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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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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蘋没有想到人生可以如此逆转。她曾以为一辈子都要困在红楼,有一天做不了弄影的“娇蘋”了,便从帘幕后走出来做个洗衣妇。

      直到遇见晏公子,她生活的全部斗志都燃了起来。那一天她像以往一样按部就班地说笑弹唱,既不怠惰也不热情,出了醉池就听人说有位公子找她。她年龄虽不大,但是尘世早已看透。整日来找她的公子并不少,然而没有一个是真心待她,愿意把她从风月场中救赎出去的。久而久之她也锁住了真心,她只要他们的钱就够了,有了钱从这里走出去就不再是难事。

      于是小蘋眼睛里闪了闪银子般的光彩,一个笑语回眸,就看见了晏叔原。

      每一日都伴着她的夕阳,那一瞬让她捕捉到西下前的霞光万丈。晏公子坐在二楼的窗口,看见她来很恭敬地起身作了个揖,淡淡含笑。

      “在下晏几道,贸然来寻姑娘,实在唐突。只是有一事相询,还望姑娘能指点一二。”叔原并不赘言。

      “公子请讲。”小蘋从不把客人的殷情放在眼里,然而来人平淡无波的表情却让她有一丝失望。

      “踏进这红楼,就有一股清香扑面。连日来我一直好奇,后来发现似乎来自姑娘。不知小蘋姑娘能否告知在下,这可谓何种香料?”

      小蘋抬起头再望了一眼面前公子,看他清明神俊并不似耽溺于香粉之人,可是竟公然向她讨教香料的问题,实在大出意料。难道,这是在向她暗示?小蘋刚刚失落的心情因为这突来的想法,忽然又飞升起来。

      “这叫心字罗香。公子如果不嫌弃,蘋儿可将这香料的做法细细说与你听。”小蘋嘴角挂笑,天真始露。

      此后叔原果然如约而至,十分用心地学起做香料。

      “这香料虽然清雅,但终究不适合男子用。”小蘋终于耐不住好奇,试探地说。

      叔原灿然一笑,只说了两个字:“送人。”
      看着叔原修长的手指轻轧着茉莉,花香夹着他指间的墨香拂面而来,小蘋顿时觉得那醉池里的酒香原是那么粗鄙。她本就打算有一日要离开,叔原竟像是上天派来指引她的。

      然而她没有等来叔原的香包,却看见他携着另一个人笑语同来。那人虽是男装打扮,但是满身的娇羞如何遮掩得住。小蘋顿时就一切了然。

      那一天,要不是被一个叫郑侠的官员当众呵斥,要不是晏公子于她万分难堪处出手相助,要不是他句句在理字字真心完全说到她心里,一切或许不会来得这么快。但就是那一天,为了追随着晏叔原,小蘋鼓起了一生的勇气,哪怕知道他旁边还有另一个“她”。

      晏公子果然是守信之人,他如期把小蘋接到了好友沈廉叔的府上。在沈府小蘋才知道,那日与晏公子同行的女子叫惊鸿,然而在普通家伎住的地方并未见着她。直到后来看见他们二人携手出现在酒宴之中,小蘋的心才倏地坠入渊底。纵是如此,那段不可倒回的时光已似酒醒长恨一般不可追忆。

      “梅脸退,柳眼肥,雨丝丝开到荼蘼。一春常是盼佳期,不觉的香销玉体……”小蘋脸上的脂粉掩盖了冰冷漠然,口中自顾吟唱,心中却索然无味。这曲《愿成双令》倒显得犹为透彻寒凉。

      “惊鸿……”自红楼二层的窗边传来一声低呼,却又似带着酒醉的含糊呢喃。

      小蘋早已不再是帘幕后的神秘娇影,自她重回红楼后便被安排到堂厅唱曲子。她觉得往事不堪回首,能捡条命已经不错了。然而刚刚的一声叹息生生地把她丢回往事里,偏偏那里还有她最放不下的人。

      她边唱着曲,边往能看得见二楼的地方移步。在底楼东边的梁柱旁,她借着舞曲一个踮脚回转抬首一望,便再也唱不下去。

      那人半卧在桌面上,一旁刚添的酒瓶还未开,杯中残酒映着一副憔悴容颜。斜阳黄昏时分,小蘋分明记得就在这个位置上,曾有一个盎然身姿。时光流转,人却比花叶更经不起摧折。

      她接上了刚刚的断曲,一步步沿着阶梯朝上一直来到了这人身边,唱完了最后一句“冷落了秋千月底。”

      来人一把抓过新酒瓶就往杯里倒:“唱得好,但你不是惊鸿。她唱得不似你这般凄凉。”

      “晏公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小蘋的声音更冷了。

      叔原浑身一凛,猛然抬头,眼前女子很面熟,然而面容冷峻又十分陌生。

      “姑娘恕在下无礼。”叔原茫然地摇了摇头,不再看她。

      “你心里果然就只有一个惊鸿?”

      叔原却完全清醒了一般,面容顿时有了光泽:“姑娘识得惊鸿?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小蘋不再冷着脸,委屈、难堪甚至是绝望交缠在一起,登时凝结在眼眶,最终化为一句幽叹:“晏公子,我是从沈府里逃出来的。”

      叔原胸腔顿沉,心尖纠结于一处。他仔细望了一眼面前的姑娘,才缓缓道:“是小蘋姑娘?没想到今日于此再次相逢。”他泯了口酒,似是自言自语:“当初我匆忙将你安排到沈府,不想竟然是连累你。”

      “晏公子此言重了。蘋儿只不过是兜了一圈,命中注定还是该回到这里罢了。如今能有一容身之处,已经感激上苍了。在沈府的时日不长,但却是蘋儿最快乐的时光。”小蘋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叔原猛灌了口酒方才艰难地开口道:“我从京都回来就直奔廉叔,不料沈宅已是焦黑一片的残强破壁,府里不再见一人。我惊惧得不知如何是好,四下打听才知道沈家是遭了强盗,是早年生意上的仇家也未可知。廉叔和我相识虽不长,但脾性相投早已情同手足,却不料想……” 叔原已经哽咽地几乎无法言语。

      “那日宴饮才进行到一半,府里众人都在笑谈着刚刚作的词曲,谁也没注意到后院已经火光冲天。宴客里瞬间就有人拔了刀,就跟戏本里唱的一样。”小蘋幽幽地接了叔原的话,终于释放出那一日的骇人记忆。她双眼空洞地望着一脸惨白的叔原,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样。

      “我立刻就反应过来沈家遭劫了。当时大家都慌了神,四处逃窜。我当时正好躲在拐角的屏风后面,贼子并没看见。”

      “姑娘……姑娘可曾见到惊鸿?”叔原的口吻又期待又害怕。

      “晏公子难道不想先知道沈公子的下落么?”小蘋泪光再次泛起,脸上又蒙了曾冷霜。“当日我缩在屏风后原本十分害怕。然而发现那帮贼子并没有大开杀戒,反而像有目的而来。他们一眼就盯住了惊鸿姐姐,其他人倒没放在眼里。”

      “她……到底被贼人捉去了么?”叔原无力地低语一声,酒杯的边缘印出一圈深红。

      “頻儿倒希望如此。”小蘋忽然恨恨地说。“至少沈公子不会死于非命。”

      “你说什么?”

      “贼子捉到惊鸿就高叫着可以复命了。岂料此时沈公子忽然向抓着惊鸿的那人扑了过去,一边又扑熄了烛灯。黑暗里我只听见他喊了声,惊鸿姑娘你趁乱快走!之后我就只听见贼子不停地咒骂,还有从来都没闻过的血腥味。我也是于那时逃了出来的。”

      “廉叔原来竟是……”叔原抓着胸口,指侧摸出的血口蹭在外衣上,登时有道道血痕。

      “公子不是还要知道惊鸿现在何处么?”小蘋吐了一口气,仿佛这才转入了戏里的高潮一样。

      “你知道……”叔原竟不敢再往下听。

      “蘋儿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把眼里看见的讲给公子听。我从侧门逃出后,才发现自己是独自一人,又惊又怕。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人影,借着火光我依稀辨得是惊鸿姐姐,总算有点定心了。但是第二眼我才瞧见她身边还有位牵马的公子,似乎不像初见。二人说了些什么我不知晓,但是蘋儿亲眼瞧见那位公子把惊鸿姐姐扶上了马一同走了。此后我又回到了红楼,但是再未见到惊鸿。”

      “牵马的公子……”一时间,叔原嗫嚅了一句,凝固在黄昏里。

      他再也不能在沈家宅子里的柳下池塘读诗了;再也不能在人情暖暖的大厅里听着秦筝了;不能捶着廉叔的肩膀笑他的词不够雅了;已经逝去的再也不可追。

      他应该欣慰惊鸿并未逝去。可是为什么她不相信,他一定会来找她?她真以为,他似易散的轻薄流云?她就如此看轻他们的“云鸿相约”,那么轻易地就放手挥别?

      叔原瞥了一眼窗外,一道雁影飘过。他嘴角惨然一笑,提起酒壶送向嘴边,任酒水在身上留下道道湿痕,口中的字字句句,化作纸面上的点点行行:

      “试倚凉风醒酒面。雁字来时,恰向层楼见。几点护霜云影转。谁家芦管吹秋怨。”

      声渐咽,酒初醺。没有她,他只是行云一片,能与谁同?

      “终究还是失去了。”叔原喃喃了一声,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
      台下一阵安静。

      我是第一个鼓掌的。尽管身为评委应该表现出中立性,但是我不得不为许言和崔媛媛二人的默契喝彩。

      许言清爽如玉的面容,矫健匀称的身形非常符合叔原的形象。但是就这一场来看,他还没有摆脱自有的阳光朝气,少了一些沉郁顿挫。崔媛媛的得意骄傲更加没作掩饰,缺少了小蘋的内心应有的卑微。因此或许单独来看他们的表演还有明显可提高之处。

      但是两人在场上的互动依然让我心动。在这个没有舞台没有布景没有音乐的简陋之地,小蘋对叔原的一腔痴恋被崔媛媛分毫不差地呈现出来,而叔原对于红颜的刻骨相思也得到了完完整整的表达,这些本在暗处流淌的情愫被两个朝气蓬蓬的年轻人畅快淋漓地剖现在众人面前,没有依靠半分的衬托。

      我对着许言做了一个唇形:“太棒了!”许言则孩子气地比了一个胜利的姿势,已然没有刚刚戏中的失意彷徨。我刚想笑,崔媛媛一把勾住了许言的胳膊把他朝一旁拉去,并回首丢给我一个得意的眼神。

      我早该看出来崔媛媛再次的本色出演。我把唇边的笑意渐渐扩散到心里,竟为台上台下悄然暗生纠缠交结的情感生出一些欣喜。舞台果然是滋生浪漫的地方。它并不如我曾经想像得那么黑暗杂乱甚至猥琐,它也可以低调华丽可以清澈透明,毕竟人的情感是没有贵贱的。

      我深深望了一眼陆霖,在这一刻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他曾说: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从此我写的人和物开始有血有肉。

      他曾说:一切创作为你自己。从此我开始写自己的梦,写自己的心。

      他曾说:只要你喜欢,就走下去。从此我放开手脚敞开心扉坚信自己的感觉。

      他曾说:刻意的世故不属于你。从此我跳出了个人生活的桎梏追求得更加纯粹。

      原来并不长的时间里陆霖已经这么深刻地影响了我,他点着灯自己却站在阴影处。他从来不说自己坚持的目的,为的就是这一刻,我能亲眼见到自己的文字以如此专业如此立体的姿态从纸页上跳跃起来。

      我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站在领奖台前会说一句套话: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谢谢。因为此刻在自己一个小小的进步前,我已经感受到言语无法承载之重了。

      我果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评委。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几乎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其他各色的叔原、小蘋都被许言和崔媛媛的面庞遮掩住,而最后通通都化成了陆霖的脸,他的并不丰富的表情在我脑中来回变换着,就像千百遍重复着的地铁广告一样,可是我看得不厌其烦。

      “江溶,江溶。”每回在神游中,都是何京口令式的叫喊把我唤醒。

      “啊,太棒了!”我还沉静在自己的遐想中,不知所云地答了一句。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应试的演员除了许言、崔媛媛陆续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同事,以及何京、陆霖和金心。

      “哟嗬,溶姐我就知道你大方!”许言高兴得拍起手,其他一干人也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大、大方?”这什么情况?

      “好啦,就不要开江溶玩笑了。”何京笑着瞥了我一眼,说:“本来今晚打算让你请客,去好好休闲一下的。毕竟大家演那么辛苦都是你被你的本子害得。没想到你一开口就是‘太棒了’,估计刚刚又走神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应该的应该的。”我认真地点两下头。

      何京笑得更欢了:“嘿,你这丫头憨得真可爱。有制作人在场还用得着你请?”说完就朝陆霖身上捶了两下。

      陆霖皱着眉甩开了何京的手,但转过身笑着朝我点点头。这个笑,很俏皮,很动人。

      不出所料的是许言和崔媛媛很笃定地拿下了叔原和小蘋的角色。何京说其他的他还要再斟酌斟酌。

      晚间吃饭的时候,崔媛媛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在许言旁边叽喳个不停,旁人都很会心地笑了,甚至连一向冷冰冰的金心都显得特别轻松。

      我很久没有那么愉快地和大家一起聚餐了。以至于吃完饭何京提议去夜店继续第二摊,我都没有推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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