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茂茂白菜

29、求不得6、

　　咏絮回去以后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谁也不让进，问话也不搭声，送的饭菜倒是还在吃，藤原礼琮心情也并不好，去劝了两次没声儿，知道她还是按时进食的，就不太在意了。
　　一直到第四天晚上，门口的饭菜摆了一天也没人动，刚开始底下人还以为咏絮闹上了脾气，也不在意，可等到晚上她都没进过一颗米，这才慌了，撞开门一看，房里空空如也，人已经不见了。
　　她逃了。
　　咏絮是在第三天夜里逃出来的，早就吩咐了说她不吃早饭，她原想藤原家的人最早也要到中午才能发现自己不见了，可老天看来也帮着她，藤原家的人等到晚上才发现她逃跑了。等到藤原礼琮的人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被朋友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一个筹码被好吃好喝的供着，也没锁着她也没绑着她，要真想跑的话，其实早就能跑得掉的，只是要看这个筹码，她是不是真的想走。
　　答案是，她其实并不想走。
　　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理智足够坚强的提醒着要与喜欢的人保持距离，最好见一次打一次；那颗一刻不停跳动着的心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说，要是能再多见一面就好。
　　于是就这样拉锯着，被他当做筹码关在院子里，每天都在想要逃走，可是其实什么动作都没有。如果没有那天的事情，她想，自己恐怕不知道还要在那边呆多久。
　　那天事情以后，第一天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确是伤心的，但是第二天开始就是做戏了。如果亲眼看见同胞惨死还不能让自己清醒过来的话，她林咏絮，就枉为中国人了。
　　加上藤原礼琮带她出去算是探了路，想要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到家门的那一刻，咏絮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家。
　　“姐姐！！！”林籍小小的身子飞奔过来，胖乎乎一团往她身上跳，咏絮抱住伸手抱住他，眼眶立刻就红了：“阿籍可是又长胖了。”
　　林闻华点点头，眼里也满是欣慰。他是知道女儿被人掳走了的，正想着要怎么救她呢，女儿却自己跑回来了，这下，夫人也可以放心去办自己的事了。

　　躺在自己床上，穿着母亲为自己买的睡衣，盖着自己的被子，咏絮终于能够痛哭失声。
　　今日以后，她就真的不能再喜欢这个人了。
　　她有她的家她的国，而那个人，也有自己的家和国。
　　也许有一天，当他们两人的家国能够站在一起平等对话，谁也不能肆意凌虐谁时，他们就能在一起了。可是，那是多少年以后才能有的梦呢？
　　她活在现在，于是也只能想着现在的世界。
　　他的国人杀了她的同胞，不能原谅，不可原谅。
　　但是，那是她的初恋啊！！第一次动心，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第一次为爱如此痛心。
　　过了今天就好了，只要过了今天，再不会为这个男人流一滴泪。咏絮对自己这么说着，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她果然就好了，一样的活泼坦率，一样的笑容灿烂，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一段感情，从来没有失去过一段感情。

　　不久以后学堂就开了学，咏絮已经高二了，她一向不喜欢学习的，开了学以后却变了个人一样天天捧着书本看，时不时还揪着阿籍教育：“你要好好读书啊，将来才能报国的。”
　　阿籍身子一扭躲开去，扮个鬼脸儿就跑了。
　　时局越发的动荡不安，林梅氏一直也没有回来，虽然时常有电话，却总是像在赶时间，说不了两句就会挂了，林闻华似是十分忧虑，不多时就有了白头发。付家原本做的是布匹的生意，也做些珠宝，最近常听他抱怨说世道太乱，生意做不下去了。
　　这也的确是乱世了。1934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国民政府对福建人民政府开战，这其实是在新年之前的事情了，但是咏絮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林梅氏去北平的原因。伪满洲国接着在长春恢复了帝制。不久之后，四月，经宋庆龄、何香凝、李杜等1779人签名，发表了《中国人民对日作战的基本纲领》，呼吁中华民族武装自卫，把日本帝国主义驱逐出中国。五月，中华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总会在上海成立。
　　每次林闻华看了报纸以后总是要叹很久的气，林梅氏不在，他只能在付衡过来林府时发泄一下心中的忧虑，咏絮听见了总是淡淡地笑，捧着书本继续看。
　　采昕，我现在才知道，你当初做的那个决定有多么正确。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等到秋天的时候，林籍的生日到了，这半年间林府两家都过得压抑，正好借着林籍的生日好好开心一下。
　　等到生日那天，林籍一身白色的小礼服，这半年他长高了不少，脸蛋也开始消掉了肥嘟嘟的肉，渐渐变成了清清瘦瘦的英俊小少年，咏絮这半年都只是顾着读书，照顾弟弟的时间也就少了很多，林梅氏也不在，林籍也就慢慢的懂事了不少，这时候从楼梯上下来，简直就是一个翩翩小少年。
　　咏絮难得笑起来，想去抱他，林籍鼓了鼓腮帮子扭开身子不让她抱，脸上红彤彤的。
　　这是害羞了？
　　咏絮笑笑，倒是没有再去抱他，只是牵了他的手带到宾客中间去。
　　晚宴结束以后林籍气呼呼的甩开姐姐的手跑回房间，咏絮莫名其妙的跟上去，却吃了个闭门羹。咏絮很伤心，弟弟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她。
　　门外传来一阵一阵的抽泣声，林籍皱着小眉头，磨磨蹭蹭还是开了门。
　　门外却是一张笑眯眯看着他的脸。
　　林籍脸一红，顺手就要关门。
　　“哎哎，阿籍你怎么了？你不喜欢姐姐了吗？”一脸的伤心。
　　“没有啦！”林籍急忙否认，“我最喜欢姐姐了！”
　　“可是……”他又低着头妞妞捏捏的像个女孩子：“你都没送我礼物。”
　　咏絮终于大笑出声，摸着弟弟的头：“阿籍，生日快乐！”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啊！”林籍跳起来抱住咏絮亲了一口：“我就知道，姐姐最爱我了！！”
　　那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的一个生日。

　　1934年过得很快。
　　自那以后，咏絮再没有见过藤原礼琮，她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他。而林梅氏，也没有回来。
　　只是这一年，付家的生意几乎收缩了一半，付衡也不再花天酒地，整日里呆在公司处理事情，可是世道乱了，生意再怎样也不好做下去，付家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他就几乎住在了林家。咏絮整日里听他哀声叹气，连着林籍，也开始会在家里骂日本人欺负了他同学的父母。
　　1935年，咏絮18岁，考上了国立中央大学，大学里的反日思潮更加强烈，加上时逢乱世，其实能上的课很少，更多时候她跟同学们一起走上街头参加反日游行，这时候她会很想付采昕。有时也会想起16岁那年遇见的一个陌生姐姐，她说，你们还小，交给我们吧。
　　现在，我足够大了吗？该我们，来担负这个国家的荣辱了。
　　离家虽然很近，她还是决定搬到学校里去住。林籍时不时去找她，却是越来越懂事了，说到日本人时，少年眼里开始渐渐有愤怒的光。
　　日子过得很快，咏絮每天上课、游行，却总是觉得生活里缺了很大一块。她找了很久，还是不知道她的生活里到底还缺了什么。
　　直到那一天，那个人突然出现在视线里。