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伞》伊吕

19、威胁

　　“跟我走吧。我救你出去。”
　　支离夕凝望着船窗外游曳而过的鱼群，想起了这句话——这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一句话，它像一道光，射进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冰冷世界，从此后，宿命便变得不再一样。I
　　没错，在她最绝望最痛苦最一心求死的时候，那个少年出现了。
　　他说，他要救她。
　　水晶窗倒映出她的模样，塌鼻歪嘴，肤色蜡黄，哪还有半点昔日螓首蛾眉的模样，支离夕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其实，也不是不心痛的，但是，比起哥哥所做的牺牲来说，这区区容颜又算得了什么呢？

　　“跟我走吧！我救你出去。”支离烁这样说着，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支离夕刚待说话，密室的门突然开了，乍然出现的男子，有着极为魁梧的身形，几乎将整个门框都占据住。因此，当那极具侵略性的身影映入两人眼中时，便齐齐一惊。
　　男子的目光从支离夕扫到支离烁，微微眯起眼睛：“这是要去哪儿啊？小烁。”
　　支离烁仰起头，回视着比他高了三个头的男子，毫无畏惧之色道：“我要带族长离开这里。”
　　男子嗤笑，似乎觉得很有趣，“哦？你想带她去哪？”
　　支离烁表情不变，沉声道：“天地宽广，凭我们的本事，哪里去不得？只是不能再留在此处，受你凌虐，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男子突然扬手，半空中顿时出现一个巨型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支离烁脸上，直将他打飞出去，撞上墙壁，再跌落于地，随之一同落下的，还有无数药瓶。
　　一时间，叮铃哐啷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男子踩着一片狼藉的地面，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冷笑道：“继续说。”
　　支离烁呸了一声，吐出口中的淤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边起边道：“支离岳，她是你的亲生女儿，而且今年才12岁！你让一个12岁的女孩子亲自下手残杀比她还要幼小的孩童，你不觉得太残……”一句话没说完，又被巨手重击了一下，再次撞墙、落地、呕血。
　　支离岳扬了扬眉：“继续。”
　　支离烁勉强用手肘撑住身体，抬头道：“如果被族人们知晓你这样对待族长……”这次说的更短，巨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凌空挂了起来。
　　支离岳笑眯眯道：“继续啊，我看你还怎么说。”
　　支离烁被禁锢的完全无法动弹，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喉咙上的手越来越紧，眼看他就要支撑不住时，支离夕抓住父亲的袖子，啪的跪倒在地，哀求道：“父亲，你饶了他吧……”
　　“饶了他？哼。区区一个支系子弟，仗着有点小聪明，被一帮糊涂虫恭维的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我眼皮底下抢人，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宗家放在眼里？我告诉你，小子，支系就是支系，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就是泥鳅，别妄想成龙。”支离岳说完，用力一掷，支离烁被甩出去，三度撞墙落地，这一回，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支离夕刚想冲过去查看，支离岳挡在她前，冷冷道：“你，希望他死，还是活？”
　　支离夕重重一震。
　　“你要他死，就尽管任性不听我的话，我最近太过养尊处优，疏于练习，正好趁这个机会用他来练练那七七四十九种惩妖术。”
　　支离夕的脸变得惨白惨白。
　　“你如果不舍得他死，就乖乖给我把药练出来。究竟要怎么做，你自己选择吧。”
　　支离夕望着奄奄一息的支离烁，眼中慢慢浮起了一层水雾，而那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最后终于承受不了重量而涌出眼眶……

　　一块手帕突然出现在了正前方。
　　支离夕整个人一颤，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站在水晶窗前，而递帕之人，眉眼柔媚，笑得比女子更具风情，不是别人，正是卫无邪。
　　她抿了下唇，没有接手帕，而是用自己的手背擦掉了眼泪。
　　卫无邪笑吟吟道：“公主想到了什么？这么伤心？”
　　支离夕凝望着眼前这张显得无比关心和亲切的脸，忽然开口问了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痛恨什么？”
　　卫无邪扬了下眉毛：“什么？”
　　支离夕逼紧嗓音，一字一字道：“我最恨别人用我哥哥来威胁我。”
　　没错，她最恨的就是有人用支离烁来威胁她，所以，当年的支离岳因此死了，而今，轮到骨鱼。
　　星般灿亮的黑瞳里流露出危险的信号，喻示着其主人绝对是个一旦下定目标就会百折不挠坚持到底的人。紧张的氛围迅速扩散开来，一旁的墨箭神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但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卫无邪却勾起唇角，悠悠然然的笑了：“可我并没有用你哥来威胁你啊。”
　　支离夕一怔。
　　而卫无邪的下一句话更漫不经心的说了出来：“我只不过用你去威胁他而已。”
　　支离夕的表情顿时有点崩。
　　墨箭神君失笑出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继续扮演哑巴。
　　卫无邪亲昵地伸手摸了摸支离夕的头发，“所以，我的公主，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支离夕呆呆道：“你抓我来，不是为了要我炼药？”
　　卫无邪微皱了下眉头：“炼药？哦，你是说那什么长生不老药？哈，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你现在还未能完全成型，有了它，就可以变成真正的骨鱼了不是吗？”
　　“可是……”卫无邪俏皮的眨眨眼睛，“我不想成型啊。”
　　这下不止支离夕，连墨箭神君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不会吧？他他他竟然不想成型？骨鱼可是上天入地第一强大生灵，连神都拿其无可奈何，他他他竟然不要当？？？
　　怎么可能！！！
　　见支离夕眼底尽是戒备，他摸了摸鼻子，“是我太过超凡脱俗注定了不被凡人理解，还是公主终归也小看了我？”
　　支离夕狐疑地看着他。
　　卫无邪朝她伸出手：“来。”
　　支离夕不动。
　　卫无邪招了招手，“公主不是会读心吗？那么，与其在那怀疑来怀疑去，为什么不直接一点，来读读我的心呢？”
　　支离夕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
　　卫无邪看着她，目光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公主，你在我的心里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支离夕有点吃力的睁着眼睛，一点一点解读天眼里传来的信息，“有人俯在上方看着你，他手里拿着……鱼食？他在……喂你？你是鱼？”
　　“还有呢？”
　　“他……他是……九王爷……”
　　卫无邪眼中泛开了些许异色，笑容也跟着消失了，但声音却越发柔软：“然后呢？”
　　“啊！有个人被扔了下来，然后，然后……”支离夕抬起头，表情变得非常复杂，有点吃惊，有点怅然，但更多的，是怜悯，“你吃了他。你变成了他。”
　　卫无邪松开她的手，轻抚着自己的眉心，再放下手时，又重新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笑容：“这可不对哦，公主。我把我的秘密展露无私的给你看，你却没有看到最重要的部分。”
　　支离夕摇头道：“不是我不想看，而是……我看不到。”
　　卫无邪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支离夕道：“我想看的更深些，但是前面却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无论我用天眼怎么探寻，都只是漆黑一片。
　　卫无邪哦了一声。
　　“卫无邪是矛盾的人，河豚是执念的妖，你是他们的结合体，但生成骨鱼的三大要素中最重要的那个——堕落的神，我却完全看不到。”
　　“我本还指望你能看到，然后告诉我的……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不行啊……”卫无邪轻轻一叹。
　　支离夕惊讶道：“连你自己也不清楚？”
　　卫无邪摸摸鼻子，最后一耸肩膀道：“管他呢。前世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重在当下。”
　　支离夕定定的注视着他，缓缓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来历？”
　　“知道固然不错，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嘛，就是不圆满，才有追逐的乐趣。”
　　“所以，你也不想成为完全的骨鱼？”
　　卫无邪打了个哈哈，“成为完全的骨鱼有什么好的？成为天下无敌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寂寞的自我了断？有了从前那条骨鱼的前车之鉴，我干吗还要去送死？”
　　“那么，”支离夕慢吞吞的，终于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你用我去要挟我哥哥做什么？”
　　卫无邪眨眨眼睛：“你猜？”
　　支离夕不悦。
　　卫无邪呵呵一笑，长袖在空中划过，于是空中就绽出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正好是支离烁等人此刻的动态。
　　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在看到朱缘辞时，停了一下，最后落到流光身上。
　　卫无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镜中的流光，缓缓道：“我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她，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我，她和我渊源颇深。我吃掉那七个贵族，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也想借此引她现身，但她真的现身了，我又浑身不舒服，很想吃了她，可如果真的吃了她，当今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让我如此难受的人，我肯定又会后悔……我很矛盾，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支离夕小心翼翼的问。
　　“所以，我决定趁他们赶来救你的这个大好机会，好好分析一下，到底要不要吃她。”
　　“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和你有什么样的渊源么？”
　　卫无邪的眉睫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低声道：“冥冥中另有个声音告诉我，最好不要知道。”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你知道的，水至清则无鱼，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看三分，懂三分，忌三分，再藏一分，那样才能最大程度的快活。”
　　支离夕注视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才道：“我无法判断你的这种心态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我也不能完全的了解你……但是，我发现我并不讨厌你。”
　　“那么，”卫无邪盈盈一笑，欠身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不讨厌我的公主殿下，现在可以赏脸跟小人一起用膳了吗？顺便安慰一下某个自信心已经被打击到支离破碎的天下第一名厨。”
　　支离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将手伸给了他。
　　一旁的墨箭神君闻言连忙不停的跳动以提醒自己的存在。
　　但是支离夕和卫无邪就那么手牵手的走了，压根没看到他。
　　直到两人的背影都消失地看不见了，墨箭神君才哀怨的停止跳动，委委屈屈的对手指道：“人家也好想尝尝钟易牙的美食啊……”
　　空中残留的镜子里，流光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然后，砰的一声，镜子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