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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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廉叔家中经营的是金石玉器。大概生意做久了，沈家自有一种古朴沉静的贵气，远非一般商贾俗流。惊鸿每每看到那些记载过往的钟鼎碑碣、玉玦环佩，都禁不住伸手抚摸那些凹凸的铭文和镂花，仿佛刻在自己心上的故事一样。
沈廉叔不只一次看见这个素婉娴雅的歌伎满目心绪地站在古器前。他很想上前探问一番，但总觉唐突。每次到最后，他所做的只是悄悄地走开，让惊鸿能一个人静静想着心事。沈廉叔心想：他能做的大概就是这么多了。
惊鸿到了沈家就被安排在家伎的序列中。然而她从没有和其他歌儿一同排演过，更不用说逢人宴客了。偶尔沈廉叔也会过来问候两声，但都只是匆匆而过。惊鸿自然也看不出沈公子有让她作侍妾的意思。偌大的沈家，反而很少有人询问她、窥视她，她独自一人写字作画、抚琴弄声，心里难得的宁静。
一日，沈廉叔早早来探望，反而让惊鸿吃了一惊。她赶忙收拾整理一番，唯恐显得怠慢。沈廉叔并不在意，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说：“姑娘不必多礼。这番前来是想告诉姑娘，今日沈某一位好友特来拜访，在下烦请姑娘稍作准备，晚间能持酒助兴。”
惊鸿微笑着欠了欠身：“沈公子客气了。这是惊鸿的份内事，差人相告即可，还劳烦公子亲自前来。”
沈廉叔嘴角噙笑，宽厚的面容微微显出一丝狡黠。他不再多说，只是行了一礼：“晚间恭候姑娘。”
惊鸿心里一惊。沈公子这话说得过于郑重，反而不像是去迎宾奉客了。然而身如浮萍，又岂容得她多想？她捻了两下琴弦，似是要把杂念摒除。
又该是久违的鼓瑟吹笙，繁闹喧嚣了吧。修饰一番的惊鸿心想，今日琴声歌声都不能付于斜阳杜宇了。却不知哪位能解她的弦音呢？
这时有家丁前来带路，她忽地有些紧张。难道是太久没在众人前歌演了吗？惊鸿拼命摁住心跳，亦步亦趋地随着家丁穿梭在沈宅大院内。出乎她意料，应远远就从正厅交错传来的弦乐人声，此时仍归于平静。家丁带她走的方向，也不似那边，她心中越发忐忑，低着头不让自己多想。
终于在一处偏厅停了下来，家丁便先行告退。惊鸿这才缓缓抬头，向里走去。厅内兰光灼灼，薰香袅袅。惊鸿见中间隔着扇屏风，走过去发现后面摆着一架箜篌。她便静静于屏风后坐了下来。
待她刚坐定，厅口处就传来一男子的朗声吟诵：“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
这声音怎么有几分相熟？惊鸿暂且管不得心中思量，垂首低眉道：“公子有何钟意的曲子，惊鸿自当歌讴。”
公子信步走来，声音放低了些说：“还是那曲《愿成双令》吧！”
惊鸿手下颤抖，猛然抬首。隔着屏风薄幕，对面影影绰绰，模糊难辨。但那身形又翩翩洒洒，每日都刻于心间一遍。她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控制不了。“公子……听过惊鸿的歌？”
对面公子已绕过屏风，立于眼前。“章台无限新裁柳，不见杨花扑面飞。我在想，是怎样的愁绪才让姑娘有此一叹。当日在下的伤情别绪，实在是造作了。”
来人的眉眼鼻唇在惊鸿眼里都近得看不真切，唯独看清了对面双目里自己的影子，那眼眸是怎样明澈的一汪清潭！
“早春京兆走马挥鞭──”
“是我。”
“清风楼里的折柳送别──”
“是我。”
“那……”
“姑娘的歌声不敢忘怀，姑娘的气度不敢忘情。姑娘的悲绪更是挂念至今。在下斗胆，才托付好友廉叔做此番安排。只因当时漂泊未定，思来想去还是让姑娘暂住沈府。”
公子看惊鸿面上绯色渐浓，估计这一番让她吃惊不小。为宽她心，他柔声道：“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那日立在窗格处的，难道不是姑娘么？”
惊鸿表面看似镇定，胸中确实已风卷云涌。她漂泊至今，已然将身世抛于度外。身在京兆还是洛阳她浑不在意。然而她从未想到，自己此生唯一一番牵挂的心思竟然统统都由一人而起，一人而解。上天待她不薄了吧！思念至此，不觉眼角已挂霜泪。
面前公子大惊，又恐举止造次。最后还是缓缓抬起半边衣袖，借于眼前少女。看着她娥眉曼绿，泪目盈光，婉若清阳，他心中动情，柔声吟道：“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问谁同是忆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 ”
惊鸿绯红更盛，反而止住了泪，立于身旁的公子这才缓缓道：“在下姓晏，双名几道，表字叔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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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最后一道暮色褪去，千万华灯盛放。相比之下，光线柔和的批萨店反而更显幽静。
陆霖徐徐地说完，泯了一口清水，我却半晌没有作声。叉盘相碰听不见，低声细语听不见，甚至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耳边只流连陆霖那一番娓娓续梦的回音，还有他指尖擦过面颊时血液的流动。
此前我略略失望吴凭对我梦境的心不在焉，可是他人又凭什么能够给我解梦？梦是我自己的，我却从来没有思而想之。
然而就在我辞不达意的破碎表达里，陆霖给了这些碎片最完美的粘合，最充实的填补。他完整又优雅的想象，简直让我以为造梦者就是他。我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在一个文化娱乐公司里，他的流言蜚语会那么稀少缥缈。和他共处的人或许有敬有畏，但更多的恐怕是由衷的钦佩。
曾经的那股豪气又冲上心头。我觉得要为自己的梦，为自己做些什么。不管这些夜间莫名造访又让我挂念的意识碎片是为了表达什么，但现在唯有我自己可以给它们说明。
我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说：“陆老师，为了你的信任，我会尽力做好音乐剧的创作。我想，题材就以晏几道的情感岁月为主题，可以么？”
陆霖的嘴角扬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不是为我，为你自己。”
我点点头，松了口气。
“还有，今后，叫我陆霖。”
我的手机此刻响起来。今后的大部分时候，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会调成静音或者震动，就是因为关键时刻，铃声都是可以用来救场的。
屏幕上显示着“无凭无据”来电。那是我给吴凭起的外号。这个词特不仅叫起来顺溜爽口，更重要的是非常符合吴凭的本质，而且我发现这个结构的一系列词都是他多方面的表现，比如“不三不四”、“没心没肺”、“怪里怪气”。
当然，外号另一个深刻涵义就是象征着人和人之间关系的递进。我都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递进的，但是此刻爱疯硕大的脸上斗大的字，显然已经把这层递进关系传递到了第三方陆霖的眼里。这也是我一直诟病乔布斯的地方，后几代的产品开发里，应该增加一些中国书法蝇头小楷的美学欣赏基础课。
“是我。今天没有消化不良吧。”电话那头传来吴凭一贯那种为了揉三揉，偏要打一下你的语气。
“嗯。”我觉得无论多说什么话，在陆霖眼里可能都会被归为打情骂俏。当着老板，不大庄重。
“怎么了，晚饭还没吃么？”
“吃了……那个，正好碰见老板了。”
那头忽然一阵安静。我刚想接着说，就听吴凭回道：“我这里应酬还没结束，就不去接你了。你们老板送你回去，我就放心了。”
“噢……”对着他这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语调，我有些疑惑。
“到家告诉我。还有，你的消化结果。”临挂电话时，吴凭的声音变得暖湿低沉。我大概又脸红了。
陆霖适时地转过头来，适时地说：“我送你回去吧。”
在还拥有暑假的时候，我曾跟老妈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人鱼小姐》。我妈特别崇拜有脸有才还有心机的张瑞希，我则很识相地悄悄喜欢那个有点作有点二的小姑子马玛琳。当看到马玛琳穿着圣洁皎白的婚纱一脸虔诚地坐在写字台前搞文学创作时，我当时真的有点感动了。
我想，在对待一件你看重的事情时，人大概是需要一点仪式的。哪怕是有钞票有地位还有妈妈疼的骄女马玛琳，面对她看重又掌控不了的创作时，还是一样的谦卑。婚纱几乎是所有女人爱情的仪式，玛琳则把她的人生仪式举办在写字台前。
但当时才大二的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指着圣女马玛琳激动地跟我妈说：“妈，这是你女儿奋斗的目标！”
一夜夜的斗转星移，我却在自己的天空里丢失了目标。或许也不算丢失，只是转移罢了。当时的目标星光夺目，但追逐它太遥远太辛苦。后来我觉得，不若星光灿烂，但同样能照亮眼前的路灯也不错，何况它就在头顶。
就在我目送陆霖返回时，他转身远走的那个背影映入眼底。在路灯下更显颀长深暗。明明是没有份量的影子，却为什么显得沉重。
于是那一瞬间，当年豪气干云要追逐马玛琳的江溶莫名地又附体了。我不至于形式主义到要穿婚纱，但必要的形式还是要的──一回家我就拿出了纸和笔。让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在笔尖和纸面的蹭痒间流露出来，这是我最爱的方式。不过在旁人看来，大概也够矫情的了。就这样我再次坐在写字台前。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