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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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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飘着细雨,稀稀疏疏地给世界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纱。她执油纸伞立在青石桥旁,带着浅浅微笑,静静等待远方的归人。约莫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抹青色身影。每接近一步,她嘴角的弧度便加大一些。
两相无言。她拿过他手中冰冷的剑,他则温柔地接过她手中的伞,相携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是沙漠里的莲花,绝丽而孤独。十五岁时,师父将剑丢给他,说:“葬,击败了我你就可以走出这片沙漠。”冰冷的剑让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可是他却没有犹豫。当手中的剑贯穿了师父硬朗的身子,妖艳的鲜血在剑端绽放时,他依旧平静。
对着师父的墓葬磕了三次,他转身离开了这生活了十五年的故乡。火舞狂沙,转而变成了江南的烟雨流水。手中的剑注定他此生只能是过客,而非归人,然而四年前的那次相遇却改写了他的生命痕迹。
四年前,江南坞镇。
夜晚的风染上了丝丝的血腥味,他撑着剑爬起。到底是低估了这次的目标,虽然仍是成功,可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拖着残破的身子朝郊外躲,但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她。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最后只闻到一阵淡雅的清香。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天明,身上的伤也已被处理过。撑着身子走到门边,恰碰上她端着药走进来。不待她开口,他便紧扣住她细弱的脖子,寒着声音问:“我的剑呢?”
她似在不在意眼前的危险,仍是保持着微笑,只轻轻摇了摇头。
“把我的剑拿来!”
下腹传来一阵阵的疼,空气中也开始蔓延出血腥的甜腻。她的面色一紧,丝毫不在乎脖子上的手,忙上前扶着他到床上坐下。看着她忙来忙去地给自己换药,他突然有些茫然,自己,是什么时候松得手?好不容易帮他换好,桌上的药却早已没了热气。
她端着药碗刚踏出一步便被他紧扣住手腕,朝他的方向一带。瓷器破碎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很刺耳,他贴着她问:“我的剑呢?”
这一次,她没有摇头,而是取出了床前的纸笔,在上面认真地写道:“我放在隔壁了,现在的你需要休息,不要想这么多。”
他定定愣了片刻才倏地松手,闭了双眼躺下。
这次的修养,足足耗费了他三日的时光。每一次醒来,都能见到她为自己奔波的身影,而当她靠近时,他突然觉得自己麻木至今的心跳动了起来,丝毫没有规律。
看着手中的飞镖,他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辞而别。他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然而事与愿违,他刚踏出房门就看见她站在对面,仍旧是带着宽容的微笑。走到他身前,将事先备好的纸条拿给他。
我在这儿等你。
他没有回答,握着剑迅速离开。走远之际,他回头看了一眼渐渐变得渺小的院子。原来,她住的地方叫做樱园。本以为,自此不会再有交集,可他终归是高估了自己。从何时开始贪恋她给的温暖,他并不知道。只是当敌人的鲜血喷到自己脸上时,他就这么莫名地想起了她的微笑。
一身血污地回到樱园,却只敢伏在房顶上偷偷看着她。她似乎刚刚洗浴完,湿漉漉的长发就这样披散着,衬着她的肤色更加白皙。柔和的风缓缓拂过,吹散了一地的樱花瓣。就在她推开房门准备进去时,突然被身后之人给紧紧拥住。闻到熟悉的味道,她的唇角弯弯,笑得甜蜜而幸福。拿出袖中的纸条放到他的眼前:
欢迎回家。
屋顶上的人儿见到这副场景,猛地掉转了方向,消失在夜色中。
就这样,每一次的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而每一次的靠近,都只让他的贪恋更甚。转眼四年过去,他依旧是那个从沙漠走出的少年,可似乎又变得再也不是他。
她将他的剑放在床沿,将备好的干净衣物递给他,这才出去端了热水。而另一边,一名绯衣女子立在恢弘却显得沉重的殿宇前,秀丽的眉紧紧皱着,思量了片刻突然转身,却被一道威严十足的声音给唤住。
“站住!”
“爹。”女子转身,对这须发已白的长者低下了头。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葬。”
“不准去。且不说杀手最忌动情,饶他只是个普通人,也不适合你。”
女子气急,双手早已捏成拳,“可我不能任他这样被欺骗!”
“欺骗?哼,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就是倾我们全力,也动不得那人一分。”
“我不服!”
“来人,看着小姐,没我的命令不得踏出这里一步!”长者一挥衣袖,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数人将女子送进了身后的房间,锁住。随后不久,房间内传出器物破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悲凉。
看着满地狼藉,她走到陪伴自己十多年的古琴前。温柔地抚过每一根琴弦,这才让她躁动的心稍微平静了些,可弹奏出的曲子仍是浸满了愤怒。她是谁?她可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晓夜的未来当家人,更是以一曲《浅雪》而名动江湖的第一女杀手。而她的名字,亦是浅雪,但这个美丽而温柔的名字却没能让她的命运更好些。
当那个手握寒剑的少年第一次站到父亲面前,她就一发不可收地爱上了他。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她还是习惯跟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的剑贯穿一个又一个组织给的目标,默默看着他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离开,默默看着他孤独地和夜色融为一体。每一次想要上前,都被他眼中无声的拒绝阻拦。她以为,他的一生都会如此度过直到某一天华丽地消失在月光下,而她,也会这样一直陪着到他生命最后一刻。
可是,她错了。
让她就这样呆在这里而什么都不做?她是浅雪,而不是什么养在深闺中的千金。音调一变,陡然成了江湖中人畏惧又敬崇的《浅雪》。窗户应声而碎,在一片夜色的寂静中,她轻身跃出。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樱园,却见着他将那名女子抱坐在自己膝上,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眸中更是她从未想过的温柔。
——猜,天上的星星是什么?
他轻笑,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是我送上去的孤魂么?”
她摇头,右手轻轻捏了他的鼻尖,转而拿起毛笔在纸上写道:“天上的星星是夜的眼泪,每一颗,都是某个人的思念。”
他只笑不答,眸中的笑意是只给她一人的温柔。突然,背后传来凛冽的杀气。小心将她护在身后,他转身对着院子,按在剑柄上的手随时准备着。
一袭青绿色的浅雪就这样站在两人身前,“葬,你当真不愿离开她?”
他不答,手微微动了动,便可见到月光下泛起一丝光亮的剑身。几寸,可他却仍是拔了。浅雪苍凉一笑,遥手指着藏在他身后的她问:“你可知她是谁?”
“她是筱晓。”
“对,没错。她是筱晓,可她姓司空!”
见他未有一丝变化,浅雪便继续补充:“她是司空明月和西凌绝的女儿司空筱晓,更是赤城子的未婚妻!还记得七年前你的第一个任务么?”因着浅雪的话,他的身子一僵,随后便陷入了回忆之中。
记忆中的那一天,似乎和现在的时节相仿,坞镇也没多少变化。他等了很久,终于在桥头看见了缓缓靠近的那队人马。一行不过三四十人,衣着普通,身形步法虽也隐藏了不少,可不经意间流露的气息仍是让人察觉出他们的不简单。为首的那人更是如此,一身灰白长衫,温润尔雅的气质如同一个书生,可手中的玄剑以及那眉宇间的霸气却又像一个睥睨天下的将军。不是儒生,也不是武夫,而是完美融合了二者的一个王者。被护在中间的,则是一辆遮了重重帘帏的马车。
同十五岁的那次一样,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而那人也没有诧异,只冷静地一扬手,道:“护送夫人先行离开。”身后的人一个个离去,步伐没有一丝混乱,对他这个突然冒出的杀手也没有半分的在意。
冰冷的剑身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他重重后退,那人却依旧稳坐在马上。来往几百招过去,他的弱势一点点明显。就在他以为自己会丧生在这第一次任务中时,那人却突然收了手,流露出几分笑意几分赞赏,“七年后,再来找我,届时我们做个了结。”说罢,一勒缰绳策马奔去,踏在青石板上的达达马蹄在这个微雨的清晨显得格外清凉。
此后,他再没见过那人。
“第一次任务就失败却没有取你的性命,只因那人是独霸江湖又和朝廷分庭抗礼的赤城子。”
浅雪的声音很淡,但仍是将他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而你身边的这位,便是他此生最为珍惜爱护宠爱的未婚妻,司空筱晓。”
哪怕最危险的时刻也不曾再敌人面前倒下的身躯此刻竟有了微颤,她伸手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无言地避开。
“现在,你还想继续呆在她的身边么?她……”说至一半,浅雪突然止住了话。他冰冷的剑锋,此刻,就这么险险地放在她的脖子上。可真正让浅雪寒心的却是他那冰冷刺骨、充斥着无边黑暗的眼神,曾经的黑暗只是不曾拥有的孤寂,可此刻却是希望破碎而带来的绝望。浅雪不自觉地后退,看着他风一般地自眼前消失。
“都是因为你!如…”
“筱晓,可玩够了?”温和如玉的声音从半空传来,仿若玉石击碎了水面。沉寂的夜幕背后,那人迈出优雅的步子缓缓走来,温柔的目光凝聚在她身后。然而,她却只是安静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关上门,熄了灯,让一切重归平寂。
温淡如水的视线移向浅雪,却平白让她出了层冷汗,当下选择离开。远处的灯火,渐渐熄了,这个小镇好似瞬间就陷入了黑暗。在点点星光的映照下,赤城子伸出手,看着掌中笼着的浅白,突然生出中无力感。
筱晓,你究竟何时才愿意回到我身边?
独自在外漂泊了两三天,脑海里却都是浅雪的话和她的笑容。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知不觉,他再次回到樱园,可曾经的院子里却没了她的身影。先前的愤怒早已被着急所取代,惶急的身影四窜在园内。最终,却是在他不曾到过的后院里找到了他再也放不下的身影。
烟雨朦胧中,她独自站在一池红莲前。这是她特地为他准备的,本想再过些日子,等这些莲花盛开时再告诉他,可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弯下腰,伸手抚上一朵花苞。淡淡的粉色,还不能看出盛开时的艳丽。
“为什么?”
她慢慢转身,看见了不知何时已站到身后的他。眸中的开心掩饰不住,她立刻扑入了他的怀中,光洁的双臂紧紧揽着他的脖颈。
“为什么……”
她娇软的身子突然僵住,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任他将自己一点点拉开。眸中的失落逐渐蔓延,在眼中形成一片空洞。慌乱无措的步子向后迈去,而就在她倒向池中的前一瞬间再次被他扯入怀中,却不复往日的温柔。
“赤城子的未婚妻么?呵呵,那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呢?为什么呢?”舔舐了太多鲜血的薄唇映到她白皙的颈项,由亲吻变为吮吸,仿佛是要用这个来证明什么。
她眸中的神采渐渐回复,反应过来却是选择用尽所有力气拥抱着他,依靠着他。然而就是此时,一股外力突然袭来,将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筱晓,你该回家了。”不容拒绝地将她横抱而起,身形迅速地消失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