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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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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街小雨润如酥。这正是京兆府最美的时节,至少在惊鸿眼里是这样。不过几年时光,辗转迂回,她还是回到了自己家乡。花街柳巷之人,谁个不是戴着无数层面具隔着千万重帘幕去体味这世间冷暖,连故地也无法带来温情。

      然而望着绵绵细雨,青青柳枝,惊鸿的心底如一波吹皱的春水,还是化开了涟漪。人情如何变换,苍天大地不会变,云泽雨露不会变啊。她下意识地按了按挂于颈项的镂文玦佩心想,就将自己轻贱的生命看作是流云一片,沧海一粟,纵然飘忽一世也算对故人的报答了罢。

      惊鸿时常爱站在窗格处,隔着帘子俯瞰雁儿巷里往来的各色人等。她心里也明白,燕楼妓馆前,人烟浩闹就如一年四季的桃梨杏李,旧枝新花。人无常客,心无长情。唯独那笑脸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欢乐。久而久之,惊鸿眼里的闹客都成了一个模样了。可是她还是爱站在老地方往下望,自己也不知道在寻觅着什么。

      思绪至此,惊鸿轻叹一声,不忍再去多想。正欲转身习乐,眼角所掠之处,竟绽放出早春最妍媚的景致。

      巷口处特特行来一匹青骢骏马,马背上跃然而下一副身姿,翩然有力。惊鸿禁不住仔细多瞧了两眼。那人立于青骢马旁,形如秀木,目若清潭。一身银装丝带明明是富贵之人,却于无形中归入清明寂然。惊鸿叹道:朗似悬镜,郁如润璧大概就是如此了。曾淡然看着楼外熙攘的她,此刻心溶溶于玄镜,意渺渺于白云,一时间失了神魂。待她缓过神来时,那飘飘白袂已转瞬即逝,只留给她一个似是流连的幻影。

      楼下传来一阵喧嚣。惊鸿终于收了收神,该是迎客的时候了。清风楼里的姥姥当初一眼看出惊鸿琴棋书画的底子,加上她对音律的喜爱和天赋,被严格培训出的歌舞技艺很快就过人一筹了。清风楼属于高级青楼,通常歌舞伎只出卖技艺供人取乐。据说这里的歌伎大多有官宦背景,不幸落难于风尘中。清风楼的名字比起其他秦楼楚馆,也显得雅致几分。惊鸿心中苦笑,哪个女子没有故事?名字雅致又如何?终究逃不过一场命运。

      她满腹心事时分,经过一包厢处,里面传来一阵男子爽朗的交谈声。只听一个清澈澹泊的声音吟道:“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沈兄折回一路平安,叔原不能远送了。”

      惊鸿倏地被这一句话拨动了心绪,竟生生在包厢外停住了脚步,心生黯然:这些公子贵人,又知道什么是“悲”,什么是“离”?便幽幽然接口道:“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章台无限新裁柳,不见杨花扑面飞。 ”说完便移步离开。裙裾翩然之处,只觉带起一阵清风,托起一道白影,被她遗留在看不见的身后了。

      今儿个场面特别热闹,但于惊鸿心里都似一样冷淡。唯有一处不同,就是早先于窗格间的一瞥。以至今日她或独立吹笙、或妙舞腰肢,每每想到那一个身影,身体气韵都似跟不上节拍,待到唱那一曲双叠小令《愿成双》时,声调婉抑回肠,只听声声:

      “梅脸退,柳眼肥,雨丝丝开到荼蘼。一春常是盼佳期,不觉的香销玉体。忒风流姝媚忒聪慧,怎生般信绝音稀。叮咛杜宇那人行啼,冷落了秋千月底。”

      唱到此惊鸿只觉心事仿佛外露,脸颊生红。外人看来反而无限娇羞,更比往常。

      “好啊,妙啊!”惊鸿心思宛转间就被一声粗喝打断。她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报以一丝浅笑以示谢意。她还未弄清这声当属谁人,就听姥姥迎上前去,谄声道:“原来是参军徐大人啊,果然有眼光!咱们这里就属鸿儿姑娘歌喉、身段、模子样样一流了!鸿儿快来见过!”

      面前这位永兴军延州录事参军名叫徐巩。徐巩平日里虽然掌管文薄一类文事,但生性跋扈,乍一看全无斯文,倒似武将。惊鸿心平如水,淡然回礼。徐巩倒不介意,继续叫嚷道:“鸿姑娘还有何德才,本官今日还想悉数讨教!想听姑娘单独为本官歌舞一曲,徐某细绢财礼如数奉上!”

      徐巩这话说得粗鲁无礼,一旁看客有些不满,但碍于对方身份,都觉得不干涉为妙,于是皆抬头看惊鸿的表情。却见她仍然一副淡然出世的模样。姥姥是过来人,徐巩话里的意思她能不明白?虽说清水楼惯例是卖艺不卖身,可是破例也不是没有的事。但姥姥也是做生意的人,她心里明白惊鸿的价值,一直好生待着她尽量不让她受委屈,也是希望手里筹码越来越大。像徐巩这样的九品闲官,其实她没怎么放在眼里。可是,怕就怕来人不懂规矩,胡搅蛮缠,那可就什么盘算都别打了。所以姥姥这会站在那,左右摇摆也不知如何是好。

      徐巩见这老鸨歌伎母女俩竟都毫无反应,心中蹭地冒火。他抬首让下人把准备好了的绢匹硬是往惊鸿面前一推,看起来倒像是布庄老板摊货一样。

      惊鸿微微颔首,毫不动容,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惊鸿只给识曲懂调的人唱歌,相信刚刚在座的各位中一定有。但是徐大人在不在其中,惊鸿不知。”说完,朝姥姥那边欠了个身,说:“今日女儿身体不适,想早些歇息。”姥姥想早点息事宁人,也未阻拦。一边拉着其他歌伎,欲上前安抚徐巩。

      这一番话听来平淡,其实损得很。徐巩哪容得这般挫伤,鲜没有尝到就先被撕破脸,于他是万万不能忍受的。何况他早年就和地方兵痞混在一起,方圆之内专横惯了。看惊鸿眼里丝毫没装进他,这大庭广众下的轻蔑就是天大的侮辱,于是胆中生恶,上前一个跨步,手臂一伸就掐住了惊鸿的后颈。那一抹白皙柔颈登时被捏得通红。众人皆惊呼一声。姥姥更是吓得发抖,赶紧上前劝解。

      惊鸿毕竟只是一名弱女,心中亦未料到这突变。如果换作往日,或许事情就不是这么发展了,她会想,给谁唱歌不是唱呢?可是偏巧是今天,那无法忘怀的姿容气度让她忽地生出勇气,回口拒绝。她当然不奢望会和那人有什么结果,然而哪怕就是今天一日,她也想为这个幻影作一番坚守。但未料到,方才惹到的人根本无理可讲。她纤细的脖颈被恣意地扭了过去,感到呼吸将难,对方一脸震怒的神色,哪还见一丝怜爱之情?

      虽然在骤然的突变下身子还止不住地发抖,然而一时慌乱反而于此时平静下来。她微微一笑,闭了双眼。也好,死前她也守住了自己一番女儿心思了。

      正当众人不知该如何劝阻时,只听一声清喝:“徐大人且慢!”虽然还尊称一声大人,但这一声喝中分明透露着不容置疑。众人都呼了口气。徐巩也吃了一惊,抬头张望,手下一松,趁这当口,姥姥赶紧把惊鸿往里一拉,护在身子后面。

      此时,只见一位身形隗磊的青年男子自二楼疾步走下来,一双凤目直逼徐巩,丝毫不慑于其嚣张气焰。徐巩这才反应过来,转而将怒气迁到来人身上:“阁下似乎多管闲事了吧!” 因不知对方底细,尚留了几分转寰余地。

      来人毫不退缩,落落大方地答道:“事情经过在下亲眼目睹。在下以为,本来赠歌女细娟乃是表达倾慕的雅事,可徐大人此番,实在辜负惊鸿姑娘那支曲子。”

      这话不啻是火上浇油,徐巩怒道:“来者可是何人,敢在此轻言妄语?”

      那公子也不急着回答,似乎早有对策,徐徐道:“大人难道想做第二个罗虬,让惊鸿姑娘成为第二个杜小红?或是大人想日后也作一首《比鸿儿诗》?”原来这罗虬是前朝咸通年间一位风流官员,因在歌伎面前邀歌不成,一时怒极竟手刃此女。事后又悔恨不已,相思不得,只好将思绪化作一首《比红儿诗》,因情真意挚反而流行开来。世人以罗虬的冲动暴戾为鉴,罗虬自己何尝又没受思念之苦?

      四两拨千斤的话让徐巩冷静不少。徐巩也不是蠢人,众目睽睽下若真伤了这歌伎,恐怕也会犯众怒。于是他暂时收下架势,不吃眼前亏。同时眼神凛凛地向面前这人瞟去。

      来人这才自报家门:“大人果然有大量。小人洛阳郡沈廉叔,家中经商,一介草民,不劳大人费心。”

      徐巩不动神色,嘴角微微翘起:“怪不得看沈公子气宇不凡,定是富商巨贾。再看还似曾相识,原来是故人哪!本官本籍也是洛阳,日后定当登门拜访!今日府中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说罢,眼神朝惊鸿及沈廉叔处来回巡视了番,鼻间哼了一声,夺门而出。

      见机行事的姥姥已经开始招呼众客了。她正准备让惊鸿回房调整休息,只见刚刚这位沈公子喊了一声:“姥姥、姑娘请留步。”惊鸿心下一惊,是了,刚刚慌乱之中都没有道谢,于是自然而然停下脚步,转身款款走向沈廉叔,郑重行了一礼,道:“素昧平生,公子却救惊鸿于危急中,惊鸿不知如何感激。不若他日,惊鸿单独为公子摆酒,以表谢意。”

      沈廉叔摇了摇头,似不以为意,却说:“姑娘若真是谢我,实有一事需要姑娘答应。”惊鸿抬望,正巧遇上沈廉叔清明坦荡的眼神。她还未问及何事,只见沈廉叔已经转向姥姥,恳切地说道:“在下万分倾慕惊鸿姑娘才华。斗胆敢问姥姥,在下能否将惊鸿姑娘接到府中,日后定当好生对待姑娘,不负姥姥的养育栽培之恩。姥姥无论什么条件,在下一定全力以赴。”

      此话一出,母女俱是一惊。惊鸿看这位沈公子举止庄重,且句句真挚,不似轻浮狎妓之人,可素未谋面,她实在不知自己有何德何能,足以让他出“无论什么条件。”心下竟比刚刚还要慌乱。姥姥虽然舍不得惊鸿这块筹码,可是她也明白,不是什么时候能都碰到可以出任何条件的贵人的。于是她把头转向了惊鸿。

      其实惊鸿心里明亮,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到沈廉叔府上是作妾侍还是家伎,于她而言都无所谓,总要好过这烟柳之地。何况沈公子谈吐文雅,为人磊落,实乃天赐良人。于是她缓缓低下头,不再作声。

      旁边二人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只剩下这赎金的问题了。沈廉叔却似乎没在意,看见惊鸿点头才松了口气,好似悬了一颗心放下似的。随后又温言对惊鸿说道:“姑娘不必惊慌,沈某日后定当敬你重你。只是有一事还请姑娘做好准备。因沈某家在洛阳郡,此次来京兆府是为生意奔波。不日就将返回,还请姑娘提早收拾,随沈某前往洛阳。”

      惊鸿心里猛地一跳。要离开这里了吗?似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不,也许还有一件,她此生再也见不到那人了吧。今日那场雨终于无声无息地下进了她心里,湿润了一片。但她没有惊动眼前人,只是轻轻地答道:“无妨。多谢沈公子垂怜。”

      沈廉叔轻柔地将她扶起,微微绽开一笑。
      ×××××

      “你这真是不折不扣的春梦啊!哈哈……”我有板有眼地把我近来连续的两个梦讲给吴凭听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这个反应。

      “是啊,人物刻画还带心理描写的呢!”我有些委屈没有得到吴凭的理解,顶了他一句。

      今天很意外,吴凭没有提前约我在某个地方就直接到公司来接我了。在我看来,攻女孩子这座池城其实是很有技巧可言的。有房子车子这种高级装备固然再好不过,但是一时没有也不用灰心。很多小细节就像打小怪一样,照样可以积累经验值。比如多记点我写的那种通俗易懂好上口的歌词,再比如像吴凭这样化言语为行动,候在公司楼下。

      我承认我就是那种对方一有点行动自己就有点心动的傻姑娘。当然,前提是这个“对方”不讨厌。我不喜欢耗着。所以今天看见吴凭一边煞有介事地和底楼保安大叔聊天,一边笑眯眯地朝我招手的时候,我竟然当着许多同事的面,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扑了上去。

      可能也没那么夸张。但我意思就是说,吴凭你看,我也没白让你等。他果然很满意地和保安说了句再会,一手轻轻地揽过了我。我稍稍避开了些,挤了几个字出来:“公司里、公司里。”他轻轻笑了笑,把手缩了回去低头整了下他的双排扣茄克。于是我讨好地说:“你这是杰尼亚今年的春夏风格吧!你看,受你影响我也开始关注时尚了!”

      吴凭这才抬头望向我,真心满足地笑了下,然后不动声色地牵住了我的左手,这回我没有躲开。就在我放任自己左手的时候,我看见陆霖从身旁悄然而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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