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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隐内情冰儿受责 ...

  •   等她拉开门,就知道接下来的问题会很难办了。

      皇后站在门口,脸上冷若冰霜,见书房里烟雾腾腾,地上一个铜盆里还冒着些微火焰,怒问:“你在做什么?”

      冰儿答道:“她是中毒而死的,我把毒源烧了,以免祸害他人。”

      “为什么不让御医先看?”

      “因为……”冰儿咬咬嘴唇,“这种毒从来不见于寻常医书,御医大概也是没法子的。”

      “那就要你来消弭么?”皇后声气不善,不似往日般可亲,和敬公主在她身后,颊上还留着泪痕,瞧着这个尚且陌生的妹妹,也不知说什么好,但是见冰儿难堪的样子,毕竟妹妹比侍女更值得疼惜些,用嘴型示意道:“跪下认错!”

      冰儿却是顽固不化的性子,心里不觉得自己有错,负气站在一边,也不解释。皇后转头对御医道:“你先瞧瞧人是怎么回事,确实是中毒,还得从宫外传仵作和稳婆来验明。”

      太医“嗻”了一声,趋步上前,见到冰儿,低头打了个千儿:“公主万安!”冰儿不知道这是叫自己回避的意思,只是指点道:“有血的地方不能碰,是剧毒,虽不致命,也能使皮肤溃烂。”太医也是一惊,顾不上道谢,跪在地上扳过锦鹂的脸,又拉了手探了脉,然后郑重道:“回皇后,人已经没了。”

      皇后倒抽一口凉气,静了静心思,吩咐道:“着人小心抬到长春宫外面,用席子先遮住。去禀报皇上,请仵作和稳婆来验尸。——玲儿,你不要乱碰。你们主仆一场,以后再给银子发落。”然后对冰儿道:“你先跟我过来。”

      冰儿乖乖跟着到了皇后正殿的暖阁,皇后挥手驱走身边服侍的人,只留冰儿一人,问道:“现在就我们俩,有什么你放心说。说不清楚,闹到你皇阿玛那里就难办了。万一要弄到出乖露丑,我也保不了你。那毒,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压根就是你的?”

      冰儿跪在地上,又觉得冤屈,又觉得说不清楚,咬着嘴唇好一阵,才道:“大约是我的东西没有放好,锦鹂无意间碰到了中毒的。”

      “昏聩!”皇后低声怒骂道,“你书房里宫女太监嬷嬷,甚至七阿哥,都曾去过,你要是有毒物,放在人人都够得着的地方,你是何居心?”

      “也不是!我……我也没想到!我身边其他的药材,都没有剧毒,就有,也是好解的!”

      皇后听冰儿说话前后不统一,而且也自己招认了带有毒物,心里阵阵怒火:“你来的是什么地方!是高墙围起的宫禁!宫女太监连金刃都不许带进来,平日里女孩子们使个剪子还要请示主子,你就这么把这些药材毒物带进来?先是谁给你收拾的东西?竟然也不来报我?!”

      冰儿越发觉得说不清,又怕牵连师父,皱着眉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也没想到她会翻我东西,我的东西都是收好的,更不会让小弟弟碰到。我……我一点坏心都没有!”

      皇后平了平胸口的气息,冷冷道:“你到现在,也没有说出句切实的话来。也好,你既然不愿意说,你就等皇上来问吧。”

      话说完没多久,乾隆已经赶到了。

      皇后出去迎驾,乾隆已听太监大致说过事情经过,见皇后气色不佳,心里略一沉吟,道:“你放宽心,朕定叫事情水落石出。”皇后轻声道:“皇上,冰儿有错,未必有心。臣妾想,最好不要发到内务府或宗人府来审,也全冰儿的颜面。”

      乾隆想了想,道:“好。不过,她若是语出狡诈,朕是要传散差(1)的。”皇后明白乾隆意思,冰儿若刁赖或倔强,就要挨打,心里也气她做事没有轻重分寸,点点头同意了。

      “其他先不问你,你在盆里烧掉的是什么?”乾隆出语,直指矛头,冰儿一时也编不圆谎,只好老实道:“是一封信。”

      “是谁要带?带给谁?”

      问到关节处,冰儿气息都紧了,想了一会儿决定混赖过去:“路上碰到的人,听说我去京里,就叫我带信。带给谁,我也记不得名字,原想着到这里慢慢再找就是了。”

      乾隆见她说话时眼睛不敢直视,眼珠子瞥在地上乱转,自然不会信她,冷笑道:“你这种鬼话也要打发朕么?你若什么都不知道,匆匆忙烧掉做什么?”

      “一时害怕,就烧了。”

      乾隆冷笑道:“你是走江湖走老了,脸皮也老了。用这种话来搪塞朕,打量着朕没本事处置你么?”转头对外面:“传敬事房!”

      冰儿不知何意,抬头看看。乾隆更火,等敬事房太监取了装板子的黄布包来,“哗啦”一声散在地上,原就是要威胁,竟大大小小、粗粗细细带了十来根板子。冰儿心里一悸,抗声道:“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乾隆怒极反笑:“这点子刑具,也算不上严刑,不用你画供招认,只要你切切实实说句实话。欺君大罪,你以为这么轻飘飘的板子就过得去么?”指着中间一根尺半长、一指厚的金丝楠木板子,道:“先打三十,作为冥顽不灵的惩戒。要打出她的实话,不在这几下。”眼角瞥见皇后嘴唇微微一动,要说什么却没出声,心里明白,见太监拿了那根楠木的,便骂道:“蠢材!那个!”太监看看乾隆脸色,忙捡起另一根也是尺半长的毛竹板子来,再觑乾隆神色,见他微微颔首,拿起板子掂了掂,分量果然轻好多。

      板子换了轻的,掌刑的下手却是不轻,毛竹板子不伤人,打起来的痛却是一点不减。冰儿先还咬着牙关不出声,挨了十几下就绷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看着皇后瞧自己的眼神有所不忍,便也哼哼唧唧地小声哭起来,希冀着皇后再求个情,帮自己免了皮肉受苦。

      皇后却别转头不再瞧了,直到打完整整三十板,才又回转过来,仍是一声不吭。乾隆问:“可知道这三十板为什么打你?”

      冰儿心里不服气想犟着,磨蹭了一会儿,见乾隆脸色难看,似乎就要开口叫再打,到底怕吃苦头,只好道:“知道……错了。皇阿玛再问什么……绝不敢欺诓了。”乾隆知道她心里还不服气,瞧着皇后的面子,也不计较她了,哼了一声,又问:“还是刚才的问题:谁叫带的?带给谁的?”

      冰儿疼得眼前金花直冒,好一阵还没有缓过来,只觉得脑子里迷迷瞪瞪的,回答道:“是我师父,叫我带一封信在身边。”第二个问题未答,心里一个念头闪过:若是“傅恒”二字答出来,只怕无论是师父还是自己,都是泼天大祸降临。因而硬是收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转而说:“这信并不为了给谁。师父说,我一个女子行走江湖,怕是会有许多不便,万一遇上了歹人,要么用这信杀人,要么用这信自裁,绝不能受辱——这信上熏制着剧毒,沾手就能毙命。”

      “你觉得这话能自圆其说么?”

      “江湖上险恶,我一路上遇到各种人都有,总得有自保的主意。其实不光这封信,我身边本来还有几种迷药,也有能致死的,路上还有使用了的。皇上不信,我说几例,您可以派地方官去查,是不是中毒的疑案。只不过是现在其他的都收在瓶子里,只有这个,没有放好。出了事,怕皇上追究,就赶紧烧掉了。”

      乾隆对这个解释自然将信将疑,又问:“既然是防身用的,刚回到宫中时,你为何还不处置掉这毒物?”

      冰儿见他有点相信的神色,顺水推舟回答:“原是要烧掉的,一时懒惰,再加上这东西是师父炼七种毒虫所得,十分稀罕,也有些舍不得毁了。以为自己收得好的,就没有处置掉。”

      乾隆厉声道:“还不说实话!再打三十!”

      冰儿吓得说话带着哭腔:“不能再打了!我说的是实话!皇阿玛实在不信,你直接杀掉我好了!”那些敬事房的散差,素来看皇帝脸色行刑的,知道乾隆只是吓唬,作势举起板子挥动一下,“呼呼”的破风声听来令人丧胆。冰儿哭叫道:“我说的是实话!”闭紧眼睛等待着下一次的痛楚,板子却没落下来,乾隆摆摆手,太监把板子放回地上。乾隆道:“朕权且信你说的是实话。但宫禁之中,岂容得这些东西?把五公主房中所有东西全部检视一遍,不是宫中应有的,都拿出来给朕看。”

      搜检了半日时光,把冰儿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也只小小一堆。乾隆问:“还有剧毒的东西没有?”

      冰儿已被扶着跪在地上,身上疼痛未消,老实答道:“那些瓶子里的药,有治病救命的良药,也有毒药。其他只是随常的东西,没有什么。”

      乾隆道:“一体烧掉。”

      冰儿有些不舍,请求道:“那些良药,有的能救治人命,留下来哪怕存在宫中放药的地方就是了。”乾隆不理她,冰儿也没有办法,见几个太监搬着东西,竟连她的玉箫也要一起拿走,惊得大声道:“皇阿玛,那玉箫、短剑和几本书,是我义父留给我的遗物,没有问题的!”

      乾隆一听就厌恶,瞥瞥几件东西:“要读书,宫中哪里没有?烧掉!短剑之类,收进库里,不许留在掖庭。那玉箫,又算什么宝贝?一体烧掉!”太监得了他的话,“嗻”了一声。冰儿顾不得身上疼痛,起身飞扑过去,抢过玉箫抱在怀里不放。几个太监不敢和她动手动脚的,瞧着皇帝发愣。

      乾隆怒道:“把东西放下!”

      冰儿视这杆玉箫如性命一般,任凭身边几个嬷嬷过来怎么好言哄劝也不理睬,几个嬷嬷欲待去强抢,力气又没有冰儿大,夺不过来。乾隆怒道:“你敢抗旨不成?宫眷们回避,叫御前侍卫过来几个。”冰儿拼了命一般抱住玉箫,哭得满面泪痕,她知道侍卫一来,她肯定保不住玉箫,然而此情此景,却不能放弃,大声道:“你可以抢我的箫。反正箫在我在,箫没了,我就死!”

      一番话说得众人发愣,宫中规矩森严,从来没有人这么冲着主子说话,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相挟的把戏,冰儿的性子怪癖,却未必做不出来。乾隆愣了愣,看看皇后面色凝重也正瞧着自己,心知她的意思,也觉得犯不着再为一件小东西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乾隆沉吟了一下,放缓声音道:“朕最恼的,就是你说话行事的江湖气,这里是你这样混闹的地方吗?!箫给你留下,但请你跪在长春宫门口好好思过。确实想通了,再起来!”说罢,对皇后道:“让她好好想明白了再起来。”

      皇后蹲身道:“臣妾知道。明日回奏皇上。”乾隆点点头,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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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到外头打了头更,宫门一一落了“千斤”,冰儿已经东倒西歪了,先还觉得屁股疼,而后两膝从骨头里透出疼痛,连着腰腿都酸胀难忍,板子伤的那点疼痛就浑然不觉了。偏生还有皇后身边的嬷嬷在监督,见自己稍微歪斜一些,便好声好气出语劝导:“公主请好生跪着。”冰儿发火都没处发,只好努力调整,尽力苦熬。

      终于听得里头自鸣钟声腔各异地敲了九下,冰儿听见皇后寝宫有了动静,皇后披着氅衣,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来到门口,见冰儿脸色灰黄,不似平日气血旺盛、白里透红的样子,未免有点心疼,嘴里还是冷冷淡淡道:“想好了?”

      冰儿只求赶紧停止这苦刑,要紧说:“想明白了。”

      “说吧。”

      “我不该带有毒的东西到宫里,不该顶撞皇上。我如今知道错了。”

      皇后叹了口气,亲自弯腰扶起女儿,见她起身时一个趔趄,倒抽凉气不胜痛楚的样子,不由怜悯:“你最大的错处,就是还当自己身处江湖市井。说话行事任意妄为,全无规矩可言。皇上素来好礼法,眼睛里不揉沙子,你这种样子,不是找打,又是什么?”

      冰儿心里难以膺服,不过此时嘴里也不敢再犟了,双目盈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回到皇后房里,直接就进了寝室外边的暖阁,略进了点粥菜,安慰了咕咕乱叫的肚皮,皇后柔声道:“没有外人在,解开小衣,让我瞧瞧,伤得怎么样?”冰儿害羞不肯,皇后劝道:“总要上药的不是?”

      宫中治棒伤的药品,涂上身便觉得清凉,痛楚立刻消失了大半。冰儿觉得皇后的手一直温存地抚在自己伤处,倒不似在涂药,回头一看,正好面对皇后两颊晶莹的泪痕,不由怔住了。皇后擦了眼泪道:“小板子的伤倒也不算重,但疼还是很疼的吧?”冰儿鼻尖一酸,忍着泪笑道:“一点都不疼了。”

      “你少诓我。打成什么样,我还不知道?”

      “没事。我常挨打,这不算什么。”

      皇后剜了冰儿一眼,小心帮着系好了汗巾,又道:“膝盖让我瞧瞧。”冰儿在皇后扶掖下小心侧过身子,卷起裤腿,自己也能看到两膝上已经乌青,皇后又是一叹,拿来药酒涂擦活血。冰儿绝少让人这样温柔待过,心里又酸又暖,虽然疼痛是很难受,但为了这一时光的温存,竟也不以挨打为苦了。皇后擦好药,回眸见冰儿直直地盯着自己,笑问道:“怎么了?”冰儿不知何由眼圈一红,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却摇摇头道:“没什么。”

      “回去早点睡吧。明儿还要和你阿玛谢罪。”冰儿脸一苦,皇后问:“你是不愿回去,还是不愿谢罪?”冰儿少有的带了三分撒娇的声气:“我愿意谢罪的。”皇后不由一笑,灯下昏昏,尤显得皇后皮肤洁白细腻,眉目清妍秀美,颊边小小梨涡若隐若现,宛如画中观音菩萨一般,冰儿不由看呆了,心里暗想:“这样美的人,难怪皇阿玛敬重喜爱。”

      隔了两天,皇后到养心殿东耳房侍寝,乾隆见皇后面露疲惫之色,奇怪问道:“怎么了?这阵身子不爽利么?有没有唤御医来请个平安脉?”

      皇后笑道:“只是有点累了。”乾隆道:“七哥儿和五格儿都在你那儿,平时照应着是吃力些。”皇后道:“这也是皇上的特恩了。”乾隆沉吟一会儿道:“要么,让冰儿移宫吧。”

      皇后呆了呆,许久没有答话,乾隆道:“你放心,其他妃嫔敢不好好照顾她么?你说,是纯贵妃好,还是娴贵妃好?”皇后幽幽道:“昨晚,我瞧她虽不说话,还是一派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难过,晚上,就叫她和我做一床睡,早上起来,枕头都是湿漉漉的。”

      “还是因为朕打了她?”

      “别看她嘴硬,是个水晶玻璃心儿。我开解了她许久,她也不做声,当着我的面也不哭,可是心里的结子还是没有解开。”

      乾隆心里也有些软和,揽了揽皇后的肩头道:“朕知道了,以后不轻易罚她就是了。”皇后道:“有错要罚也应该的。”犹豫了一会儿又道:“皇上要有时间,不妨去瞧瞧她?”

      后宫里头,皇帝对儿女的关爱本就不多,加之这个女儿性情古怪,乾隆颇觉不愿,看看皇后的眼神,还是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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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隐内情冰儿受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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