慢吃起来吧。”他们才慵慵地推开麻将,让船上的小丫头收拾了桌子地面,对被冷落在一旁的英祥道:“咦?你是邵县令那里的?”

      英祥忍着不快,笑笑道:“是。平素负责书启的事务,大令今日实在有事脱不开身,叫我来陪诸位爷喝酒。”

      其中一人起哄道:“既然是会喝酒的,不妨先来三盏,聊表地主之谊。”

      服侍船娘的小丫鬟和小大姐忙上来布菜斟酒。那些内务府官员们大约这几日已经玩得娴熟了,一人拉过一个船娘或在怀里,或在身后,到头来只余下英祥一个人冷冷清清,那个先起哄的人抬眼望望四周,才问道:“今日少开了一张局票,这位先生是自己叫个熟识的呢?还是凑合凑合算了?”

      英祥淡淡道:“我没有熟识的姑娘。今日就凑合凑合吧。”他这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现场安静了一下,大家的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还是老鸨过来打圆场:“这位是邵县令那里的书启师爷,是个文章做得极好的!这样,今日少个姑娘,不如我来荐一个——博师爷别嫌她年纪大些,人实在是个有趣致的人!”转头对外头忙碌的小大姐中的谁喊道:“云翘,今日你来服侍博师爷!”

      外头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女子,脸上敷着厚厚的粉,眼角略有些细纹,看样子也该有三十上下了。她却很懂人情世故一般,进来福福身子,柔声细语说:“我年纪大,长得也不好看,叫爷笑话了!”默默坐在英祥身后。

      谁高声笑道:“哟!云翘姑娘又放牌子了?”其他姑娘们便笑成一片,一时莺莺燕燕的,冷清的气氛一下子转了过来。那位云翘,却也不如一般的窑姐儿泼辣有趣,沉静地抿嘴一笑,默默然坐在英祥身后。

      英祥在桌子下头握了握拳头,想着自己此来是帮邵则正应酬,这些内务府的官老爷们,品级未必比邵则正高,可是若是无端挑个刺儿,几双小鞋就够邵则正受的。他鼓足精神,随着此刻的热闹,和这些人一起谈笑风生,喝酒猜拳,渐渐把气氛搞得融洽起来。

      酒至三巡,大家都已半酣,喝多了话就好说,聊了一会儿乾隆以往巡视的豪华排场,一位官员大着舌头道:“跟在咱们万岁爷身边,才知道什么叫银子如流水!不过横竖是皇上家的钱,就好好地往皇上身上使罢了!”

      又一个道:“如今国库充盈,内库也充盈。朝中上下谁还想勒着裤带子过穷日子?从咱们的首席军机大臣傅恒傅春和大人起,到如今的第二把交椅于敏中大人,府上的那个用度——啧啧,真叫‘不是三世为官,不知道穿衣吃饭’!……”

      英祥端着酒杯,听他们攀比似的抢着说那些朝野秘辛:譬如年满十六、分府而居的皇阿哥们,有的奢靡无度,有的吝啬成疾;譬如二把交椅上的于敏中,看上去笑融融的和气极了,实则把纪昀等一干老人儿挤兑得无处诉苦;譬如兆惠荡平了新疆大小和卓叛乱之后,带来了那里的一名绝色美人进献宫中,封为和贵人,颇受异宠……

      说到美女,个个的兴奋点倒一致起来,七嘴八舌谈他们的听闻,什么这个西域美女身带异香,什么宠冠六宫,什么皇后干吃醋没法子……最后一个人总结道:“我们没福得见,不过可以想见,这位和贵人必然是美如天仙,不是等闲庸脂俗粉可比!”说完,转头看自己身后那个船娘捧着琵琶在怔怔地听,笑了一声把她揽在怀里一阵狂亲:“乖乖肉,你这小模样,胜过和贵人一百倍!”那船娘给他突如其来一下子,弄得满脸通红,又不好发作,用软侬的吴语骂了几声,媚眼一抛,顶了那官员一指头。那官员亦是甘之如饴的样子,仰面哈哈大笑。

      胡乱笑闹了一阵,英祥见他们个个丑态百出,觉得自己也不宜过于端方,于是回头对身后的云翘没话找话说:“云翘姑娘,现在在哪里?”

      云翘大约也曾经是自己铺房间有应酬的妓_女,落落大方道:“现在怡玉院,年纪大了,又没有能从良,吃不了青春饭了,做做小大姐糊糊日子罢了。”英祥瞥了她一眼,她神态沉静,眉眼却有一股锐气,那眉毛被刮得细细弯弯的,可从青色的部分能看出她曾经拥有一对压眼的长眉。脸颊不丰润,骨骼有窄窄的棱角,也堪称清秀。云翘倒给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双手局促地盘弄了一下手中的乐器,英祥一看,是一杆短箫,不由笑道:“原来你拿手吹箫!我内子也喜欢吹箫。你吹给我们听听。”

      马上有人喝彩道:“还是博师爷有面子!我们求了云翘吹箫求了多少次,都未能如愿呢!”

      云翘朝那人啐了一口,目光在英祥脸上一绕,真的没有拒绝,举起箫试了试音,开始吹奏起来。洞箫声音清越,如泣如诉,配着外头清朗的秋色月华,里头热闹的人们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一曲毕,云翘起身弯弯腰:“献丑了!”下面哗啦啦一片掌声。英祥不由又回头看云翘,她伸手过来为英祥斟酒,脸上带着清冷的笑意,让他如有似曾相识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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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郊外驿惊闻南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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