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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理急危指婚幼女 ...

  •   萨郡王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四更起身,辗转犹豫,还是被福晋逼着到宫中求见乾隆。

      等牌子由内奏事处的太监递进养心殿,仍在优柔寡断的萨郡王知道再无退路可言,鼓足了勇气准备面见乾隆告发青衮扎布反叛的消息。

      等待的时间倒不是很长,萨郡王尚未想清如何开口,里面已经有太监来传话:“宣冰图郡王萨楚日勒觐见。”萨郡王起身慌张跟上,脚下一绊,人就是个趔趄。原本见他都是满脸带笑的小太监,今儿正眼都没瞧一下,更没问候一声扶上一把,只管自己昂着头走在前面。

      因是密奏,小太监到了西暖阁门口就不可再进了,躬身退到外边。萨郡王抬手自己打帘子,缂丝帘子是万字花纹,竟让他的眼睛一花,手里也是微微发颤。进到里面,乾隆正在案前写字,抬眼看看萨郡王,也没有言声。萨郡王跪下请了圣安,见乾隆也没有叫起身,不敢造次,跪在金砖地上道:“奴才得知一个消息,虽不真切,只怕也于社稷有些妨碍。”

      乾隆把笔搁在笔山上,捧起一边的茶水喝了两口,才说:“什么消息?”

      萨郡王咽了口口水:“奴才听说,喀尔喀……”他不知如何说下去,顿了顿,并抬头偷偷看了看乾隆的脸色。乾隆嘴角微微一动,似有什么要说却没说出来,转而眉心蹙了起来,正视萨郡王道:“喀尔喀有异动?”

      “是。”萨郡王赶紧伏低身子,乾隆的话音传过来,似乎比先前略温和了些:“消息确切么?”萨郡王要紧答道:“前来关说奴才的人,奴才已经看住了。如果皇上要审,奴才立刻把他交出来。”乾隆沉吟未语,神色凝重。萨郡王唯恐他不信,赶紧说道:“皇上,听说青滚札布贼心不死,鼓动喀尔喀各部造反,西北的驿站已经为他们控制了。”

      乾隆“呼”地站起身来,萨郡王也一时失神抬头看了看:虽然素来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乾隆面色没有太大异常,但双手捏拳,却在微微颤动。过了好一会儿——也许也不过一瞬——乾隆对外面远远伺候的太监大声道:“把军机处几位大臣都叫过来!”

      萨郡王听见叫军机处全班,知道所禀报的事情确实够分量,一则担心,二则也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军机处从傅恒这位领班,到梦麟这位新上的“打帘子军机”,六人一色排到养心殿,见乾隆面色凝重,萨郡王跪在下面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六位军机大臣心里也有些打鼓。乾隆对傅恒道:“西边传来的战报如何?有没有喀尔喀的消息?”傅恒心里一咯噔,就已经知道的一一回奏。乾隆点点头,开门见山道:“萨楚日勒有重要的消息。——你说给大家听。”

      萨郡王忙把巴尔珠尔告诉自己的消息一五一十全数告诉了军机大臣们,几个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如今国家军力财力全部放在西边,军机处中就派出了兆惠到前线打仗,又把刘统勋安排为陕甘总督,为的是保障军需后勤。而厄鲁特到伊犁再到喀尔喀,一线连贯,地势险峻,人心难测,全靠一路几十个驿站维持消息的畅通。军情紧张时,乾隆往往会为加急的军报忙到彻夜难眠——但,至少还可以根据战报进行指挥,若是驿站瘫痪,信息便瘫痪,若是信息瘫痪,身在前线的人就是死路一条;而一旦蒙古诸部断绝驿站消息,联合叛乱,派往西线的区区数万清军根本没有能力抵抗,那样,就是离京最近、最好控制的科尔沁蒙古,也将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傅恒此时也不敢轻易开口,沉吟不语,来保素来不任外差,也说不上话,刘统勋等更没有资历。乾隆问萨郡王道:“这么说,青衮扎布早已暗藏叛心,那你说来,二世哲布尊丹巴会叛朕否?”

      萨郡王觉得这个问题实在烫手,可乾隆此时问来,他又觉得自己有受重用的机会,思忖了一会儿,咬牙道:“奴才平素与青滚札布和尊丹巴均有往来,不过青滚札布其人生有反骨,不可深交,也很难说服;尊丹巴……与额林沁多尔济虽是亲兄弟,并不是最友睦,不过此时碍于舆论,总要为自己哥子出头才像样。若是有人可以说服,倒是能打消他的想念。”

      乾隆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眉头一松,对傅恒道:“朕这儿倒是有个人了(1),不过……”他看看萨郡王,道:“萨郡王忠悌之心,朕十分感动,此事若确切及时,你于社稷有大功。你们先都退下,傅恒留着,朕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其他人知道乾隆最信傅恒,自然磕头告退。唯有萨郡王,还有话想说,磕了个头咬咬牙又道:“奴才还有不情之请。”

      乾隆自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却无法立刻答应,只是温语抚慰道:“你的事,朕知道,过些时日,总好处置。”

      萨郡王此时却顾不得了,磕头又道:“皇上明鉴!皇上先时收回成命,饶英祥不死,奴才和奴才福晋感激涕零,不知怎么报答皇上的大恩大德!只是英祥尚不知道皇上法外开恩,如今流落在外,又是遭出籍处置……”他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乾隆却颇感不怡,只是此时萨郡王他刚刚立功,不好说得太难听,只是道:“总等他们回来再说,好么?”

      萨郡王道:“若皇上谕旨广发天下,告知英祥和公主已蒙大赦,也许……”

      这主意是乾隆无论如何不可能答应的,冷笑道:“此番他们丢人丢得不够么?广发天下?说起来他们身上几条人命、挟持大臣的罪过也都不究了?朕虽乾纲独断,也不能不顾及天下悠悠众口。总不好清流之辈说来,国法已成空谈?萨郡王,朕的话已经说到份儿上了!”

      “皇上,奴才别无所求,只是英祥是唯一的子嗣,希望皇上能够保全!”萨郡王今日来,如同抓着救命的稻草,怎么也要等句实在话,虽然知道已经惹得乾隆不快,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纠缠不休。

      乾隆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放心,只要他们肯回来,监_禁数年就放出来,夺爵削籍也不过门面上的文章,都可以恢复的。但若说要立刻撤销处分,也未免把国法家法弄得太儿戏了。”

      萨郡王磕头哭泣道:“皇上,英祥从小没离开过我们身边。”

      乾隆瞧萨郡王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耐烦,没好气道:“朕知道他是你的独子。难道你不知道固伦和宁公主也是朕和孝贤皇后的骨血么?”此话说完,乾隆突觉心间一阵酸楚,咬咬牙硬忍住了,没有让一丝情绪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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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郡王失魂落魄离开宫禁。乾隆在养心殿与傅恒密议许久,虽然已有了法子,但尚未有定数。“三世章嘉朕是信得过的,只是哲布尊丹巴是否听从,便成大忌。”顿了顿,他又道:“朕也知道喀尔喀自朕用兵以来,怨言颇多,王师劳费,加之征发兵丁,总从他们头上出了大半,虽说以寇养兵,是权宜的法子,其实朕本也是打算仗打完后会好好弥补喀尔喀蒙古。只是阿睦尔撒纳降而复叛,西边战事波诡云谲,总难得收束。”

      傅恒见乾隆少有地收了以往乾坤在握的霸气,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只是事情紧迫至此,自己也没有切实的把握,若是喀尔喀连同整个蒙古形成一线哗变,漠北之战就算是全军覆没了。情势如此危急,自己也难有话好宽慰主上,傅恒只好缄口,陪着轻轻叹息。

      乾隆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是朕大意。当年五格儿跟朕说还是愿意下嫁萨楚日勒之子,又恰恰阿睦尔撒纳辞娶公主,朕就顺水推舟,想着不必与冰儿为难。如今看来是走错了一步,冰儿若嫁阿睦尔撒纳,朕岂不是多条臂膀,多双眼睛?阿逆便未必会叛,就是叛了,朕也必能消弭。如今萨楚日勒除却空衔,毫不顶用,英祥年轻无能,也当不得朕的大事,杀鸡儆猴,最终又怕惧了谁?倒落得今日朕左右为难。”

      傅恒心想,真许嫁五公主给阿睦尔撒纳,未必公主一介女流能拿得住阿睦尔撒纳的魂魄。万一人家挟公主自重,拖着公主在厄鲁特拥兵称霸,朝廷才叫真没办法呢。不过这话说出来必然惹得乾隆不快,雪上加霜的事情还是不宜再做。但也难免心冷:堂堂公主,说起来万千宠爱,其实也不过皇帝手中一枚棋子,当弃卒时便弃卒,说丢车时就丢车。现在公主流落在外,乾隆冷冷淡淡,无一语提及,连“捉拿”的圣谕都没有下,显见的根本没有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

      正想着,乾隆道:“先这样吧。你到军机处去找个写得好的拟文给三世章嘉活佛,叫他们写得恳切些,把朕的难处说与活佛听。西面还有策凌额驸的两个儿子成衮扎布和车布登扎布,一向瞧着也很忠心,既然也是扎萨克的亲王郡王,想来还是颇有权威。你也命军机处拟谕旨过来。”傅恒连忙称是去了。

      乾隆此时才略舒了一口气,身边的太监小心翼翼问道:“皇上,已经交了未正了,传膳么?”乾隆这才觉得肚子饿得有点难受了,但又似没什么胃口,皱眉道:“传吧。”

      匆匆饭毕,食不甘味,此刻并没有军国急事,然而撤驿之变,虽然奏报一时到不了,军机处的旨意也一时拟不来,总归让他心中难安。小太监也不敢像平时那样,说两句轻松的话逗皇上一笑,默然站在一边侍立,等候吩咐。乾隆愈发觉得气闷,道:“到景仁宫去。”

      小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飞奔到外面传旨去了。

      景仁宫仍是令妃所居,她生下七公主后有失调养,身子总觉有些沉重,日常懒懒的不愿动弹,听得皇帝驾到,急忙命奶娘保母看好小公主,按规矩到宫门迎驾。

      乾隆到景仁宫,见令妃及本宫中所居的嫔御都在迎候,心里烦乱,泛泛抬手叫罢。令妃不觉有些忐忑,起身时连头都不敢抬,平视着乾隆衣襟,正见胸前天青色袍子上盘金织绣的一条正龙,龙首狰狞,目光仿佛直视自己,不由觉得背上一阵燥热汗出。乾隆道:“上回听太医奏报脉案,说你身子还不是很好,近来用的是什么药?”

      令妃见乾隆眷顾如此细致,心头一阵感动,忙把太医的药方细细奏报了,乾隆点点头道:“伺候得还算细致。你若有所需,也不必太谨小慎微,如今七公主还在你这里,朕知道你也是舍不得她的,也不必急着给公主移宫,你抚养着朕也放心。”

      公主常有交其他嫔妃,甚或太后、太妃等养育的,乾隆此言,恰是给令妃的一颗定心丸。令妃想着之前为冰儿的事情,几番触了乾隆的忌讳,然而此时他还是体贴入微,自己心里更是春意融融,赶紧蹲身谢恩。乾隆温语笑言:“这是什么大事,值当大礼谢恩么?七格格在哪里?朕瞧瞧。”

      乾隆对儿子严格,对女儿一向温和,尤其宠爱两个嫡女和敬公主与和宁公主,是人所尽知的事情,令妃常见冰儿独当宠溺时候的样子,自己有了女儿也不免艳羡,此刻见乾隆对刚生下没几个月的七公主那么喜爱,心里自然也熨帖得紧,赶紧亲自把乾隆带到景仁宫偏殿的一间屋子。

      乾隆瞧着小公主已经睡着了,黑绒绒一头胎发,白亮亮的脸蛋,长长的眼线,嘟起的粉红色嘴唇,抬着两只胖嘟嘟的小手,裹在粉红织锦的襁褓里,睡得香极了,真正是个粉妆玉琢的可人儿!到底是父女天性,乾隆心里也存了几分温柔,伸手轻轻抚了抚七公主的脸颊,七公主张了张嘴,小手一阵乱舞,偏头又睡着了。乾隆笑道:“小小年纪,已经调皮起来。将来嫁了人,只怕让额驸家鸡飞狗跳了。”

      令妃跟着一笑,道:“皇上真是圣虑深远,才三个月大的娃娃,离嫁人还不知多少个年头。”

      乾隆干干一笑,转头对令妃道:“朕打算即刻为六公主和七公主指婚。”

      令妃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乾隆知道这话突然,自己解释道:“喀尔喀那里,策凌额驸的两个儿子成衮扎布和车布登扎布俱是忠心于朕的,此时恐怕要遭大变,朕也有倚重他们的地方。虽然他们素来忠心,但此时情形危急,人心相隔,朕不加诸特恩,只怕也难保西边万全。朕知道他们兄弟俩各有两三岁的幼子,也都是熙朝公主的后代,身份贵重,人品自然也贵重。等军机处回奏来,朕就将两位公主择情指婚。”

      令妃把“是不是太早了点”这一问咽下肚子,虽然明知乾隆此举没有不妥,指婚的必是将来的亲王郡王,对自己幼小女儿也没有什么不好,然而想到冰儿在婚姻情感上的不顺遂,心里难免为自己女儿惴惴:民间娃娃亲、肚皮亲素来遭禁,自己的公主出生才三个月,终身大事竟已订好,为如此小儿订婚,焉知将来额驸贤愚寿算?且成衮札布的领地已经到了大漠西北头,与准噶尔交界的地方,荒芜的地界多,气候也寒冷,公主嫁过去少不得要吃苦受罪。令妃忍着泪,轻声道:“谢皇上恩典。”

      乾隆岂有不了解令妃想法的,但见她此刻忍泪顺从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温语劝慰道:“放心,既是朕选下的额驸,自然和色布腾巴勒珠尔一例看待。将来读书历练,也会一例栽培,断不让我们的女儿受半分委屈。成衮扎布和他的儿子将来是要袭亲王爵的,他们家又是世代皇亲勋臣,七格格将来必封固伦公主,来般配他们家。”

      乾隆许的好处算是特恩,让令妃心里好过了很多,含泪笑道:“皇上大恩,臣妾焉有不知感激的道理?这一阵宫里宫外事情太多,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只恨没有分忧的能耐。若臣妾生的女儿,能为大清国略尽绵力,也是臣妾做母亲的荣耀。”乾隆轻揽令妃入怀:“知朕者,令妃也!朕将来必不负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0章 理急危指婚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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